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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仙佛低头深呼吸,抬起头后笑道:“哪还能说别的?老话说婆婆一片婆心,公公一心公道,刘老伯除了问了问陆姑娘近况以外,未曾言及其他。”
顾仙佛说的这番话,陆锦帆肯定是不会傻到相信,毕竟与刘标打交道八年,刘标是什么样的人,陆锦帆太清楚了。
陆锦帆轻轻叹了口气,右手支着脸颊,歪头看着窗外,喃呢道:“若真是婆婆一片婆心,公公一心公道,那该多好啊。”
第一百零五章 夜游(一)
时间如水一般在萦绕着青牛村的老屋、老树和老人中静静流淌,安谧祥和的环境中最容易让人忘却时间的概念,这些天里,顾仙佛在身体一天天好转的同时,难得的心神宁静下来,体验到了久违数年的真正的祥和。
青牛村的平静生活并没有被这个不起眼的外人打破,大家还是按部就班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遵从着青牛村几百年传下来的自然法则和乡约规矩。在这些山高皇帝远的地方,乡约的权威,比大乾律法还要大。
顾仙佛现在虽说不能进行剧烈运动,但是好歹比之前的废人模样强太多了,起码能正常走动了。现在顾仙佛闲来无事,除了去百草私塾与朱桓闲聊外也没地儿可去,再加上小雀儿难以掩饰地对识字读书的渴望,顾仙佛便厚着脸皮向朱桓求了一副廉价的文房四宝,每日教导小雀儿识字。
自大乾立国以来,在祁祭酒的倡导改革下,大乾各地的私塾基本上有了一个统一的标准,学生入学第一天,要学的是“天地君亲师”这五个字,然后才开始慢慢接触三字经、千字文等启蒙读物。
顾仙佛小时候大乾正处在立国前最紧张的一段时间,顾淮一直跟着皇帝南征北战东奔西走,自然没有空去管教儿子的学业,顾仙佛的母亲虽说是温婉可人,但是既是妇道人家又几乎大字不识,自然无法教导顾仙佛。
所以顾仙佛在小雀儿期待的目光中把宣纸铺开以后就尴尬地停滞了,三字经千字文之类的启蒙读物顾仙佛也就会背前两句,你总不能教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儿去读老子河上公章句吧?
思考了良久,顾仙佛终于在灵光一闪间从脑海的角落里翻出一本书,是西席教导顾烟时拿来的一本书,虽然不是私塾里的主流学说,但好歹也算是脍炙人口,顾仙佛也不管这本声律启蒙是否符合小雀儿的年纪了,铺开宣纸就开始以楷书仔细书写起来。
“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来鸿对去燕,宿鸟对鸣虫。三尺剑,六钧弓,岭北对江东。人间清暑殿,天上广寒宫。两岸晓烟杨柳绿,一园春雨杏花红。两鬓风霜,途次早行之客一蓑烟雨,溪边晚钓之翁。”
这些字顾仙佛一气呵成,待到搁下毛笔之后才长出一口气,顾仙佛虽说小时候启蒙读物没有跟上,但是练字却没有落下,母亲虽然不甚识字,但好歹知道读书的重要性,便在顾仙佛小时候费尽千辛万苦找一书法大家求来一个“永”字,让顾仙佛每天练三百遍永字,顾仙佛的书法也就是在那时候慢慢成型的。
仔细吹了吹宣纸上的墨痕,顾仙佛抱着小雀儿,一个字一个字的开始教她认字读书,小雀儿原本沉默寡言,但是一接触到读书识字却有着浓厚的兴趣,慢慢地竟然开始自己读了出来。
趴在窗户下的小黄狗站起身摇摇头,似乎并不知道屋里的两人做的这些事有什么意思,便自顾自地跑开了。
自顾仙佛教小雀儿识字之日起,小雀儿便开朗了许多,一开始她就很粘顾仙佛,现在更是几乎与顾仙佛寸步不离。陆锦帆每次外出劳作归来,看到一大一小两个脑袋凑到一起研究永字的写法,都会从心底里感觉到一阵莫名的愉悦慢慢涌上来。
还真像一家三口。
无意间想到这个念头之时陆锦帆吓了一跳,虽然明知顾仙佛没有看她,但还是脸红到了耳根子,暗自啐了两口心说人家顾公子是城里的读书人你怎么可以这么想人家。
自从顾仙佛开始教小雀儿识字之日起,自己也捡起了多年不曾临摹过的书法,也不知是否错觉,顾仙佛感觉从练字之中,自己身体恢复似乎有加快的趋势。
难道练字也是一种修行?
顾仙佛想到这个念头后哑然失笑,搁下毛笔,看了看窗外的上弦月,深深吐出一口肺中的浊气,此时陆锦帆与小雀儿早已伴着月光睡下,顾仙佛也没有打扰二人,横披了一件衣服,悄悄走出房间掩上房门。
在院内角落盘在一起睡觉的小黄狗警觉地抬起头,看到是顾仙佛后脖子上竖起的汗毛又垂了下来,摇头摆尾地跑到顾仙佛身边围绕着顾仙佛转来转去。
顾仙佛笑着摸摸小黄狗,轻轻走出院门。
黑夜里的青牛村没有白天的热闹和烟火气,但是细细欣赏下来也别有一番静谧的风味,顾仙佛在黑夜中踱步着慢慢向前走去,一边放松着心神一边思考着一些问题。
在顾仙佛醒来的第一刻,顾仙佛就觉得这青牛村不简单,表面上虽说是一个普通静谧的村子,但是似乎村里的人都在掩盖一些什么东西,这些天里顾仙佛几乎是用脚丈量了青牛村的每一条道路,但是除了觉得朱桓隐隐有些不对外,还是没找出青牛村到底哪里不对。
慢慢伸了一个懒腰,顾仙佛笑了笑,他一直相信自己如同野兽一般的直觉,在西凉的很多次小规模伏击他能避开并不是都是仰仗西凉卫和斥候,有时候也是倚仗自己的直觉。
世人盛传达到天字境界后,能与天地沟通吸纳元自成循环,虽然这有些夸张和以讹传讹的程度在里面,但是也并非无风起浪,对于冥冥之中的感应,天字高手确实超出凡人太多。
顾仙佛一身内劲丢失殆尽,体内空空如也,但是那种敏锐如野兽的直觉却还在。
所以顾仙佛在转弯处看到一名年轻道人在摆摊算命之时一点也不吃惊,笑了笑便走了过去。
自己现在手无缚鸡之力,随便一个黄字武者就能一刀要了自己的小命,躲在陆锦帆家里除了祸及她们母女二人之外,根本没有更大的作用。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逆流而上,运气好还能博出一丝生机。
年轻道人生得唇红齿白身体消瘦,看着顾仙佛走过来后腼腆一笑,往前轻轻一推卦筒,道:“算一卦?”
顾仙佛无奈一笑,道:“道长深更半夜转为我而来,我拒绝可以吗?”
年轻道人认真思索了一会儿,才抬起头腼腆一笑,摇头认真道:“不可以哦。拒绝会死的。”
第一百零六章 夜游(二)
顾仙佛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生命如此不受重视,在年轻道人对面的板凳上坐下,笑问道:“既然如此,小道长还问我作甚,直接算卦不就好了?”
年轻道人被顾仙佛盯得有些羞涩,低下头小声道:“那可不行,你若不是诚心来问卦,那贫道强行算卦也无用,再者说,下山之前,师父早交代过,我要以理服人,我先问问你,说明我在跟你讲道理。”
顾仙佛觉得这年轻道人很有意思,轻轻拍打着大腿,道:“小道长说得在理,不论谁在这世间行走,都要遵从这世间的道理,小道长讲理,小道长的师父也讲理,在下更是个讲理之人,所以咱们碰到一块,有得聊有得聊,敢问小道长的师父在何处修行?道号是何?”
年轻道人轻轻叹了口气,惆怅道:“我师父的名号说了你肯定不知道,他死了大概有八十多年了,是八十六还是八十四我忘了,这两年事情有点多,我东奔西跑的,也没空去给他烧点纸钱,若是以后我也投入六道轮回之中,他肯定得在地府门口等着骂我不可。”
顾仙佛心中一凛,心道果然这小道人肯定也是个老王八,但表面上却依然波澜不惊,继续如唠家常般问道:“那敢问小道长道号是何?今年贵庚?”
年轻道人不满地看了顾仙佛一眼,只是这一眼就有风雷之声起,顾仙佛顿时感觉自己胸膛内血气激荡,头晕耳鸣,过了好久才恢复过来。
年轻道人摆弄着卦筒里的灵签,不满道:“小哥儿,老话讲僧不言名道不言寿,这个道理你都没听说过?上来就问贫道我年纪,怎么?看我年龄小好欺负啊?”
顾仙佛苦笑摆手:“在下怎得敢有如此想法,只是一时间心直口快脱口而出,冒犯了小道长禁忌还望小道长不要挂怀,既然小道长不方便说,那就当在下没有问过便是。”
年轻道人不屑撇了撇嘴,从卦筒中抽出一支灵签在手指间摆弄着,随口说道:“算了算了,你别跟我文绉绉的掉书袋了,你往这一坐,我就知道你后九句话要说什么了,现在夜黑人静的,告诉你也无妨,你若是问我这一世的年纪,才二十一岁,若是算上前三世,差不多有二百来岁了吧,具体我也没算过。我师父呢,当年给我取了个听拗口的道号,我觉得麻烦也没去记,我觉得嘛,做人最重要的是开心,所以啊,我自号哈哈道人,怎么样,听说过吧?”
顾仙佛一怔,心说这是什么鬼道号,诚心诚意地摇摇头,认真道:“没听说过。”
哈哈道人撇撇嘴,把灵签放回卦筒,然后又取出另一只在手指间摆弄,唉声叹气道:“若不是贫道前些日子心血来潮算了一卦,是真不想下山与你们这些凡夫俗子打交道,本来觉得你还不是那么俗不可耐,可惜贫道忘了你再超凡脱俗,终究也是俗啊,江河里的鱼虾跳的再高,终究还是会落回水里,无法成为垂钓者。”
顾仙佛也不气馁,微笑问道:“如此说来,哈哈道长就是坐在我们云端的垂钓者了?”
哈哈道人突然神色凄厉起来,他抬头,盯着浩瀚黑暗的苍穹,双目炯炯里面的怒火似乎要撕破头顶上那片天空,话音之间有风雷震动,又似虎啸龙吟:“垂钓者?!我哪有资格被称为垂钓者?凡人头上有你们,你们头上有我们,你以为我们头上就空无一人吗?坐在云端垂钓的不是你,也不是我,是这个不讲规矩的天道!是这个往复循环的天理!”
哈哈道人话语之间饱含愤懑,一股冲天的杀气气冲斗牛而起,原本星月明朗的夜空顿时风云际会波澜壮阔起来,似乎是一只大手伸进了水盆里开始疯狂搅动。
顾仙佛明明是坐在哈哈道人对面,却依旧呼吸如常没有感受到一丝压迫,由此可见哈哈道人修为已经几乎到了返璞归真收放自如的地步。
看着哈哈道人双目怒睁仰天质问,顾仙佛默然无语,自从出京之后,他才知道原来这天下并非只有被顾家密影扫了一遍的江湖,在这个江湖之上还有另一个江湖,那个江湖里的人很少很少,但是神通很大很大,有垂钓山河气运的,有吞掉国家气数的,还有与天道抗争不息的。
两个江湖,两个世界啊。
顾仙佛在心底感叹。
哈哈道人发泄完了心中的愤懑,刹那间又恢复了之前的腼腆羞涩,苍穹之中的云层也慢慢平静下来,似乎之前的一幕都是顾仙佛的幻觉。
哈哈道人把手里灵签放入卦筒中摇匀,然后往顾仙佛面前一推,腼腆笑道:“随便抽根签算一卦吧,算不准不要钱。”说到这里哈哈道人想了想,又补充道:“不可能算不准的,我还没失算过。”
在哈哈道人灼热的目光注视下,顾仙佛只能硬着头皮从卦筒里随便抽了一支灵签出来,还没等看灵签上写了什么,就被眼疾手快的哈哈道人一把夺过去。
顾仙佛也不和他争抢,只能耐着性子问道:“上面都写了什么?”
哈哈道人抢得快但是看得却没多么认真,随便撇了一眼后就仍回了卦筒里,撇了撇嘴看着顾仙佛,似笑非笑地说道:“和我想的一样,下下签,九死一生的那种。”
顾仙佛长出一口气,连声道:“那就好那就好,我还以为十死无生,现在至少有一成希望,可以可以。”
哈哈道人轻轻叹了一口气,怜悯地看了顾仙佛一眼,解释道:“从见你第一面起,我就知道你刚刚经历了一场必死劫出来,你是不是天真的以为上一个局没有杀死你,你就真的是天选之子了?放你的狗屁吧,你好好想想为了破那个局你丢了多少东西,你那不值一提的功夫内劲先不说,看你这破烂罐子的样儿,之前在你体内承载了不少气运吧?这些气运都够十个你活一辈子的,现在空空如也一点不剩,这才替你挡了那一劫下来,而且这还是在棋盘中的手段,棋在棋盘外这句话你肯定知道,但是你的亲人朋友为了帮你应劫付出多大努力,我想你肯定不知道。若再有下一次必死局?你拿什么去应劫?你以为这贼老天会做亏本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