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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中心在我们自己之外,我们不是一些孤立的个体。“它似乎是我的一部分”①,这么说是完全正确的,正如在听到我的某个同事或学生倒下之后我常常体会到的那样。我想,人类的生命远远超出了其肉体的生存,这是一个确凿的事实。也许,一位母亲比之于其他的人,对此更有体会。在我看来,《 圣经 》里有两段话最为精彩地总结了这一点。一段出自《 耶利米书 》第45章:“看哪,我所建立的,我必拆毁;我所栽植的,我必拔出。……你为自己图谋大事吗?不要图谋 !……我必使你以自己的命为掠物。”另一段出自《 诗篇 》第60篇:“你使地震动,而且崩裂。求你将裂口医好,因为地摇动……”
我希望你们告诉我,你们是否有防榴霰弹的壕沟,从地下室开一个出口通到防弹沟是否可能。M。上尉就为自己开了一个出口。
我一切如常。因为空袭我已下移了两层楼,现在从我的窗口可直接看到教堂的塔楼,实在是太好了。大约从上周起,我已又能安心地写作了。我失去的唯一东西,是在露天中活动身体,为了任何一项值得干的工作,我一直非常依赖这种活动。但现在它不能持续下去了,这是主要的问题。
1943年9月13日
上次我说我想收到更多的信,今天就有了一沓信。你们可以想象我有多高兴。邮件到来的日子是一个印着红字的日子,它打破了狱中生活的那种乏味的单调。我已获准同来访者交谈,所以事情在开始好转。在前一两周可恼地拖延了邮件分发之后,现在我对此倒心存感谢了。你们来时,看起来好了一些,我很为此高兴。比其他任何方面都使我感到压抑的,是你们不能在你们如此需要假期时去度假。你们必须在冬天到来之前离开——如果我也能来的话,该多精彩啊!
如此完全地依赖他人的帮助,是一种令人不自在的感觉,但至少它能教会一个人心存感恩之情,我希望我会永远记住这一课。在正常的生活中,我们几乎意识不到,我们得到的比我们付出的多得多,没有这种感激之情,生活不会丰富。与应该归功于他人帮助的东西相比,我们太容易过高估价我们自己的成就的重要性了。
前几天外部世界所发生的那些动荡事件使我深深感到,我应该待在我能够发挥作用的地方。但是目前,我的事情就是待在监狱中,我在此所能干的事情,也在不可见的世界中做了贡献,尽管那不属于积极服务的范畴。我常常想到舒伯特的《 明尼希 》和他的十字军。
余下的时间我都在读书,撰写我值得写的东西,我可以高兴地说,我从来没有片刻的无聊,尽管现在我已在此待了五个多月了。我总是没有空闲的时候,不过心里总有一种在等待什么事情发生的令人苦恼的感觉。
几周前,我曾请你们给我找几本新书:N。哈特曼的《 系统哲学 》和迪德里希公司出版的《 马略与苏拉的时代 》。现在,我还想要R。本茨写的《 德国音乐 》。我不想失去这些东西,在这里时能够读读它们,我会很高兴。K。F。在信中提到过一本为门外汉写的物理学书籍,并说要寄一本给我。我确实已经读完了这里的每一样值得读的东西。也许我往后只得再去读一遍让保罗的《 少年气盛的时代 》了。我在此的房间里有这几本书。我认为我不应该再一次去纠缠它们,有很多好读书的人对它们思考得很多。但是尽管努力了几次,我仍总是发觉他的文风太守旧,而且过分冗长。不过,既然我们已处于九月中旬,我希望,这些愿望在得到满足之前就已经过时了。
1943年9月25日
如果事前被告知这一类事情可能会持续多久,那么我会欢喜得多。甚至我在狱中的工作,也有很多可以用不同的方式去做,并且会做得更好。我们是以这样的方式受造的,所以每一天、每一周都很宝贵。虽然听起来可能很荒唐,但昨天我在先得到辩护许可,后来又收到正式逮捕证时,确实很高兴。这样,那显然是无目的的等待看来很快要到尽头了。尽管如此,这么长时间的监禁已成了我终生不会忘却的体验。……余下的时间,我都在写东西,并且发现我对非神学的作家也很感兴趣。我生平第一次发现,德语是多么困难,而糟蹋它又是多么容易……
把这封信读一遍后,我发觉它看起来很不愉快,这并非我的本意。由于我太渴望离开这里,我简直不相信已经浪费了一天。我在此的这段时间会有什么结果,现在要说还为时过早。不过它是肯定会有某种结果的……
1943年10月4日
今秋的天气是多么愉快!如果你们,还有我,还有汉斯一家,都在弗里德里希布鲁恩,那该多好!但是肯定还有成千上万的人,都得不到他们所向往的东西。我不能同意第欧根尼的看法:至善就是无欲,或者,最佳的住所就是木桶。为什么我们要妄称所有的鹅都是天鹅呢?尽管如此,我确实认为,不拥有我们所向往的每样东西,对我们来讲是有益的,尤其是在我们年轻的时候。然而,放弃对任何东西的愿望也可能是不对的,因为那样的话,我们会变得麻木不仁。但是对我来说,此时绝不会有那种危险。
刚刚收到C。的一封来信。令人惊讶的是,他的思想怎么一直执著于那个问题。对一个14岁的少年来说,数月之久不得不连续地给被关押在狱中的父亲和教父写信,那对他必然会有什么样的影响啊!他对这个世界不可能还存有许多幻想。毫无疑问,这一切意味着他的童年结束了。请替我谢谢他的来信——我非常盼望能再见到他。
我很高兴你们为我找到了哈特曼的《 系统哲学 》。我将安下心来好好读它,这本书可以让我好几个星期都有事可干了,如果我所希望的中断在这期间没有出现的话……
1943年10月13日
我的面前放着你们昨天带给我的那一束漂亮的大丽花。它使我想起了允许我和你们在一起的美好时光,它也使我想起了花园和世界的可爱。那天我偶尔想到施多姆的一节诗,它们似乎表达了我的心绪,它就像一首甩不掉的曲调,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里:
虽然外面那个世界是疯狂的,
那基督教的或非基督教的世界,
然而世界,美丽的世界,
却绝对不可毁灭。
我深深感到,我所需要的一切,不过是秋天的几枝花,狱中窗口望出去的景色,院中半小时的活动,在院子里,栗树和酸橙都显得很可爱。但是说到底,这个世界对我来说,是由我们总想看见的那么几个人构成的,我们总渴望与他们在一起。……如果星期天我还能听到一席精彩的讲道——我在这里常常听到微风飘送进来的断断续续的唱诗声——那就更好了。
我又在进行大量的写作。对于所有这些我要完成的工作来说,一天似乎是太短了点——我在这儿常常有这样一种感觉,在此“没有时间”干工作,“没有时间”做一些比较次要的事,这真是够奇怪的罢。每天早饭后(大约7点钟),我读点神学,然后写到中午,下午又读书,然后是一章德布吕克的《 世界史 》,然后学点英语语法(我还有许多东西要学),最后,我又随兴之所至,或读或写……
1943年10月31日
今天是宗教改革纪念日,一个在我们时代很值得人们充分思考的节日。人们会觉得奇怪,路德的行动如何导致了与他的意图恰好相反的结果,这些结果使他生命与工作的最后岁月黯然失色,以至于他开始怀疑他所获得的每一件东西的价值。他的愿望是使教会和西方基督教世界都真正地团结一致,但结果却是二者统一的崩溃瓦解。他追求“基督徒”的“自由”,而结果却是无情和野蛮。他希望看见摆脱了教会特权的真正社会秩序的建立,而结果却是农民造反,紧接着是社会中所有真正的凝聚力及秩序的逐步解体。我从学生时代起,就记得霍尔与哈那克之间进行的那场关于在任何运动中最终获胜的是主要的动机还是次要的动机的辩论。那时我认为霍尔是对的,他坚持认为是主要动机获胜。今天我敢肯定是他错了。一个多世纪前,克尔凯郭尔就说过,如果路德还活着,他肯定会说出与他在16世纪时说出的完全相反的东西。我认为他是对的——有保留地认为。
现在我想再提个请求。你们能给我购买下列书吗?沃尔夫迪特里希拉施的《短篇小说读本》(基彭豪尔公司1943年出版)、威尔海姆冯肖尔茨的《叙事诗》(特奥多克瑙尔公司1943年出版)和弗里德里希列克…马勒策文编的《8世纪情书集》(凯尔公司1943年出版)。这些书的印数都不大,因此必须立即去订购。
不久前,我的风湿病发得很厉害,以至于不靠帮忙我不能从椅子上起来或者抬起手来吃饭。不过他们立即让我到病房进行电疗,现在已好多了,尽管自五月以来我从未完全摆脱这个毛病。对于这个毛病,我以后还能怎么办呢?……
1943年11月9日
施蒂夫特选集使我又惊又喜。因为选集主要由他的书信之精华部分组成,它对我来说几乎是全新的东西。这十天来我的 压倒一切的兴趣是《韦提科》,我害得你们十分麻烦地到处寻找,后来却在这儿的图书馆发现了它,这是我期待着最终发现它的地方。今天的大多数人都会觉得它那一千页书——它不能跳跃过去,而只能静静地阅读——完全与他们无关,所以我也不能肯定是否向你们推荐它。但在我看来,它是我所知的最美的书之一。他的风格和特征描写之纯净,给人一种少有的、独特的满足之感。我真该在14岁时就开始读这本书,而不是读什么《罗马之战》,然后和这本书一起长大。它肯定是极其独特、自成一类的。我真想拥有它,但几乎不可能得到它。迄今为止,能够给我留下任何可与之相比的印象的历史传奇,只有《堂吉诃德》和哥恃赫尔夫的《贝尔纳盖斯特》。我又试读了一次让保罗的书,但仍然读不出什么味道来。他轻率而又矫揉造作,我怎么也摆不脱这种感觉。作为一个男子汉,他一定也是个很讨厌的人。像这样在文学发现中航行,是很愉快的,令人惊奇的是,在这么多年的阅读后还会碰上使人兴奋的东西。也许你们还有什么进一步的建议吧?
几天前我收到了 R。的来信,我为此非常感谢他。看到他在富特宛格勒音乐会上的节目,真让我垂诞欲滴。我希望我不会忘掉,呆在这儿时还剩下的那一点音乐技巧。我常常非常渴错能听一曲三重奏、四重奏,或一曲夜歌。我的耳朵渴望着来点变化,不要再听这幢房子里的声音,在这儿呆了7个多月; 这实在是很够了。但是当然不用说,那只能期待。然而,最好的事情是,我在这甩一切正常,我还有许多小小的愉快,并设法总是保持欢乐。所以,每…天,我都有许多事情是值得心存感激的。
1943年11月17日
今天是忏悔当我在提笔写这封信时,S。们正在听《B 小调弥撒曲》多年以来,我一直把它和这个特殊的日子相联 系,正如把《马太受难曲》与耶稣受难日相联系一样。对第一次听到它的那个夜晚,我一直记忆犹新。那时我18岁,刚从哈那克讨论班出来。 他刚刚非常善意地讨论了我的第一篇研究班论文,还说,他希望有朝一日我能成为教会史方面的专家。 当我进人爱乐大厅时,心里还在想着这些。大厅里,伟大的《上主矜怜我等》刚刚开始。刹那之间,它从我脑子里驱除了其他的一切: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感受。今天,我在脑子里一点一点地奏完了这整部作品。我很高兴S。们能够听到它,我最钟爱的巴赫作品。
(1)。与下文所说的《马太受难曲》均为来自塞·巴赫所作名曲。——译者
(2)。《上主矜怜我等》,这是常规弥撒曲程式的第一部分。——译者
现在已接近傍晚,屋里安静极了。所以我能不受妨碍地追踪我的思想。在这一天中,我不断发现人们在工作时竟会发出这么大的声响。毫无疑问,人们生来就是如此。就在我的牢房外面,有一种fortissimo,这简直不是搞正经研究的恰当环境。
上周我一直在兴致勃勃地读歌德的《列那孤》,说不定它也能使你们开心。
1943年11月28日降临节
目前,我不知道我的信是如何到你们手中的。我甚至根本不知道你们现在是否收到了我的信。但因为今天是降临节,我这个下午太想给你们写信了。阿尔特多费尔的耶稣诞生图,他画的神圣家庭和一幅已破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