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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夜晚-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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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我很想给未婚妻回个电话,但是一种异样的强迫感迫使我对那些盒子,对凡·多恩的日记皱起眉头。在克拉丽丝附在梅耶斯的信件后面的便条里,她说,梅耶斯对研究变得如痴如醉,致使他连凡·多恩的日常生活习惯都想要尽力模仿。我又一次想到——到了最后阶段,梅耶斯和凡·多恩之间是否已变得难分彼此了?发生在梅耶斯身上的秘密就隐藏在日记中,就像那些遭受苦难的面孔隐藏在凡·多恩的油画中一样吗?我抓起其中一本笔记,一页一页地审视,寻找凡·多恩日常生活习惯的说明,就这么开始了我的工作。
我说过:除了电话架线杆和电线之外,勒弗吉似乎留在上一世纪。不仅那家旅馆,凡·多恩酷爱的小酒店,他常去买羊角面包当早点的那间面包房,全都依然还在。另外还有一家他喜欢去的小餐馆,现在依然在营业。在村庄的边上有一条原本有鲑鱼的小溪,下午有时候他就坐在这里喝上一杯。
小溪仍在汩汩流动,但在遭受了污染之后,鲑鱼早就灭绝了。按照凡·多恩在日记中记载的顺序和时间,我走遍了所有这些地方。
上午8点吃早饭,下午两点吃午饭,在鲑鱼小溪边喝一杯,到乡间溜达一圈,然后回到客房。一周之后,我就十分熟悉日记,不必再查阅了。
早晨是凡·多恩作画的最佳时段,光线最佳,他写道,傍晚是回忆和素描的时候。
我最终意识到,如果我不按照凡·多恩的时间表作画和素描,那么我就无法准确地跟上他的作息时间。我带上一本拍纸簿、画布、颜料和一块调色板,所有我所需要之物,自从离开研究生院后,我第一次试着去创作。我使用了凡·多恩欣赏的当地风光作为题材,画出你所预料得到的东西:全是凡·多恩画作的缺乏灵感的翻版。没有新发现,也没有弄明白是什么东西最终毁掉了梅耶斯的理智,我感到索然无味。我的钱快用完了,我准备放弃。
我有种心烦意乱的感觉,我好像错过了什么东西。在日记中有一部分。
凡.多恩的作息规律没有详细叙述。要么是有些地方我未曾注意到,尽管阳光照耀下,在曾经满是鲑鱼游弋的溪流岸边,克拉丽丝发现我正啜着葡萄酒。我察觉到她的身影,就转过身去面对着她在阳光下的剪影。
自从我们在诊所外面那次不太愉快的交谈以来,我已有两个星期没见到她了。即使阳光照得我睁不开眼,她看上去也比我记忆中更美丽。
“你上次换衣服是什么时候?”她问。
一年前我也曾对梅耶斯这么说过。
tt你需要刮刮胡子,酒醉得太厉害了。你的模样太糟糕了。”
我又饮了一口酒,耸耸肩说:“得了,你知道醉鬼怎么说他充血的眼睛——·你认为它们难看吗?我应该从我的侧面去看我的眼睛。”
“至少你还能开玩笑。”
“我开始在想,我本身就是笑话。”
“你当然不是笑话。”她在我身旁坐下,“你正在变得跟你朋友一样。你为什么不离开?”
“我在尽力。”
“那就好。”她摸到我的手。
“克拉丽丝?”
“什么事?”
“再回答我一个问题好吗?”
她审视我的神色。“为什么?”
“因为我一旦得到正确的答案,我就会离开。”
她缓缓地点了点头。
回到镇子之后,在我房内我向她展示那堆复制品。我忍不住想要告诉她有关画中包含的那些面孔,但她沮丧的面容阻止了我。她认为我实际上已经受够了折磨。
“我在下午散步时,去了凡·多恩选择作画的地点。”我在画中寻找着。“这是果园,这是农场,这是池塘,这是峭壁,如此等等。”
“是呀,我认出这些地方了,我都见过。”
“我希望我见到它们之后,也许就会理解发生在我朋友身上的事。你告诉我他也去过那些地方,其中之一在离这村庄不超过5公里的半径之内。其中许多地点还距离很近。找到每个地点并不困难,只有一个地点除外。”
她没有问是哪个地点,而是神情紧张地揉着胳膊。
当我从凡·多恩的屋里搬走这几只盒子时,我也搬走了梅耶斯尚未完成的两幅画。我把画卷起来塞在了床底下,现在又把它们拽了出来。
“这两幅是我朋友画的,很明显他不是艺术家。但尽管只画了个大概,你仍可以看出它们描绘的是同一地方。”
我从那一堆画的底部抽出一幅凡·多恩的复制品。
“这个地方,”我说,“在峡谷中的一片柏树林,四周岩石环抱。这是我惟一没有找到的地点。我曾问过村民们,他们声称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你知道吗,克拉丽丝?你能告诉我吗?如果我的朋友对那地方重视到要画上两遍的话,那里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克拉丽丝用手指甲在她手腕部搔擦着,回答说:“我很抱歉。”
“什么?”
“我爱莫能助。”
“是不能还是不愿?你指的是你不知道从哪儿找到它,还是你虽知道却不愿告诉我?”
“我说我爱莫能助。”
“这个村庄出了什么毛病,克拉丽丝?大家试图隐瞒什么?”
“我已竭尽全力。”她摇摇头说,站了起来,走向门口。她回头忧伤地瞅了我一眼,“有时候让事情留有余地比较好。有时候秘密存在总有它的理由。”
我目送她走出大厅。“克拉丽丝……”
她转过身来,只说了一个词:“北方。”她在哭。“上帝保佑你,”她补充道,“我将为你的灵魂祈祷。”接着她在楼梯上消失了。
我第一次感到恐惧。
5分钟后,我离开旅馆。在朝着凡·多恩画中地点去的路上,我一直挑选最容易走的路线——向东,再向西,然后转向南方。每当我向村民们问及北方那些林阴茂密的遥远的山丘时,他们就告诉我那个方向没什么风景胜地,根本与凡·多恩无关。峡谷中的柏树是怎么回事呢?我问。那些山丘上并没有什么柏树,只有橄榄树。他们回答。但是现在我明白了。
勒弗吉位于一个长方形峡谷的南面尽头处,挤在东西两面峭壁的对峙中。我租了一辆小汽车。我的脚踩下油门,汽车拖曳起一股尘土,飞速驶向越来越近的山丘。我从村庄望见的那些树木果真是橄榄树,然而在树木之间的那些铅灰色的岩石与凡·多恩画中一个样。我一路上翻山越岭,沿着道路飞速前进。在山顶,我发现有一块狭窄的空地可以停车,便飞快地下了车。
但是朝哪个方向去呢?凭着一股冲动,我选择左方,随即匆忙地在岩石和树木间穿越。
此时我的决定显出了合理性。在左边那道斜坡上有什么东西更加引人注目,更具美感。景色更加荒芜,有一种本质上的深度感,就像凡·多思的作品。
我的直觉催促我朝前走。我到达山丘时是下午5点15分。时间给人以阴森恐怖的压迫感。顷刻之间我的手表已显示出7点过10分。残阳如血。
正在朝绝壁下沉。我继续探索着,让那诡异的景色为我领路。那些山脊和峡谷就像一个个迷宫,每次转弯或山穷水尽或峰回路转,我不由自主地被控制着方向。那便是我的感觉——我正在身不由己。我绕过一道峭壁,疾步走下一个荆棘丛生的斜坡,全然不顾我衬衫上挂出的裂口和双手淌下的鲜血。我在一个峡谷的峭壁跟前停下来。盆地里长满了柏树,而不是橄榄树。在柏树丛中突起大块的岩石,形成一个洞穴。
盆地四周十分陡峭。我绕着荆棘丛的边缘走,不去理会那些尖刺带来的灼痛感。大块的岩石带领我往下走。我抑制住心中的害怕和狂乱,到达了谷底。
这个峡谷,这拥有柏树和大块岩石的谷底,这荆棘丛生的漏斗地,不仅是凡·多恩画作中的形象,而且也是梅耶斯试图画出来的东西。但是为什么这地方对他们有那么大的影响?答案来得跟问题一样迅速。我在看见之前已经听到了,尽管听觉并不能准确地形容我的感受。那种声音如此微弱而且尖锐,几乎超越了听觉所能侦测到的范围。起先我以为自己在一个大黄蜂巢穴的附近。我感觉出峡谷中静止的空气中有细微颤动,我感到耳鼓后边瘙痒,皮肤有刺痛感。那种声音实际上包括了许多声音,每种声音完全相同,合并起来就像一群昆虫发出的嘤嘤嗡嗡声。但这是尖声尖气的。不是一种嘤嘤嗡嗡,而更像是远方传来的尖叫和哀号的合唱。
我皱起眉头,朝那些柏树又迈近了一步。这时我皮肤上的刺痛感剧烈起来。我两耳鼓后面的痒痛变得令人难以承受,我不得不抬起双手捂住脑袋两侧。我走近那些树,伸头朝里看。我清清楚楚看到的东西吓得我魂飞魄散。
我喘着粗气,踉踉跄跄地往后退,然而为时已晚。从树林里面飞射而出的东西太小、太快,我根本无法辨认那是什么东西。
它刺中了我的右眼,那种剧痛难以忍受,好像一根烧到白热化的针尖猛地刺穿我的视网膜,刺进我的大脑。我用右手紧紧捂住那只眼睛,尖声大叫起来。
我继续踉踉跄跄地后退,剧痛更增加了我的恐惧。但是那种尖锐而炽热的疼痛愈加剧烈,如波涛般汹涌地穿透我的头颅。我的双膝弯曲,意识模糊不清,一头栽倒在斜坡上。
当我设法驾车返回那个村庄时,已是午夜之后。虽然我的眼睛不再有烧灼感,但是我的恐惧更加强烈。先前的晕倒使我至今还头晕目眩,但我尽力控制着自己,走进那家诊所并打听克拉丽丝的住处。她曾经邀请我去作客,我要赴约。一个睡意朦胧的服务人员皱起眉头,不过还是告诉了我。我拼命地开车朝着她5个街区以外的小屋疾驰。
灯亮着,我走上前去敲门。没人回答。我便更重更急地猛力拍打房门,终于见到一个身影。当门打开时,我蹒跚地走进起居室。我几乎没有注意到克拉丽丝随手抓了件晨衣裹住她的身体,还有她卧室的门也敞开着,里面有个吃惊的女人坐在床上,抓起一条被单掩住她的乳房,然后迅速站起来将卧室的门关上。
“你究竟想干啥?”克拉丽丝盘问道,“我并没有请你进来!我没有——”
我用尽全身力气说道:“我没有时间解释,我恐惧极了,需要你帮忙。”
她裹紧了身上的晨衣。
“我被蛰了。我觉得自己感染了疾病。不管我体内有什么,请帮我医治。像抗菌素、解毒剂之类,你能想到的任何药物。也许是病毒,也许是真菌。也许它像细菌一样。”
“发生了什么事?”
“我跟你说,没时间了。我在诊所已经要求治疗,但他们没有听明白。
他们认为我精神崩溃,就像梅耶斯一样。你必须带我去诊所,你必须保证我接受注射每一种、任何一种足以杀死这种东西的药剂。”
我声音中的痛苦战胜了她的怀疑,她迅即回答:“让我尽快穿好衣服。”
当我们急匆匆地赶到诊所时,我描述了先前发生的事。我们到达之时,克拉丽丝即打电话通知了医生。我们等候时,克拉丽丝在我眼中滴入消毒药水,又给我服药以缓解迅速加剧的头疼。医生到场后,当他看见我十分痛苦的样子时,原先睡意朦胧的面容一下子就变得警觉了。正如我所预料的那样,他的反应就仿佛我已经精神崩溃。我冲他大叫大嚷,让他按照我的意思给我用大剂量的抗生素。克拉丽丝督促他不仅给我镇静剂,而是还用上了一切能用的复合治疗手段。假如我认为那药物起作用的话,我会一口吞掉。
我在柏树里面见到的,就是小小的咧开的嘴巴和小小的交缠着的躯体,和凡多恩油画里的那些极小的又经过伪装的东西一模一样。现在我知道凡多恩并没有把他疯狂的幻觉强加于现实之上。他毕竟不是一个印象派画家,至少不是在那幅《山谷中的柏树》中。我确信在他大脑受到感染之后,那幅《柏树》是他第一幅作品。他实际上描绘的是他在一次散步时所见的情形。过了一段时间,当他的感染愈发严重时,他所见的那些咧开的嘴巴和交缠的躯体,犹如一层覆盖物般笼罩在他看到的其他一切东西上。从这层意义上讲,他就不是印象派画家。对他而言,咧开的嘴巴和交缠的肢体全都出现在以后的景色中。在他感染了的大脑的驱使下,他尽力画出了他眼中的现实。他的艺术是具体的,而不是抽象的。
我知道,相信我。因为药物没有生效,我的大脑患上了跟凡·多恩一样的疾病……或者跟梅耶斯一样。我试图去理解当他们被蛰时为什么不感到惊慌失措,为什么不赶到医院好让医生了解是怎么回事。我的结论是凡·多恩拼命想要获得某种幻想,以便让他的画生机盎然,于是他十分愉快地忍受着痛苦。而梅耶斯又拼命地想要理解凡·多恩,于是在被蛰时,他甘愿用自己的主观意识来判断更多的事情,直到他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为止。但为时晚矣。
橙色代表痛苦,蓝色代表疯狂。多么真实。感染我大脑的无论为何物,都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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