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裤子,把睡衣塞进腰带里,然后把背带扣过肩膀。最后我扭动肩膀套上了一件外衣。我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己即将迎来一场无比美妙的冒险。
当然我现在意识到了,回想起来,在隔壁那座宅邸里,汤姆肯定也很喜欢坐在窗台边观察他家院子里夜间活动的动物。而且,和我一样,他肯定也看到了那个信号。而且汤姆甚至有可能和我有过类似的想法:是我在给他发信号。而作为回应,他也做了跟我一样的事:从他当时的位置匆忙起身,穿上几件衣服前去调查……
安妮女王广场的房子里最近出现了两张新面孔,他们是父亲雇来的两位面目冷峻的退伍士兵。他的解释是我们需要他们,因为他收到了“消息”。
仅此而已。“消息”——他只说了这些。我那时也和现在一样困惑他究竟是什么意思,我也想知道,这与我无意中听到他与伯奇先生之间那次激烈的对话是否有所关联。不论那究竟指的是什么,我很少能看到那两个士兵。实际上我只知道有一个士兵驻守在宅邸前端的会客厅,而另一个则一直待在仆人下房的壁炉附近,我觉得他可能是在看守陈列室。这两个士兵都很容易避开,我悄悄爬下楼梯来到下人们住的地方,然后偷偷溜进了月光照耀下寂静的厨房,我还从没见过厨房里这么幽暗、空旷又平静。
而且还很冷。我呼出的热气凝成了羽毛般的云雾,立刻打起了哆嗦,我心里不自在地意识到,相较于我房间里可以说微微有些热的温度,这里究竟有多么冷。
门边有一根蜡烛,我点亮了它,用手护着烛火,我擎着蜡烛照亮脚下的路,离开厨房朝马厩走去。如果说我之前是觉得厨房里很冷的话,那么,好吧……室外那种冷的感觉,就好像你周围整个世界都已经冻脆了,而且就快要碎掉了:外面已经冷到让我觉得呼吸困难,我站在室外开始重新考虑起来,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继续撑下去。
马厩里的一匹马嘶叫一声,跺起了马蹄,不知何故,这声音让我下定了决心。我踮着脚走过狗舍来到一面侧墙边,接着穿过了一道通往果园的大拱门。我穿过光秃秃、枝干细长的苹果树,随后走进了一片空地,我有些心烦的意识到宅邸就在我右侧,我不禁想象着每一扇窗边都出现了人脸:伊迪丝、贝蒂、母亲和父亲全都盯着窗外,他们看见我离开了房间,正在院子里乱闯。当然,我不是真的在外面乱闯,但他们肯定会这么说的:伊迪丝训斥我的时候会这么说,父亲因为我惹的麻烦拿手杖揍我的时候也会这么说。
如果说我当时是在预计着房子里有谁会大叫一声的话,那么这个预期并没有成真。相反,我走到围墙边,开始飞快地顺着墙朝那道门跑去。我仍然打着哆嗦,但随着情绪变得越来越兴奋,我突然很想知道汤姆会不会带些食物来做宵夜:像火腿、蛋糕还有饼干。哦,再来点热甜酒就最好了……
一只狗开始吠叫起来。那是萨奇的声音,他是父亲的爱尔兰猎犬,声音是从萨奇在马厩里的狗舍传来的。叫声让我停下了脚步,我蹲到一棵树枝光秃秃低垂的柳树下面,直到叫声像开始时一样突兀地停止。当然,后来我明白了叫声为什么会这样戛然而止。但我当时并没有多想,因为我根本没有理由猜到萨奇会被入侵者割开喉咙。现在我们认为是有五个人一起带着匕首刀剑悄悄闯进了我们家。这五个人直奔宅邸,而我当时在院子里,对此毫不知情。
可我又怎么会知道?我是个满脑子都是冒险和匹夫之勇的傻小子,更别提关于火腿和蛋糕的念头了,于是我继续沿着围墙跑过去,直到我抵达了那道门。
门是开着的。
我究竟是期待着什么呢?我猜,我预想中的门应该是关着的,而汤姆就在门的另一边。也许我们俩其中之一会翻过围墙。也许我们打算隔着门互相传传闲话。可我现在只知道门已经开了,于是我开始感觉事情有点不对劲,至少我已经意识到从卧室窗口看到的那个信号可能并不是发给我的。
“汤姆?”我低声唤道。
什么声音都没有。整个夜晚万籁俱寂:没有鸟叫,没有动物的声音,什么都没有。我现在紧张起来,正准备转身离开,回家去,回到我安全又温暖的床上,这时我看见了某种东西——那是一只脚。我慢慢在门外走远了一些,过道沐浴在灰白的月光下,所有东西都蒙上了一层柔和,又有点脏兮兮的黯淡光芒——包括一个四肢摊开,倒在地上的男孩躯体。
他半坐半躺着,身体靠着墙,衣服穿得和我几乎一样,一条裤子,一件睡衣,只是他没有把睡衣塞进腰带里,结果睡衣缠在了他的腿上,而他的双腿正以一种奇怪、不自然的角度,摆在过道坚硬,又坑坑洼洼的泥地上。
那是汤姆,当然。汤姆那双已经毫无生气的眼睛从帽檐下方看着我,他的帽子歪斜的戴在头上,双眼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从汤姆咽喉上深深的伤口里流出的血液浸透了他的前胸,月光照在血迹上闪闪发亮。
我的牙齿开始打战。我听到一声呜咽,然后意识到那是我自己的声音。成百上千个惊惶的想法涌入了我的脑海。
接下来的事情发生得太快,我甚至已经无法记清它们的确切顺序了,不过我想应该是从玻璃破碎的声音和从房子里传来的一声尖叫开始的。
快跑。
承认这一点让我很是惭愧,当时我脑海里挤满的那些声音、那些念头,全都在一起呼喊着这同一个词。
快跑。
于是我服从了它们。我奔跑起来。但并没有朝着它们想让我去的方向。我究竟是像父亲教导过的那样听从了自己的本能,还是无视了它们?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虽然全身上下每一寸神经似乎都想让我尽快逃走,逃离我已知最可怕的危险,但事实上我却正向着危险奔去。
我跑过马厩,冲进厨房,几乎没有停步去确认大门已经洞开的事实。在沿着仆人下房的某个地方,我听见了更多的尖叫声,还看见了厨房地板上的血迹。我穿过房门朝楼梯走去,不料却看到了另一具尸体。那是其中一位士兵。他捂着腹部倒在走廊里,眼皮疯狂地颤动,当他滑落到地板上死去时,嘴里流出了一丝鲜血。
我跨过尸体跑向楼梯,心里唯一的想法就是赶到父母身边。门廊里一片漆黑,却满是尖叫声和奔跑的脚步声,门廊里还腾起了第一缕烟雾。我试着确定自己的位置。这时从上方又传来一声尖叫,我抬眼看见阳台上有晃动的人影,而且还看见一位袭击者手中有钢铁的寒光一闪而过。在平台上挡住他的是父亲的一位仆从,但飞速闪过的光亮让我没能看清那可怜男孩的命运。相反,我听见,并且通过双脚感觉到他的尸体从阳台摔落在了不远处的木头地板上。杀害他的行刺者发出一声胜利的嚎叫,我能听见他沿着平台向内深入时奔跑的脚步声——他在向卧室奔去。
“母亲!”我大喊道,就在我跑上楼梯的同时,我看见父母的房门被推开了,父亲猛冲出来同那个入侵者交手。他穿着长裤,背带扣过赤裸的肩膀,他没有束发,头发随意地披散着。他一手拿着提灯,另一只手握着剑。
“海瑟姆!”我跑上楼梯顶时父亲喊道。入侵者站在我俩之间的平台上。那个人停下脚步,转身看着我,借着父亲手中提灯的光亮,我才第一次真正看清他的容貌。他身着长裤,套着一件皮甲背心,还戴着一张小巧的半脸面具,像是那种戴着参加化装舞会的面具。接着他改变了方向。他不再上前攻击父亲,而是狞笑着回身,沿着平台向我追来。
“海瑟姆!”父亲再次吼道。他离开母亲身边,开始冲下平台追击入侵者。他们之间的距离立刻就缩短了,但这还不够,我转身逃跑,不料却看见第二个人出现在楼梯口,执剑在手,挡住了我的去路。他和前一个人的装扮完全一致,但我还是看到了一处区别:他的耳朵。他的耳朵很尖,搭配着面具,让他看起来仿佛就像是丑陋、畸形的庞齐先生。一时间我愣住了,随后我转身看见我身后那个狞笑的人已经转向去和父亲打了起来,他们手中的刀剑铿锵作响。父亲已经丢下了提灯,他们就在半明半暗的环境下交锋。这场短暂又残酷的搏斗不时被两人的哼声与刀剑钢铁相交的鸣响打断。即使是在这激烈又危险的时刻,我还是忍不住希望能有足够的光线让我好好看看他战斗的模样。
随后战斗就结束了,那个狞笑的杀手再也笑不出来了,他丢下手中的剑,惨叫着从楼梯扶手上翻了下去,落在下方的地板上。那个尖耳朵的入侵者已经爬上了一半的楼梯,但他又改变了主意,突然转身逃进了门厅。
下方传来一声大喝。越过扶手,我看见了第三个人,同样戴着面具,他招呼着那个尖耳朵的男人,然后两人一起从平台下方消失不见了。我抬头一看,就着微弱的光线,我看见父亲的脸色变了一下。
“游戏室。”他说。
下一刻,在我或者母亲能阻止他之前,他已经越过扶手,朝门厅跳了下去。在他跳下去同时,母亲也惊叫道:“爱德华!”她喊声里的痛苦回荡在我的脑海中。不。我此刻唯一的想法是:他抛下了我们。
为什么他会抛下我们?
当母亲沿着平台,朝我站在楼梯顶的位置跑过来的时候,她套在身上的睡衣已经凌乱不堪,脸上也满是惊恐。在她身后又出现了另一位入侵者,他从平台另一端的楼梯上冒了出来,就在母亲赶到我身边的同时,他也追上了母亲。他一只手从后面抓住了母亲,同时另一只手挥剑向前,打算让剑锋划过她暴露在外的喉咙。
我毫不迟疑地动了手。我当时甚至根本都没有去想这件事,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意识到这一点。但我那时如行云流水般连续地跨步上前,伸手从楼梯上拿起死去袭击者的剑,把剑高举过头顶,在他划开母亲的喉咙之前,我用双手把剑刺进了他的脸。
我瞄得很准,剑尖穿过面具的眼洞,刺进了眼窝。他的惨叫声划破夜空,与此同时,他从母亲身边退开,我手中的剑也嵌在了他的眼睛里。随后他撞倒在楼梯扶手上,长剑也摔落下来,他踉跄着摇晃了一阵儿,然后跪倒在地,身体向前栽倒,头颅还没触地就断了气。
母亲扑进我怀里,把头埋在我的肩膀上,这时我已经拿起了剑,正牵着她的手走下楼梯。不知有多少次,父亲在离家去工作的时候对我说过:“今天家里你来负责,海瑟姆,你要为我照顾好你母亲。”现在,我真的做到了。
我们走到了楼梯口,整栋房子似乎已经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之中。此时门厅里空无一人,虽然四处闪烁着某种不祥的橙色光芒,这里依然十分昏暗。空气开始因烟雾变得浑厚,但透过朦胧的烟气,我看见了许多尸体:杀手的、被杀死的仆从的……还有伊迪丝,她的喉咙被人割开,倒在一片血泊里。
母亲也看见了伊迪丝,她抽泣着,试图把我拉向正门的方向,但游戏室的门半掩着,而且我听见里面传来刀剑相击的声音。里面有三个人,其中一个是我父亲。“父亲需要我。”我说着,一边试着从母亲身边挣脱,她明白我打算要做什么,拉着我更紧了,直到我强行抽回了手,我用的力气太大,让母亲一下摔倒在地板上。
在那奇怪的一刻,我发觉自己在为该扶母亲站起来还是该道歉感到左右为难,看到她倒在地板上——因为我才倒在地板上——让我惊骇无比。但随后我听见游戏室里传来一声大喊,这一声已经足以让我放下母亲,冲进游戏室门里。
我第一眼看到的是书架里的隔间已经打开了,我能看见装着我那把剑的盒子就在里面。除此以外,房间里和往常一样,就像上次训练课结束时那样,盖好的台球桌被挪到一边,为我腾出训练的空间:今天早些时候父亲还在这里教导我,训斥我。
而现在,父亲却跪倒在这里,奄奄一息。
站在他面前的男人,已经把手中的剑深深地刺入父亲的胸膛,长剑没至剑柄,剑刃从他背后穿出,鲜血从长剑滴落在木质地板上。不远处站着那个尖耳朵的男人,他脸上有一道又长又深的伤口。他们两人合力才打败了父亲,但也仅此而已。
我猛地扑向凶手,他吃了一惊,来不及从父亲胸口拔出他的剑。相反,他跨步让开,避开了我的剑锋,他松手放开剑的同时,父亲也倒在了地板上。
我像个傻子一样继续追击着那个杀手,却忘了要防守自己的侧翼,接下来,我从眼角的余光里突然看到了动静,因为那个尖耳朵的男人向前跳了过来。我不确定他究竟是故意,还是攻击时错失了良机,他并没有用剑刃攻击我,而是用剑柄的圆头击中了我,霎时间,我眼前变得一片漆黑:我的头撞到了什么东西,过了一会儿我才意识到那是台球桌的桌腿,我倒在地板上,头昏眼花,四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