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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症尚轻。。。。。。”刘大夫欲狡辩。
“脉象洪滑且数,不轻了!”陈璟道。
刘大夫哑口。
陈璟没等刘大夫再说话,而是转向了倪大夫:“您说病在肝。若果然病在肝,肝之疏泄不畅,必然有胸肋下满之症。我方才给惜文姑娘诊断时,她胸肋处并未下满之症,足见,肝之疏泄并未问题,龙胆泻肝汤是不是多余了?”
众人也终于明白,为何陈璟要按惜文姑娘的胸肋处了。
当时,惜文姑娘摇头否则胸肋处疼痛,众人都看见了,的确没有下满之症。没有下满之症,就不存在湿热凝结了。
故而,倪大夫的断脉也不正确。
倪大夫没有像刘大夫那样变脸,反而是眼光微亮,似看块罕宝般看着陈璟。
他这么惊喜看着陈璟,反而忘了接陈璟的话。
从陈璟的话里,倪大夫可以看得出陈璟的医术纯熟之极。医学,可不仅仅是看几本书就可以学会的。有些时候,病症和脉象都符合某种病例,却未必就是这种病。
像倪大夫,注重脉象和舌苔,不知不觉忽视了胸肋下满之症。当时陈璟按惜文胸肋,因为他太过于年纪,倪大夫也没有想过他真的会医术,一味心思以为这孩子是想占便宜。
直到现在。。。。。。
倪大夫微感惭愧。
陈璟也没等倪大夫回答。
反驳了前两个论证,陈璟反驳龚至离的诊断:“龚大夫说,惜文姑娘是热入血室。我之前,也是这样想的。而后给惜文姑娘切脉,深按的时候,见她脉象并未显迟沉。若是热入血室是主症,热邪必然与血搏结,脉道不畅,就会出现脉迟缓。
既然没有脉迟,而其他脉象又符合‘热入血室症’,足见热入血室是轻症。”
龚至离微微一愣,仔细想陈璟这话。
他诊脉的时候,并未深切。
诊脉分浅切和深切。若是浅切时,脉象非常明显,大夫就不会深切。龚至离给惜文诊脉,见她脉象洪滑且数,知道这是热盛,又想到她是经期染病,立马先入为主想到了热入血室,就没有深切。
听到陈璟这话,龚至离微微点头:“惭愧,是在下大意。”
他第一个赞同了陈璟的反驳,因为惜文的脉息,的确没有迟沉之象。
“脉象洪滑且数,腹痛拒按,目赤谵语,舌绛苔黄,这就是阳明腑实。若是我没有猜错,惜文姑娘已经好几天不更衣了。”陈璟说到这里,目光询问婉娘。
在这个时代的富贵人家,若是如厕大便,就需要更衣一次。“不更衣”在中医里,是不下大便的文雅说法。
婉娘点头:“陈公子所言不差。。。。。。只是,为何起了这病?”
婉娘把众人的神色看在眼里:刘大夫愤怒不甘;倪大夫意味深长,目露欣赏;龚大夫更是赞同不已;其他几位大夫,原本就没有自己的主见,听到陈公子的论证,他们有人茅塞顿开,有人茫然无知。
从这些便可以看出,陈公子的辩证是正确的。
陈公子之前没有询问,就一口断出惜文的用药,婉娘心里已经信了他五成;现又见诸位大夫的反应,婉娘就信了八成。
婉娘从小在青|楼长大,她没有世俗的一些成见:比如医术好的,一定要年老郎中等。
当然,医术好的,必然要经验丰富的老郎中;而老郎中,并不是都医术好,这是真理。
可婉娘不懂这些。
婉娘的圆滑世俗,都用在应付嫖|客身上。
她很好奇,惜文这病到底怎么引起了的。之前陈公子说什么吃错了药,婉娘想再确认一遍。
“。。。。。。惜文姑娘外感风寒,发热。因为她在汛期,血室空虚,使得热入血室,但是并不严重;而后请了大夫。大夫念着惜文姑娘还在汛期,就没有开凉寒之药,反而用了辛温香燥散。
原本就热盛,还吃这等温补之药,燧使热邪传里,下迫肠胃,从而烧灼津液。津液损耗,故而便秘腹胀,不能下便,就形成了今日的阳明腑实。”陈璟解释给婉娘听。
刘大夫的脸色更差了。
那辛温香燥散是刘大夫开的。
这小子一口咬定是自己害了惜文姑娘?
刘大夫和婉娘有点私交,所以婉君阁姑娘们病了,都是请他。逢年过节,婉娘都要送节礼。大节白银五十两,小节三十两,过年五十两白银,还另有礼物。
在望县,能给出这么高节礼的,除了望县第一大族沈家,就是这婉君阁了。
刘大夫靠这笔钱,养家糊口,日子过得很滋润。
若是他真的治坏了惜文姑娘,以后婉君阁断乎不能行走了。
陈璟这是断人财路,刘大夫能不急?
“你小子,切莫胡言乱语。惜文姑娘何等矜贵,汛期用凉寒之药,岂不是要害死姑娘?你莫要胡言挑拨,诬陷我一片好心。”刘大夫跳脚,厉声呵斥。
婉娘静静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让刘大夫又怒又惧。
婉娘这是责怪他。
婉娘为何要相信这个黄毛小儿?
正常人都不会放着这么多老郎中不问,去信个孩子!
刘大夫恨婉娘愚昧,又恨陈璟心地歹毒。
“你的确是好心。”陈璟实话实说,“好心办坏事,也要负责任。你既然是大夫,治病就是你的本分。治坏了人,也该道歉赔礼,而不是死不承认。”
婉娘听了,心里笑了下。
她很认同这话。
她当然不会怀疑刘大夫故意害惜文。
但是医术不济,也是他的错,因为他是大夫。婉君阁每年给他那么多银子,难道是养他吃白饭的吗?
“婉娘,汛期的确不能用凉寒之药,刘大夫良苦用心,你要体谅。”另一个大夫开口帮腔。
“是啊。”还有人接口。
他们都是朋友,谁也忍见一个小孩子踩自己朋友。
“。。。。。。我心中有数。”婉娘淡淡道。
她上前几步,走到倪大夫和龚至离面前,轻轻行了一礼,道:“劳烦您二位,移步说话。陈公子,也劳烦您移步说话。”
然后她喊了护院,“送几位大夫下楼。今日来的,全是婉君阁的贵客。赏脸来给小女瞧病,婉娘一并谢过,给每位大夫一个红包。”
高大威猛的护院道是。
几位大夫见自己没出什么力气,还有红包拿,倒也无所谓,就转身要下楼。
只有刘大夫,站着没动。
“婉娘。。。。。。”刘大夫见婉娘只留了倪大夫、龚至离和陈璟说话,心里大叫不好。陈璟那小子,当面都敢诬赖他,背后还不知搞什么鬼。
刘大夫不能这么走了,任由陈璟泼他脏水,故而他大喊:“婉娘,你听我说。。。。。。”
“回头再说!”婉娘转身,眼神媚而厉,似锋刃劈过,带着寒光点点。
她这样冷媚的眼神,是很杀伤力的。
刘大夫当即不敢再多言。
护院把刘大夫请下楼。
婉娘就让倪大夫、龚至离和陈璟到梢间开药方。
方才见众人辩证,婉娘站在旁边,已经把众人瞧了个明白。
倪大夫的诊断被推翻,仍对陈璟投以欣赏,足见倪大夫这个人品格和医德俱高尚。进来之前,倪大夫也不喜欢陈璟,但是陈璟一番话,倪大夫立马改观,说明倪大夫是个惜才且有见识之人。
陈璟不管开什么方子,婉娘都不懂。虽然他表现得惊才绝艳,可婉娘还是有二成担忧,陈璟毕竟太年轻了,故而婉娘请倪大夫坐镇。
而龚至离,他的思路和陈璟的,有些相似,他最先说惜文是热入血室,陈璟也认同了这一诊断。所以,陈璟开出来的方子,龚至离应该更有辨别能力。
有了倪大夫和龚至离把关,婉娘才敢真的相信陈璟。
婉娘虽然离经叛道,却很理智聪慧。
“陈公子,请赐一方。”婉娘亲自给陈璟研磨。
她十指纤长,莹白如玉。
陈璟点点头,上前开方子。
他先开了桃仁承气汤。
他这个桃仁承气汤,是清朝大夫在《伤寒论》承气汤基础上的革新,主治谵语如狂、下焦淤热、热结血室。药材有桃仁三钱、五灵脂二钱、鲜生地八钱、生蒲黄一钱、甘草半钱、犀角二钱。
除了桃仁承气汤,陈璟又添加了石膏二钱、知母半钱、竹沥一钱等。
方子开好之后,交给了婉娘:“先吃两剂。若是更衣了,躁矢解下,我再开其他方子。”
躁矢,就是屎的文雅叫法。
婉娘接过,看了眼,只觉得字好看,个个遒劲有力。至于药嘛,完全不懂啊。
她递给了倪大夫,声音柔媚道:“您二位瞧瞧,陈公子这方子可妥善?”有点撒娇的味道。
她这么一撒娇,陈璟也不忍心怪罪她把自己的方子给别人瞧,而别人也不好意思怕陈璟尴尬而拂了佳人请求。
所以,双方都不得罪。
四十来岁的女人,婉娘的撒娇恰到好处,水到渠成,没有半点做作之感。
长久的训练,让她对自己每个表情、每个语态都拿捏得很有分寸。
怪不得她曾经是明州的花魁。
想做花魁,光漂亮可不行,这里面的学问很大。
倪大夫接过方子一看,脸色有点凝重,眉头微微锁起。
婉娘心想:这方子不行吗?
第016章峻方
倪大夫这么一蹙眉,婉娘心里也掂量了下。
“怎么,方子不妥吗?”婉娘问。
倪大夫叹了口气。
面对婉娘的疑问,倪大夫只得无奈道:“虽说惜文姑娘是阳明腑实,可这方子也太寒了。先用承气汤大破其血,又添了极寒的犀角、石膏,只怕惜文姑娘难以承受啊。”
他觉得这方子险峻,不慎会要了惜文的小命。
倪大夫从医三十多年,素来稳重。
陈璟这孩子,今日彻底颠覆了老先生的认知。现在又开了这等极寒药方。老先生思量半晌,仍是觉得不妥。
以他的从医经验,这方子不适合女子服用。
陈璟的辩证,的确惊艳,让人错觉他是个经验丰富的老郎中。但是这方子,开得又太过于儿戏,好似孩子把自己所背过的寒凉之药,全部堆砌在一起。
“这。。。。。。”婉娘也跟着皱眉,看了眼陈璟。
陈璟没什么表情,淡淡的,和他方才进来时一样。
“要不,这位大夫也瞧瞧?”倪大夫把药方递给了龚至离。他至今还是不知道龚至离的姓名。
龚至离心高气傲,也对结交望县郎中没兴趣,倪大夫又不像陈璟那般让他震撼。龚至离笑笑,从倪大夫手里接过药方,并未自报家门,就低头看了起来。
看完,他和倪大夫的想法一样。
这药,太险峻了。
别说是病了很久的惜文姑娘,就是个体壮男子,也承受不住吧?
这方子,的确显得稚嫩。
“陈公子,这方子,确有不妥之处。”龚至离直言相告,“不如改改?既有了犀角这等寒凉之物,何不去了生石膏?或者减少分量?”
“这方子没有问题的。”陈璟神态认真,保证道,“你们若是不信,大可减了分量或者减了药材。
我这方子,吃两剂,惜文姑娘的谵语发狂就能消了。若是你们更改方子,效果如何我不敢担保。惜文姑娘这病,还能折腾一段时日的。你们若非要改,也无不可。”
惜文的病,并未入膏肓。
只是她发病的时候,谵语发狂,又要自尽、又要杀人,吓坏了不知情况的大夫和婉娘。
一连折腾了半个月,而且汛期一直不走,婉娘就断定她已经末症,只怕救不了。
实则惜文的病不重。
陈璟觉得,自己真的没有什么资格去要求别人相信他。
假如不信,改了方子,他们就知道没有效果,到时候还是会吃他这个方子。只是可怜惜文姑娘,要多受罪。
陈璟也不愿病家多遭罪。
但是这一切,都不是他能掌控的。
哪怕他跳脚起来说,急迫要求一定要相信他,也未必管用。他的年纪摆在这里,所以他的医术必然会受质疑。
既然这样,还不如口吻平淡,至少让人觉得他高深莫测,说不定心里再三衡量,还相信他了呢。
如此打算,陈璟就不再多言。
窗口透进来暖黄色的光。已经是黄昏,天际的云霞似叠锦,瑰丽灼艳。窗棂半推,梢间的帘幕在晚风里摇曳,素淡软滑的帘幕便如波纹荡漾。
风很暖,很和煦。
天色将晚。
“婉姨,倪大夫、龚大夫,时辰不早,我要回去了。”陈璟笑着道,给他们施了一礼,“若是回去晚了,家里人担心。”
顿了顿,他又道,“婉姨,别忘了您的诺言。”
“谁治好了惜文,婉君阁就将惜文下嫁”的诺言。这个诺言,可以换一大笔银子,陈璟如是想。
婉娘愕然。
他还真想娶惜文不成?
此前,婉娘也没心思想这些,她只想先治好惜文。陈家什么家底,婉娘心里一清二楚。若是陈璟非要娶惜文,婉娘有办法对付他。
婉娘微笑,不再多留陈璟,喊了声外头的护院,让送陈璟下楼。
等陈璟一走,两位大夫说话也更不客气了。
“。。。。。。老朽献丑,这方子改改吧。”倪大夫先说。
“还是改改妥善。”龚至离也说。
婉娘笑了下,没有拂了两位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