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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追上也打不过。
以前人动不动三十五岁上下就死翘翘了,现在西医进来了,医术高明的吓人,什么都会治,谁不想活得久点?所以西医有时候影响力比牧师都大,刘国建那种小子看见李约翰医生肯定腰弓得比对侯雅各要深,一定要好好巴结。巴结?应该从巴结他孩子开始。”
盘算停当,方秉生走回彩票店门口,还想向范西爵打听情况,笑问:“那个李医生怀里抱着的小姑娘是他闺女吗?多大了?上学了没有?”“他闺女?当然是他闺女!”范西爵眼神变了,冷笑了一声。“怎么了?”方秉生八面玲珑,听出口气不对,急急问道。“李医生是个烧神!”范西爵鼻子里冷冷一哼。“烧神什么意思?”方秉生愣了一下。
范西爵解释道:“这是我从这城里一个陕西来的朋友那里学来的土话,他就用来形容李约翰。李约翰八年前来这的时候,是长老会的第一个治理长老,是在海京长老会医学院读出来的,算当年本地第一个西医。但是后来,不知道是治病还是传道啊,和龙川一个暗娼好上了,那暗娼生了个闺女,扔给了他,就是他怀里抱着的这个小孩。”
说到这里,范西爵不屑的哼了一声:“切,传道传出孩子来了!所以现在侯雅各是长老,侯雅各可比他资格嫩多了。当年事情闹得满城风雨,李约翰所有教职都被撤了,差点就被赶出教会,但是这人真脸皮厚,也不滚蛋,就在诊所里继续呆着,哈。”
“他娶了个娼/妓吗?”方秉生目瞪口呆。“谁嫁给他?那小姑娘的亲生老娘还在做暗娼呢!就在那边巷子里挂红灯笼那家。”范西爵双手抱臂抬了抬下巴。“你都知道,她还能做暗娼?给治安官送钱了?”山鸡在后面插嘴道,一听到这种事他就兴奋。
“我这外地人都知道,全城谁不知道?但是你敢和全城医术最高的西医为敌吗?抓他的老姘/头?抓他小孩的老娘?以后生病了还怎么去看病?”范西爵两手一摊说道。“哦……”方秉生和山鸡大眼瞪小眼,齐齐哦了一声。“现在那女人就是此城公开的楼凤,谁敢管她?……”范西爵摇了摇头,忿然的扭头吐了口痰,说道:“表面道貌岸然,背地男盗女娼,全城还都巴结他,他玛的!上帝也是贪……也不管?!”
方秉生足足愣了半分钟,叫道:“西爵兄,别乱讲李医生!基督徒就不能做错点事情吗?人都是罪人,懂吗?你不是考科举的时候就自称受洗了吗?你不看圣经吗?神爱我们!要宽恕别人的罪过!”“哪有你懂得多?神爱你这种人!不爱我!黑白颠倒的这狗屁世道!”范西爵突然一跺脚,用满是血丝的双眼狠狠瞪了方秉生一眼,转身就进到店里去了。
方秉生和山鸡目瞪口呆,一直到范西爵背影隐入那黑色破旧的店门阴影里,两人才转回头来,异口同声的不屑骂道:“痴线!”
040、正儿八经的良民
范西爵气呼呼的走了,但在方秉生眼里,他的生气比一只蟑螂爬到脚上的情况都不如,根本就没理他,而是让滑竿轿夫过来,上去立刻命令前往龙川火车站。山鸡就在下面看着,疑问的叫道:“生哥,还不回钟二仔他们哪里?”“去哪里干嘛?先跟我回火车站。”高高在上方秉生抽出怀表看了看,用文明棍敲了敲竹竿,叫道:“快点走。”
轿夫们立刻发足前行,因为皇帝车被拿去巴结这城里的牧师了,山鸡他们只好步行跟在轿夫后面。不过这龙川实在很小,邮局离火车站步行也就撑死二十分钟路,一行人还是有说有笑的跟着步行,感到走路比坐皇帝车跟着滑竿蜗行还要畅快。
走了十分钟,山鸡瞅见一个巷子贯穿了一个街区,他仰头对方秉生道:“生哥,日头这么大,别晒到了您,进那巷子里走吧,又快捷又有荫凉,滑竿也进得去。”“好!”方秉生抬头一看,只见巷子很窄,里面被两边院子里伸出的大树严严实实的遮住,遍地斑驳的光影,墙角里是一片片好像绿雾般朝上蔓延的苔藓,地势从高到低,巷子入口有六七级被踩得泛光的石板台阶,正是以前城里随处可见的满清古老巷子。
西洋大道虽然看起来威武,但上面人流熙攘,阳光暴晒,这种时候看到这种幽静的古老巷子,仅仅看一眼,就让人心生清凉之感,宛如在烈日下,饱饮一口从深井里提出来的清凉水,方秉生立刻一指那巷子说道:“走里面。”
轿夫立刻掉了个头,顺着台阶,如鱼滑入水坝之下那般,灵活的游进了小巷。一入小巷子,湿苔藓和干苔藓以及泥土的味道,在头顶树荫的鞣制下,混杂成一股芬芳的幽幽香味,包裹住了方秉生,让他舒服得微微眯起了眼睛。
山鸡在滑竿前一边走一边笑着表功:“这种地方走起来才叫舒服,外边日头多大啊。”轿篮里一摇一晃的方秉生也笑道:“像这种小巷子,也就是滑竿能抬进来,皇帝车绝对进不来。但不知道为啥,这西学闪电一样就灭了滑竿,唉,不应该啊。”
“是啊,滑竿真气派!回惠州了,我也找个滑竿,让我几个手下天天抬着我去上班,什么西洋大马车拉风是拉风,但不够悠闲啊。”山鸡陪笑道。说罢,指着轿子竹竿下面的轿夫叫道:“这几天好好伺候生哥,赏钱不会少了你们……”大家都笑了起来。
滑竿摇摇晃晃的抬近了巷子口,荫凉、人力的柔软和竹子的弹性,舒服得方秉生闭目欲睡,就在这时,前面传来一阵大响,方秉生睁开双眼一看,愣了。巷子里是荫凉的,出口可就是白灿灿的阳光,如同银色的平静湖面,此刻这湖面上已经掀起了波涛,宛如几条巨大的黑鱼出现在湖面之上。
那是皇帝车,起码有两辆皇帝车交错堵在了巷子口,还有三四个皇帝车的拉杆从两边突了出来,宛如隐身在水下的巨鱼胡须。这情形就好像一条河道出口被七八条巨大的黑鱼团团围住。三个拉皇帝车的苦力放脱了自己的车子,都是赤了上身的年轻人,他们把黑乎乎的毛巾搭在肩膀上,叉着腰堵在了巷子口,紧跟着他们身后又站上了人。身后也有响动,方秉生惊异不定扭头遥遥看去,进来的巷子口也被两辆皇帝车塞住了,四个车夫模样的年轻人正沿着台阶下来。
“这想干嘛?”知道自己好像被堵在巷子里了,方秉生惊异不定的来回看,压得轿筐吱吱呀呀响个不停。轿夫自然也看见了,识趣的停住了脚步,方秉生就静止在了巷子里的上空,愣愣的打量着前方的一群车夫模样的人。山鸡也吓了一跳,他冲前一步,指着巷子口的一群人叫道:“我擦!你们想干嘛!”
在方秉生这个位置,可以清楚的看到山鸡左手指着那群人,右手却撩开背后西装后摆,握在手枪的后把上。那群赤着上身的苦力们并不说话,也不挪步,就这样叉着腰堵在巷子口不动,剩下被堵住的方秉生等人惊慌不定。这时,一个人推开苦力,从巷子口外大摇大摆走了进来,站在方秉生一行的面前。
方秉生还坐在滑竿上,居高临下,那人什么样看得清清楚楚:只见这人三十多岁的模样,身材虽不高大,却是腱子肉多,看起来挺壮,足足比外面那些苦力模样的青年宽上半分。此人满脸横肉,留着一个油光滑亮的大分头,左手端着一个对嘴喝的茶壶,右手一把折扇。脚上一双皮鞋,腿上大肥黑裤子,上身穿一件满清样式的对襟丝绸衫,却没有扣一个布扣子,敞着怀,露出色彩斑斓的纹身。
胸口处是手提大刀的关二爷,而且还在捋着长须;小腹上左边半个罗汉、右边半个抱着耶稣的玛利亚、肚子上是张牙舞爪的青龙脑袋,龙须一直延伸到紫铜色的兽头腰带扣下面。倒是没有看到武器,只有一串小指头粗的金链子挂在脖子里。
这个纹身壮汉看了看山鸡又看了看方秉生,嘴角一撇,一脸不屑的表情,却没有说话,而是转过头对着茶壶嘴喝了一口。“这位,你是要抢劫我们吗?”方秉生看清对方长相,也没有什么惧色,反而在滑竿上高高的翘起了二郎腿,悠悠的问道。
“咳咳咳!抢劫你?我怎么会抢劫?我可是有身份的人!小子!”那壮汉彷佛听见了很好笑的事情扑的一下吐了满嘴茶,还呛了茶水,连声咳嗽着说。“那泥玛的是谁?想他妈的干嘛?”山鸡冷笑着问,手从没离开过枪柄。“小子,嘴巴放干净点!别他妈的没事找事!”那壮汉凶狠的瞪了一眼山鸡,接着转过脸来,指着方秉生喝道:“谁叫你们抬滑竿的?”
方秉生嗯了一声,没听明白这话的意思,但立刻屁股下的滑竿剧烈颤抖起来,方秉生差点摔下去,两手赶紧握住两边扶手,朝下一看,只见前面的轿夫浑身都在发抖。“大爷!不是我要抬滑竿的!我本来就是林老板包的车夫,专门拉皇帝车!今天是这位贵客要用滑竿的!”前面的轿夫用颤抖的声音叫了出来。方秉生和山鸡对望了惊骇的一眼:感情这么大仗势不是对自己来的啊?
“你老母的!一会再收拾你两个王八蛋!”那壮汉凶狠低沉的对轿夫吼了一嗓子,然后他抬起头打量了上面的方秉生,又侧了头打量了对面的山鸡,说道:“看起来你们都是有钱人,有钱人还坐滑竿干嘛?不怕丢了自己面子?”“你什么意思?”方秉生问道。那壮汉笑了笑说道:“咱们龙川可是模范城市,又有铁路又有马路,天天有西洋新玩意出现,坐滑竿实在是满清遗毒!应该坚决消灭掉!”
“我们喜欢,干你什么事?”前面山鸡冷哼了一声。“你们喜欢?你们还喜欢留辫子、炮姑娘、斗幺九呢!”那壮汉扑的一口痰吐在地上,冷哼道:“你们不觉的丢人,但是别丢了我们龙川的人,我们龙川不许走滑竿!”说罢把扇子往后一摆,说道:“外面就有七辆皇帝车,识相的就下来,坐我们的皇帝车送你,哪里都去!”
“我擦!”山鸡哈哈笑了一声,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以挑衅的口吻问道:“要是我们就坐滑竿,就不坐你那些皇帝车呢?”“那你想死啊。”壮汉以一副见了疯子的表情看着山鸡。
“喂!喂!喂!”看下面的山鸡想动手,十五年前山鸡就敢抽刀劈了敢这样和他说话的人,更何况现在他已经是惠州局安全组长了,脾气更爆,方秉生制止住了他,山鸡和壮汉都朝他看来。
“让我下来!”方秉生用手杖敲了敲前面车夫裸/露的脊背,这两轿夫看见前面那群人明显吓得魂不附体,滑竿抖得像筛糠一样,方秉生怕他们掀了自己下去,只好自己下去。两个轿夫放下滑竿,顿时如见了猫的耗子一样蹲在方秉生的人中间,连头都抱上了。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们坐滑竿也没踩着您吧?”方秉生从滑竿上下来,盯着那壮汉问道:“您倒底是干嘛的啊?换你们的皇帝车?可以!您能不能给个说法啊?”
看方秉生下了滑竿,又听他把称呼用词从“你”变成了“您”,那壮汉以为方秉生是服软了,笑了笑,说道:“我们就是龙川车夫行会,咱家一辆车加上牌照足可以买一百个滑竿了,这么贵的投资,要是滑竿随便走,我们怎么谋生?”
说着回身指着身后几步远的苦力说道:“看看,这些小伙子都累成什么样了?就这么辛苦也就个温饱,家里一大堆老婆孩子要养。看你们也不缺这几个车钱,就当为耶稣服务吧,施舍下这些可怜小孩。”说罢怕方秉生不信,用下巴怒了努衙门方向,说道:“别说我恐吓你啊,咱车夫行会是正儿八经的官府注册组织,就为了繁荣龙川、为龙川百姓服务,你不信自己打听去。”
“车夫行会?额呵呵。”方秉生低头笑了笑,猛地抬头,脸上已经满是狰狞,他瞪着那壮汉道:“滚你妈的!”“什么?你说什么?”那壮汉一脸震惊,还对着方秉生侧过了耳朵,他委实不认为这种西装革履的玻璃人竟然敢这么不识相的对待他。“我大哥说:滚你妈的。嘿嘿。”山鸡在旁边笑着又说了一遍。
那壮汉足足愣了三秒钟,才明白自己没听错,他勃然大怒,连胸前的圣母和罗汉都变成了关公的脸色,然后他狠狠的扔了手里扇子,右手伸到腰后,同时扭头大吼:“抄家伙!”巷子口轰然一声喏,从巷子里看过去,那些年轻人转身就从皇帝车坐垫下抽出了铁棍、大砍刀、匕首;巷子里的另一头包夹的四个人也从背后抽出了腰刀。
但那些年轻人闪电般的转身又闪电回身,手里家伙已经举了起来,口型都张到位了,就等着马上大步踏出嘴里大吼:“打死丫的!”然而无人踏出半步,全举着武器、张着嘴、静静的石化在巷子口,宛如一群石像。
这个刚刚嚣张跋扈的纹身壮汉也变作石像,伸到身后的右手一动不动,左手的茶壶提在手指上,壶嘴朝下,茶水汩汩的流到巷子的石板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