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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夜晚-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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橙色代表痛苦,蓝色代表疯狂。多么真实。感染我大脑的无论为何物,都已经影响到了我对色彩的感觉。渐渐地,我所见到的颜色全都泛出了橙色和蓝色——我别无选择。我看不见别的色彩。我的油画中充满了橙、蓝两色。
我的油画。我又解开了另一个谜。我一直感到疑惑不解,凡·多恩怎么会突然间精力旺盛,天才进发,以至于在一年之间画出了38幅大师级作品。现在我知道答案了。在我脑海中的咧开的嘴和交缠的躯体,痛苦的橙色和疯狂的蓝色,造成巨大的压力和严重的头痛,致使我想尽一切办法去抑制、去驱除它们。我服用了可待因、地美罗和吗啡,每种药物只管一段时间,但药效不够。接着我又知道了凡·多恩所明白的,同时又是梅耶斯试图探究的东西。画出病痛仿佛能将其从体内赶走一般,但那是暂时的。然后你必须画得更快更努力,不论是什么方法,只要能减轻痛苦。然而梅耶斯算不上艺术家,那种疾病没有释放的通道,因此在数周后就到了晚期,而不像凡·多恩花了一年的时间。
但我却是艺术家——或者说我曾希望是。我有画技而没有独到的眼光。
如今上帝保佑,我也有了独到的眼光。起初我画出柏树及其奥秘,我完成了你所期待的事,一幅凡·多恩真迹的临摹画。但我不愿遭受无意义的痛苦。
我栩栩如生地回忆起在研究生院时,我所画的那些中西部景色的画像——绵延辽阔的黑土覆盖的依阿华风景画,试图让观察者感觉出土壤的肥沃。当时的结果就是仿冒了韦斯的画风,但现在再也不会了。迄今为止我所珍藏的二+幅画不是凡·多恩的翻版,而是我自己的创作,独一无二。它们也是那种病态和经历相结合的产物。在强大的记忆帮助下,我画出了蜿蜒流经依阿华城的那条河,蓝色。我还画过玉米地,它们充斥着城外乡村的辽阔的天空,橙色。我画出了自己的天真无邪和青年时代。我的终极发现蕴含其中。丑恶潜伏在美丽中。恐惧在我的大脑里如同毒疮般四下扩散。
克拉丽丝终于告诉我当地的传奇故事。她说,在中世纪时,勒弗吉刚刚形成村庄。一颗流星从天际划过,照亮了夜空,在北面的山丘上爆炸,并燃起了;中天的火焰。树木都烧成了灰烬。由于时间太晚,几乎没有村民看见这场灾难。流星冲撞的地点太远,只有极少数的目击者在那晚赶到现场,看见那个陨石坑。到了早晨烟雾已消散,大火的余烬已熄灭。尽管那几个目击者试图找到那颗陨石,但现在的这些道路当时还不存在,因此他们无法在一个又一个的山丘上彻底搜寻,最终他们失望而归。其中有屈指可数的几个目击者坚持了下来,而他们当中少之又少的人完成了探险,连滚带爬地返回村庄,模糊不清地述说他们的头疼以及那些小小的咧开的嘴巴。他们用小棍子在尘土中胡乱地画出了令人不安的形象,最终挖出了自己的眼睛。几个世纪以来,人们一直在传说,只要有人从那些山里寻找陨石返回,类似的自残行为就会发生。当时对未知事物的恐惧占了上风。那些山丘被赋予了反面力量,成了人们禁忌的话题。那些地方被称为上帝的魔杖触及的地方,不管当时还是现在都没有村民擅自闯入。人们用富有诗意的语言描述一颗耀眼的流星的撞击:勒弗吉。
我已没有必要对显而易见的事情再下结论了:那颗流星携带的孢子在陨石坑里大量繁殖,大坑最后变成了长满柏树的峡谷。不——对于我来说,那颗流星是原因而不是结果。我看见在柏树中间有个小坑,在坑里,类似于昆虫的小小的嘴巴和交缠的躯体——它们是怎样地哀嚎着!——令人作呕。它们粘住柏树的叶子,当它们掉下去时,极度痛苦胡乱扭动,随即又被其他令人作呕的痛苦的灵魂前赴后继地所取代。
是呀,灵魂。因为那颗流星正是理由,我坚持认为。对我而言,结果就是打开地狱之门。那些小小的哀嚎着的嘴巴是受到诅咒、该罚入地狱的,因为我也受到诅咒,该罚入地狱。为了生存,为了逃离我们称之为地狱的终极牢狱,一个狂乱的罪人在作冲刺。他进入我的眼睛,刺穿我的大脑、我灵魂的窗口。我的灵魂在腐烂化脓,我作画是为了给脓水引流。
我要说话,不知为什么那能减轻痛苦。克拉丽丝将我的述说记录下来,与此同时她的女性情人在为我按摩肩膀。
我的油画光辉灿烂,我将被公认为天才,是我一直梦想的那种天才。
竟用了如此的代价!头疼更加剧了。橙色更加绚丽,蓝色更加令人不安。
我尽了最大努力,我促使自己比梅耶斯更坚强,他的耐受力仅持续了几周。凡·多恩坚持了一年。也许天才就是力量。
我的大脑在膨胀。它威胁着从我的头盖骨里崩裂出来。那些咧开的嘴巴要开花。
那种头痛!我对自己说要将坚强,又一天,又一次冲刺去完成又一幅油画。
我的画笔尖利的末端在诱惑着我。只要能刺穿我沸腾翻滚着的灼热心灵,为了解脱的狂喜而刺进我的双眼,什么都行。但是我不得不忍受。
在我右手边上的一张桌子上,那把剪刀在等候着。
但不在今天,也许是在明天。
我将活得比凡·多恩更长。 

 
坟地长出的头发


 
马特于1987年6月去世后,我崩溃了。当时我月复一月、日复一日心情紧张地看着他痛苦地衰弱下去,重压下我紧绷着的神经变得非常脆弱,犹如电路开关失灵一样。无论我想干什么——比如散步、看电视、看书或吃东西——我的身体总是处在一种经常性的紧急状态。紧张感不受约束地突破我全身的防线,痛苦反复地袭击我。我的大脑像处在漩涡中,心跳加速,我所能做的事就是躺下,凝视着天花板。
后来在家人及朋友们的关爱下,我渐渐走出了黑暗。但在从1987年出版《夜雾同盟》到1990年出版《第五种职业》的三年中,黑洞意识几乎吞噬了我。我耗去更长的时间才恢复写作短篇小说。以下这篇小说的不寻常的技巧表达了我当时所处的一种精神状态。如果你曾学过小说写作课程的话,你就知道有三种主要视点:第一人称,有限的第三人称和无所不知的第三人称。每种手法都各有长处和弱点。但是还有第四种视点,由于它的局限性而几乎没有人用过,那就是第二人称。不是用“我”、“他”和“她”,作者使用“你”讲述故事。虽然它不合传统,还有问题,但为什么不试一试呢?我当时想。只用一次,打破禁忌。为了弥补传统的不足,我决定使用一般现在时。不过只出于一个目的。毕竟,一篇小说的叙述形式应该和主题有关。
本篇故事中的主人公为他所经历的事所震惊,他独立于自己之外,以“你”来思考他自己。过去的恐怖在他受伤的’大脑里以现在时重播。《坟地长出的头发》获得恐怖作家协会1991年最佳中篇小说奖。

尽管下雨,你还是又去了那个公墓,全然不顾寒冷的秋雨斜斜地淋在犹如弯弓的伞下,湿透的土褐色的落叶飘落在你淋湿的裤腿和鞋子上。
两座墓穴。你簌簌发抖,透过泪光瞧着新近铺上去的草皮。这儿没有墓碑,因为下葬尚不足一年。但是你想像得出墓碑上的字迹,两人的出生日期各不相同,但死亡日期——上帝保佑你——却相同。西蒙和埃斯特·韦伯格,你的父母亲。你的口中默念着拉比·戈尔茨坦在葬礼上吟诵过的那些哀祷词文。你无力地转回身,拖着脚步朝落满雨珠的汽车走去,将雨伞往搭客座位上一扔,按下标有“刮雨器”的键钮,努力控制住你颤抖的双手,极力抑制着满腔怒火,克制着心中变得麻木的悲伤。
双眼已被泪水吞没,你尽力驾着车子返回你父母的家中。那是一处坐落在芝加哥北部密歇根湖畔的房产,房子由于没有了昔日的主人,给人一种幽灵般的空洞感。你穿过宽大的门厅,进入镶有橡木护墙板的书房。一面墙上整齐地排放着图书,另一面墙上挂着你先父与国家及地方各种权贵人物甚至总统握手的照片。你坐在那张结实的写字台前,重新开始分类整理你父亲的文件。你正准备整理最后几份文件——藏在你父母贵重物品保险箱里的文件,这时你妻子出现在书房的门廊中,她端着一杯咖啡。正如你出于强烈的;中动一再强行返回公墓时她所做的那样,她颓然靠在墙上皱起了眉头——可你还是又去了。
“为什么呀?”她问。
你的目光从文件上抬起:“这不明显吗?我感到需要和他们在一起。”
“我不是这意思,”吕贝卡说。她49岁,高挑个儿,一头黑发,脸颊瘦削,眼睛总像在沉思。“你一直在做的这些事,所有的文件和会见,所有的电话。你难道不会让自己放松一些?你现在的样子真糟糕。”
“我看上去能有多糟?我父亲的胸部给压扁了,我母亲头部……那个醉醺醺的私生子撞死了别人,自己反倒没死,伤口只缝了几针!”
“我指的不是这个。”吕贝卡又说道。她双手摇摇晃晃地把咖啡杯举到唇边,“别把别人的同情当成对你的谴责。你有一切权力使自己看上去很糟糕。父母亲哪怕失去一个就已经够糟了,何况一下子就失去两个,而且他俩身故的方式又是——”她摇了摇头,“——令人讨厌的。但是你现在的所作所为,你逼迫自己……我担心你会把自己逼到垮掉为止。别折磨自己啦。你父亲指定了一位遗嘱执行人处理他的房产,那人是他商行里一位。绝对称职的律师。让人家来做属于他职责范围的事。我承认你虽然是个出色的律师,但现在是让别人来接管的时候了。看在上帝的面上,雅各比——如果不为上帝,那么就为我——休息一下吧。”
你不禁叹息,你知道她出于好意,一心只想着对你最有益的事。但她却不能理解:你需要保持繁忙状态,你需要用细枝末节的事务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以便在面对失去双亲的极大恐惧中,你的精神不会崩溃。
“我差不多就要完工了,”你说,“只有几份从保险箱里取出的文件尚未处理。接下来我保证会努力休息的。洗个澡或许……主啊,我仍然不能相信……我多么想念……给我倒一点苏格兰酒。我想我的神经需要麻痹一下。”
“我去给你倒一杯。”
当吕贝卡穿过书房走向酒柜时,你的目光移到下一份文件:一份已退色的你的出生证明书。你摇摇头说:“爸爸什么都保存,居然还保存这样无用的小玩意儿。”你的声调苦中带甜,充满感情,喉头不禁发紧,“难怪他的遗产如此难于处理。多困难啊,要辨别什么是重要的,什么是感情上的,什么只是……”
你瞥了一眼下一份文件,几乎就要将它放在一边,这时你又看上一眼,这一眼让你不禁皱起眉头,感觉就像有一根冰冻的鱼钩悬在胃里似的,你喃喃自语:“上帝!”你感到呼吸不畅。
“雅各比?”你妻子倒好一杯苏格兰酒回转来,她匆忙地搁下那个瓶子后,迅速地带着一杯酒朝你走来,问道,“怎么啦?你的脸色灰白得像——”
你仍然凝视着那份文件,感觉好像肋骨上被钻了个孔似的,那股寒气要钻出体外。吕贝卡蹲伏在你身边,抚摸着你的脸。你张大口尽力呼吸:“我……”
“什么?雅各比,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一定有什么差错。”你指着那份文件说。
吕贝卡急匆匆地将它看了一遍,道:“我不明白。它里面写满了法律术语。有个妇女承诺放弃两个孩子的抚养权,是这意思吧?”
“是的。”你说起话来有些艰难,“看看日期。”
“1938年8月15日。”
“在我出生一周之前,同一年份。”你的声音嘶哑。
“那又怎样?不过是巧合。你父亲经办各种各样的法律事务,也许包括办收养手续。”
“但是他不会把经办事务中的一份承诺书和他的私人文件保管在一起,而且还锁在保险箱内。这儿,在最底下,瞧这个地方——这是经过公证的。”
“加利福尼亚州,红杉角。”
“对呀,”你说,“现在再来核对我的出生证明书。出生地是……”
“加利福尼亚州,红杉角。”吕贝卡的声调放低了。
“你仍然认为它只是巧合吗?”
“一定是。雅各比,你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但你不必为这事紧张。你知道你不是养子。”
“我不是养子吗?何以见得?”
“得了,这是……”
你不耐烦地作了个手势。
“我的意思是你在想当然。”吕贝卡说。
“为什么?”
“因为你若是养子,你父母早就告诉你了。”
“为什么?如果没这个必要,他们干吗非要惊吓我?我父母将它掩盖得天衣无缝岂不是更好吗?”
“听我说,雅各比,你是在让自己的想像牵着鼻子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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