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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夜晚-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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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你把那张钞票递给老头时,他所告诉你的情况使你的手在发抖。你浑身战栗——倒不是由于寒风,你转身走向汽车。你打定主意选取一条迂回的路线去那老头告诉你的地方,以免那位局长从小酒馆窗户里眼光瞟了过来,看见你驾车经过。
“在犹太教堂里,”老头告诉你,“要么过去曾是……难道他们不是这样称它的吗?一个犹太教堂。”
断断续续的雨点变成了毛毛细雨,尽管开着暖气,还是有一股寒冷的潮气渗进车内。在离小镇最远的一端海滩的上方,你来到一座灰暗的一层楼平顶式建筑物跟前。那些红杉木构成的墙已经裂开、翘曲,窗户都蒙上剥落的胶合板。房子四周长满齐腰深的杂草。你的心在怦怦地跳着。你走下汽车,不顾风卷细雨打在身上,皱着眉头沿着一条杂草中的小道走到前门。所谓的门只不过是一片厚厚的胶合板,依靠一条铰链悬在那里,当你进门时那扇门几乎要倒下。
你面对一个小小的门厅,里面满是风吹进来的沙尘,角落里有动物已筑了窝。天花板上悬着一些蜘蛛网。一股辛辣的霉臭味直;中你的鼻孔。墙上的希伯莱字母如此模糊,你已无法辨认。但最吸引你注意力的是在黄沙中的那条小径,在满地尘土中通向教堂的入口。
你感到头顶光秃秃的。你本能地环顾四周寻找一顶亚莫克便帽。但是在那么多年之后,这儿已经没有什么便帽了。你从衣袋里摸出一块手帕,把它放在头顶,推开通往教堂的大门,然后你所见的情景使你惊愕得几近瘫痪。
那个教堂——或者过去是个教堂——里面几乎没有什么家具摆设。后墙有一个壁龛,那儿挂着一个曾经用来遮蔽希伯来圣经的帘子。在帘子前面,一个老妇人双膝跪地,她那干枯的臀部贴在骨瘦如柴的膝盖上,一块拴住四角的手帕蒙在她头顶。她口中默念着,双手不停地摆弄着,似乎在捏住她面前的什么东西。
你终于能移动脚步,一点点地向前挪动,在她身边停下。你惊讶地看见她紧紧抓住的那个不合时宜的物件:一串天主教的念珠。泪水慢慢从她脸颊上淌下。尽管你靠得够近,你还是得竖着耳朵才能辨别她的喃喃自语。
“……从罪恶中拯救我们,阿门。”
“你是琼·恩格尔?”
她没有回答,只是不断地用手指拨弄那些珠子,并在祷告。“你好,玛丽……受到祝福的是子宫之果……”
“琼,我的名字叫雅各比·韦伯格。”
“现在为我们这些罪人祈祷,在我们死之前……”
“琼,我要跟你谈谈关于亚当斯医生和那个诊所。”
那个老妇人的手指在念珠上僵住了。她慢吞吞地转过身来,泪水充溢的眼睛眨巴了几下。“那个诊所?”
“是的。关于巩特尔夫妇,还有那个保育院。”
“上帝保佑我,上帝保佑他们。”她的身体在摇晃,她的面孔苍白。
“赶快,琼,要是你跪得太久会昏倒的。我来帮你站起来。”你扶住她瘦得令人毛骨悚然的胳膊,轻轻扶着她站起来。她还是摇摇摆摆站不稳,你便抱住她空壳般的身体倚住你,说道,“那家保育院,那就是你在这儿的原因,琼?你在做自我惩罚式的忏悔?”
“30件银器。”
“是呀。”你的声音在这教堂里的回声很可怕。“我想我已理解。亚当斯医生和巩特尔夫妇赚了大笔的钱。你是否也赚了大笔的钱呢,琼?他们给你的报酬丰厚吗?”
“30件银器。”
“告诉我有关保育院的事,琼。我保证你会感觉好受些。”
“常青藤,玫瑰花,杜鹃花,鸢尾。”
你有些畏缩,怀疑她是不是已疯癫。她似乎认为“保育院”指的就是植物苗圃。但是她的理解力应该更好。她知道保育院与植物毫不沾边,而是与未婚孕妇的婴儿有关联的,或者至少她应该知道。除非年龄的影响和某种负罪感影响了她的大脑和记忆。她表现出一种自由联想症状。
“紫罗兰,百合花,雏菊,蕨草。”她喋喋不休。
你的胸口一阵痉挛,你意识到那些词汇在具体环境中有特定的含义……
它们也许是……“是那些名字吗?琼?你告诉我的是保育院的妇女用植物和花名来称呼她们自己?”
“奥瓦尔·巩特尔选择了这些名字,这样可以隐匿真实姓名。”琼哭泣道,“没有人会知道她们是谁。她们可以隐藏自己的耻辱,保护其身份。”
“但是她们对保育院有多少了解呢?”
“通过广告。”琼用萎缩的手指关节擦擦眼睛。“在大城市的报纸上,看个人信息专栏。”
“广告?但是那要冒极大的风险,警方会怀疑。”
“不,不会怀疑奥瓦尔。他从不冒风险,他是聪明人,够聪明的。他所承诺的是为未婚孕妇提供休养之家。‘感觉孤独吗?’那些广告词这么写道。‘需要训练有素的员工,给你关爱,在最严格保密的情况下为你助产么?不会有人问你任何事情。我们保证减轻你的不安全感。让我们帮助你卸下包袱。’仁慈的主啊,那些妇女理解那种广告的真实含义,她们成百上千地赶来此地。”
琼靠在你身上簌簌发抖,她的泪水浸湿了你的茄克衫,就像风吹雨打透过屋顶滴下雨水一样寒气逼人。
“那些妇女将孩子给了陌生人,得到钱了吗?”
“得到钱?相反,她们还付钱!”琼的身体一下变硬了,当她推开你的扶持时,她虚弱的手臂不知从哪儿获得了惊人的力量。“奥瓦尔,那个婊子养的——他向她们索要住宿费和伙食费。要付500美元!”
她的双膝下屈。
你连忙扶住她,问道:“500美元?那么领养孩子的夫妇呢?那巩特尔夫妇从他们那儿收取多少钱?”
“有时候高达一万美元。”
你扶住她的那两只胳膊在发抖。一万美元?就在经济大萧条期间?成百上千的孕妇?亚当斯医生没有夸大其辞,巩特尔夫妇发了一笔大财。
“奥瓦尔的老婆比他还要坏。伊芙!她简直是个恶魔!她所关心的只是……孕妇的死活不重要!婴儿的死活不重要!只是钱重要。”
“但是如果你认为他们是恶魔……琼,你又为什么协助他们呢?”
她抓住那串念珠,口中喃喃自语:“三十件银器。霍利·玛丽……的母亲,常青藤,玫瑰花,杜鹃花,鸢尾,紫罗兰,百合花,雏菊,蕨草。”
你强迫她看着你。“我告诉你,我名叫雅各比·韦伯格。但我也许不是……我想我母亲的名字叫玛丽·邓肯。我认为我出生在这儿,在1938年,你是否认识一位妇女,她……”
琼呜咽起来:“玛丽·邓肯?如果她曾经与巩特尔夫妇一起呆过,她就不会使用她的真实姓名。那么多的妇女!她的化名也许是兰花或三色堇。实在说不清。”
“她当时怀的是双胞胎。她承诺放弃两个孩子。你是否记得有一个妇女,她……”
“双胞胎?有好几个妇女都怀双胞胎。巩特尔夫妇真该下地狱,他们欣喜若狂。每人收取两万美元而不是一万。”
“然而我的父母——”这称呼你几乎说不出口“——只把我带走了。没孩子的父母将双胞胎分开的情况常见吗?”
“钱!”琼畏缩地说,“一切都取决于那些领孩子的夫妇出得起多少钱。有时孪生子不得不天各一方。无法说出另一个孩子去向何方。”
“但是难道没有记录吗?”
“巩特尔夫妇特狡猾,从不留下记录。因此警方……后来又发生火灾……即便有过记录,秘密的记录,那场火灾也会……”
你的心骤然下坠。尽管你迫切需要答案,你也意识到前面是死胡同。
接着琼喃喃自语一些你几乎听不懂的东西,但是其中只字片句令你几乎无法呼吸。你问道:“什么?我没有……琼,请再说一遍。”
“三十件银器,为了那,我……我的代价。七个流产的孩子。”
“你的孩子?”
“我想,有了巩特尔夫妇给我的钱,我和丈夫便可以在富裕的条件下抚养自己的孩子,提供给他们一切优越条件,送他们上医科学校,或者……上帝保佑我,我为巩特尔夫妇做的事降祸于我的子宫。它使我比不生育更糟糕,注定我怀上死胎。上天给我的惩罚啊,它强迫我受难,正如——”
“那些放弃孩子的母亲,是否有可能在后来后悔呢?”
“没有!就像……”
接下来你听到的事使你恶心。“黑市收养子女!”你曾告诉基特里克局长。“但我认为那不是全部事实真相。我有一种可怕的感觉——还有更多的事,更严重的隐情,尽管我还吃不准是什么事。”你这样说过。
现在你能确定更为严重的事情是什么,而且揭露出的真相使得你痛恨得哭泣。“带我去看,琼,”你努力说道,“带我去,我保证这可以使你的灵魂获得拯救。”
你尽力回忆自己所知的天主教义。“你需要忏悔,在忏悔后你的良心将会安宁。”
“我永远也不会安宁。”
“你错了,琼,你会。你将秘密保留得太久,它在你体内溃烂化脓,你必须把毒素释放出去。毕竟这些年来。你在这个犹太教堂内的祈祷已经足够了。你也受够了苦难,你现在需要的是赦免。”
“你认为我如果去那里……”琼一阵震颤。
“再作最后一次祈祷。是的,我恳求你。带我去看,你的痛苦终于到头了。”
“那么久远!我还没有去过那里,自从……”
“是1941年吗?那就是我所指的,琼,那是最后的时间。”
穿过刺入肌肤的寒风和阴冷的雨,你陪着琼离开犹太教堂的鬼影,来到温暖的汽车中。你如此愤怒,以致你不愿自找麻烦开车绕远路了。倘若基特里克局长在小酒吧看见你驾车经过,你也不在乎。实际上你几乎存心让他看见。你把住方向盘向左转,离开那条通向镇外的颠簸不平的便道,由于泥土被雨水浸透,这条道上的颠簸减少了一些。当你到达海岸上的公路时,你再次让琼放心,鼓励她带路。
“那么久远了。我没有……是的,向右转,”她说。开了半英里之后,她颤抖得更厉害了。“现在从这儿向左转。开上那条泥泞的道路,你认为你能行吗?”
“让这辆车强行通过那些泥坑直上山顶?如果需要,我会下去推车。如果车开不上去,我们就步行上去。上帝保佑,我会背着你爬上去。”
但是汽车的前轮战胜了泥坑。你马上获得动力,越过一座山丘。当车轮旋转到停止的时候,你透过雨帘皱起眉头望着一片意想不到的草地。时间已是10月初,那些草还是十分葱翠。你多么迷惑和恐惧!由于知道它的秘密,你便突然回忆起——那是在你纯真的青年时代——在大学里研读的一首诗中的几句。沃尔特·惠特曼的诗作《自我之歌》:“一个孩子说,青草是什么?双手满满把它捧到我面前。
我该如何回答那孩子?我知道的不比他多。
我想它一定是我布下的旗帜。”
你被迫下了车,艰难地在发动机罩周围走了一圈,你不顾那些泥坑,冒着刺骨的风雨,帮助琼从乘客座位上摇摇晃晃地走下汽车。乌云在草地上空动荡翻滚。
“是在这儿吗?”你问道,“告诉我!是这个地点吗?”
“是的!你难道没有听见她们在恸哭?你难道没有听见她们在受罪?”
(惠特曼的诗句——)“……我布下的旗帜,用充满希望的绿色材料织就。我想它是上帝的手帕。我想青草本身就是娃娃,用草制成的婴儿。”
“琼!以上帝的名义!”雨点刺痛了你的脸,“告诉我!”
(惠特曼的诗句——)“……一种相同的象形文字……
在宽广的地方和狭窄的地方一样发芽返青;在白人和黑人中间一样生长。”
“告诉我,琼!”
“难道你没感觉到吗?难道你不觉得恐惧?”
“是的,琼。”你双膝跪下,亲吻着青草,喃喃地说,“我能。”
(惠特曼的诗句——)“此刻对于我来说,青草好像是坟地长出的头发。”
“有多少,琼?”你俯身向前,面孔几乎贴到青草。
“两百个,也许更多。那么多年了,那么多婴儿。”琼在你身后哭泣,“我最后都无法再数下去。”
“但又为什么呢?”你抬头面向这愤怒的雨点,“为什么他们必须死去?”
“有些病死了,有些是残疾。只要是巩特尔夫妇断定不能卖出的婴儿……”
“他们谋杀了婴儿?闷死了他们?勒死了他们?”
“让他们饿死。听听那些号啕声,”琼畏惧得缩起身子。“那些贫穷、饥饿、受苦的婴儿。有些只拖了三天便死去。我在噩梦中听见他们在号哭,我仍然听见他们在号哭。”琼躏跚地朝你走来。“起先巩特尔夫妇把那些婴儿放进一只小船,然后将尸体扔到海水里。但是其中一具尸体被潮水冲到海滩上,如果当初不是由于收买了那个警察局长……”琼的声音沙哑。“因此巩特尔夫妇决定用更安全的办法来处置那些尸体。他们将尸体搬来此地,然后用纸袋、土豆麻袋或装白脱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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