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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太年轻,”奥古斯都低声说,“故事里面写得并非事实。爱情这东西没有那么坚定不移,尤其我女儿更不可能这样。”他沉默几秒,想了想,又说,“她个性和她母亲太像了。”
“主君,我这么做并不是为了小情小爱。”
“不是吗?”
“不是,”我朝他低头,努力回想马提欧教过的金种雅言,“父之名为子之责,大家不都是这么说的吗?”我单膝下跪。
“你不是我儿子。”
“的确。主君的儿子已遭贝娄那家族杀害。您的长子克劳狄乌斯是个楷模,青出于蓝,胜于蓝。正因如此,望您给我机会。对手是敌人家里最受宠的儿子,我要将他的头颅摘下来献给主君。与他们政治角力没有任何意义,血债就该血偿。”
“主君,朱利安与卡西乌斯不一样……”普林尼还想插嘴,但奥古斯都完全不理会。“我恳切祈求您的祝福,”我继续逼迫,“主君,您还能保有最高统治者的宠信多久?一个月吗?一年?两年?她即将拿贝娄那家族来取代您,否则怎会极力提拔卡西乌斯,又笼络您的女儿?再加上您的儿子已经堕落,变得跟银种没两样,您可说已无继承人选,担任首席执政官的时代也将结束。但我认为这都无所谓,您的器量岂止火星首席执政官?主君,您应该成为火星的王。”
奥古斯都目光闪烁:“我们的社会中没有王。”
“那是因为没人有勇气为自己铸造一顶王冠,”我回答,“眼前的这个就是第一步,给最高统治者一点儿颜色瞧瞧。请主君容我成为奥古斯都之剑。”
我从军靴抽出一把短刀,利落划过自己眼睛下方,一串鲜红色的血泪滴落。这是历史悠久的祝福仪式,传承自钢铁金种的先祖,昔日的征服者。现在的人见到常会感到震惊,进而缅怀起金种往日的武勇。同时,这仪式也源于火星,象征铁与血。当年火星舰队在地球的北极击败名气响亮的不列颠舰队,又驱逐霸占日出小行星带的军阀。奥古斯都的双眼如被风吹过、正在闷烧的煤炭,缓缓放出光芒,蓦地起火燃烧。
我骗到他了。
“我将祝福授予你,将荣誉寄托于你。”他往前倾,“起来吧,黄金之子,钢铁金种之身。”奥古斯都用手指抹抹我的伤口,在自己眼睛底下抹上血痕,“请起,火星的勇士,请带着我的愤怒出征。”
我起身。众人旋即窃窃私语。现在,情势已经不再是两个年轻人的意气之争,而是两大家族各派出代表,决一死战的战场。
“Hic sunt leones。”此处有狮。奥古斯都仰起头,神情中有赐福,也有挑衅。他太傲慢了,还以为我是要讨他欢心。但是我同时也明白,这样的发展如同在火药桶边划火柴。然而,奥古斯都的眼神流露出欲望。他想见血,想要权力,一如现在的我,我想要能继续呼吸。
“Hic sunt leones。”我回应。
我走向场地中央,途中对着塔克特斯和维克翠点点头。两人碰碰锐蛇握柄,其他人也跟着示意。我们这方士气似乎相当高昂。“祝你好运。”塔克特斯说。
夜空之中有许多战舰移动着,树影随风摆荡,远方都市灯火闪烁,地球悬在空中,像颗肥大的卫星。我从前臂解下锐蛇。
卡西乌斯的母亲亲吻他的额头,野马趁机来到我身边:“你又自愿当别人的傀儡了吗?”她问。
“你不也自愿当别人的战利品?”
她皱起眉头,嘴唇微噘:“你竟然这样跟我说话?我都要认不得你了。”
“彼此彼此,弗吉尼娅。你现在成了奥克塔维亚的部下?”
其实她没有什么变,只是我俩之间的鸿沟太难跨越。我仍因她而胸口一阵紧绷,双手仍因想碰触她却不知是否妥当而尴尬。我想拥抱她,告诉她这都是在伪装,我不会沦为她父亲的玩物,我有更远大的抱负。我追求的是善——虽然可能不是他们眼中的善。
“现在又改口叫我弗吉尼娅了?”她仰头朝我露出一个苦笑,环顾周围近两千名等着看好戏的圣痕者。“其实这几年我也思考过……或者说,我一开始就这么怀疑,只是,实际与你接触后又有点儿犹豫。但我现在还是想问问——”野马的双眼晶莹闪亮,仿佛要将我穿透,“你疯了吗?”
我看了看卡西乌斯,问她:“那你呢?”
“你吃醋?还真是成熟,”她凑过来低声说,“你也未免太瞧不起我了,你以为我自己没有任何计划吗?你真以为我出现在这儿是用下半身思考的结果?拜托,我可不是发情的母狗,但为了保护我的家人,我必须采取必要手段。你呢,除了自己,还有谁要保护吗?”
“你和他在一起就已经是背叛自己的家族了。”然而,只有在这件事上,我分不清自己说的是真还是假。在她眼中,我大概是个坏蛋,所以我不想看她的眼神。“卡西乌斯那个烂人——”
“戴罗,成熟点,”看野马脸上的表情似乎还想多说什么,但她只是摇摇头,转过身,“你一定会被他杀死的。我来设法请奥克塔维亚中断决斗,”难得她也有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要是你没来月球……”
她离开我,掐掐卡西乌斯的手掌,走上高台,回到最高统治者身旁。
“总算清静了,老朋友。”卡西乌斯对我露出微笑。
我们曾像兄弟,一同吃喝,一起在院训山谷里奔跑,还闯进密涅瓦分院的城堡。我抢了她们的厨师,塞弗罗偷走她们的旗帜。那时,卡西乌斯笑得爽朗。我们曾一起驰骋在两轮月光下的广阔平原上。我还记得奎茵被俘,以及我遭到出身与我相同的提图斯击败并羞辱时,卡西乌斯露出多么愤慨的神情。我几乎都要跟着落泪了。我们曾情同手足,现在友谊已经走样。
肉桂与柑橘气味的雪花又从天空飘落,沾在他的鬈发与宽肩上。上回我们交手也是在雪地,他将生锈的剑插进我腹部,留我在地上等死。我不会忘记他刻意扭动剑刃,使伤口难以愈合。
此刻,卡西乌斯手上的武器是乌黑的锐蛇。
锐蛇旋开,坚硬时会变成一米长的细剑,只要压下握柄按钮,剑身会在化学作用下改变分子结构,立刻化为两米长的刃鞭。他的武器上刻满金色符号,象征血脉传承,记下丰功伟业。贝娄那是一个古老、强大、傲慢的家族。相较之下,我的锐蛇可说是一张白纸。
“瞧,我把你的东西抢过来了。”卡西乌斯上前,往野马的方向点点头。
我笑了笑:“她从来就不是我的,也不会是你的。”
一名白种的袍子拖在身后,来到现场。他是个光头,还驼背。
“但我占有她的方式你绝对想都没想过。”他故意压低声音,只让我听见,“你晚上躺在床上,有没有想过我是怎样让她舒服的?我很清楚她怎样和人接吻,你不介意吧?我还知道该用什么方式轻触她的脖子,她就会发出喘息。”
我没回话。
“她呻吟的时候,叫的是我的名字,不是你的。”卡西乌斯讲这番话时脸上毫无笑意。他也不喜欢这样的自己,但只要是为了伤害我,他可以无所不用其极。严格说来,卡西乌斯不是坏人,但只要面对的是我,就会恶劣到极点。“今天早上,我进入她的时候她也叫了呢。”
“朱利安要是看到你现在这副德性,不知道会怎么想?”我问。
“他会和我母亲一样,求我赶快杀了你。”
“你确定他不会被变成怪物的哥哥吓哭?”
卡西乌斯甩出锐蛇,我启动神盾,嗡嗡作响。浅蓝色的透明离子盾面从我左手套往外沿展,一尺长、两尺宽,微微外凸;盾缘刷过地面时积雪融化,冒出一阵轻烟。
“我们都是怪物。”他忽然笑出来,那阵笑声如丝带般被风扯远。“戴罗,这是你的老毛病。你自视过高,道貌岸然,总那么高高在上,但其实你爬不上去,永远困在一个赢不了的游戏里,面对一个击不败的敌人。”
“我记得我击败了朱利安。”
“混账!”他五官扭曲,往前一扑,发出含糊的叫声。白种主持的决斗前仪式尚未完成,他先将我撞得往后一飞。观众惊呼,要我们住手,但锐蛇已发出响声。我们的身影交缠,以命相搏。其余的金种都陷入沉默,瞪大眼睛观战。卡西乌斯用的克拉瓦格斗术是经典的四段阵式:冲突、退避、衡量、交锋。
场上只剩我们的声音——鞭子甩荡发出尖啸,剑刃劈砍响起低鸣。锐蛇打在神盾上,不断爆出白光。皮衣扭曲,发出嘎吱声。地上的雪一次次被踏碎。
尽管怒急攻心,卡西乌斯仍保持完美架势。他的脚步灵活稳健,善用腰力加强力道,呼吸也始终规律。他先出鞭,扫来后又转为长剑上挑,对准我腹股沟攻来,动作极其迅速。卡西乌斯毕竟是自小学武又接受联合会一干高手调教,不难看出为何从小到大几乎未尝败绩,也在学院训练中轻易击败我。追根究底,他以往的对手招式都与他相同,速度却不及他快。而我不一样。我原本就不会这些,而且也学到教训了。
这次,该受教训的是他。
“看来你也下过苦工,可以应付六段了。”卡西乌斯稍微退后,倏地又冲上前,佯攻上盘,实则想取我脚踝处。“但无论如何,你经验还是不够。”他一连七招,险些刺中我右肩。我可以看穿他的路数,但速度跟不上,总是千钧一发。卡西乌斯立刻补上两组七段式追击,我仍招架得很狼狈。我单膝跪地,不停喘气,视线扫向周围的宾客。
“你听到了吗?”他问,我只听见风声和脉搏,“这就是孤单死去的声音,没有人流泪,没有人在意。”
“阿寇斯会在意。”我低声回答。
他身子一僵:“你说什么?”
“要是徒弟死了,洛恩·欧·阿寇斯就不得不在意了。”我不再假装喘不过气,而是昂然挺起胸。卡西乌斯瞪着我,仿佛看见妖魔鬼怪。他和周遭的人都开始犹豫,因为听到我说:“你吃大餐的时候,我在苦练;你去喝酒的时候,我在苦练;你到处找乐子,但我从学院毕业过后没几周,直到进入研究院的几天前,所有时间都用来精进剑术。”
“洛恩·欧·阿寇斯不收弟子,”卡西乌斯嘶吼着,“他三十年来都没再传授武艺。”
“他破例了。”
“你谎话连篇。”
“哦?”我轻笑,“你真以为我是来送死的?你以为我这条命是你想要就要的?卡西乌斯,你听清楚,我是故意选在今天的。我要当着你父母的面宰了你。”
他退后一步,目光飘向父亲与卡努斯。我仰着头:“兄弟,你不想看看我真正的实力吗?”
卡西乌斯愣了一下,我收紧肩膀,如夜里的猛禽般猝然上前,动作无声无息,仿佛与黑暗合而为一。
洛恩的箴言浮现心底:“傻子摘树叶,蛮人砍树干,智者挖树根。”因此,我先攻他下盘,一组又一组使出连续招式——不是金种平常学的四段,而是忽七忽六、交错纵横、打破常规,接着再使出连续十二招。
卡西乌斯的防守密不透风,若是按照他当初教导的方式应对,恐怕不要多久就会死在他剑下。不过,我从叔叔那边学来了一些步法,还从金种的传奇人物那里承袭剑术。我的身形随怒气旋转,仿佛腾空飞起,锐蛇如飓风般朝他打去,逼得他节节败退。卡西乌斯试图反击,我侧身闪躲,等他露出破绽。洛恩·欧·阿寇斯特别告诫,决斗时要绕圈移动,绝对不要后退(后退代表无力还击),只有利用对手的失误才能找到出手的角度,顺着敌人的攻势翩然飞舞,这就是“柳流”。防守时优雅顺畅,一如春天礼赞;攻击时却像冰川的呼啸凛风,卷起柳枝,对着敌人猛击。
红种与金种在我身上合而为一。
我将锐蛇当成镰刀挥舞,钩向卡西乌斯的兵器。他左手的神盾被这一击打得噼啪作响,腿也摇摇晃晃,像这样一名高高在上的剑客碰上街头的小混混,未必讨得到便宜。
我开始狂笑,围观者发出喝彩。我一个重击,将卡西乌斯的神盾打到超载故障。有人发出尖叫。系统迸出了火花,他的手腕被我划出一道伤口,再来是手肘、膝盖、脚踝。我手中的锐蛇一挑,擦过他脸颊。我又倏地退开,不再进逼,只是将鞭子一甩,凝成镰刀。这画面必定会叫在场众人永生难忘。
卡西乌斯落入窘境,不少女性发出悲鸣。其中一定有他以前的女友、看着他长大的亲戚、与他上过床的玩伴以及被他那些花言巧语欺骗的单纯少女。还有许多人惋惜着,因为这年轻一代最出色的楷模竟要命丧于此,还可能会被砍到血肉模糊。
我羞辱他。这么做可以使贝娄那和奥古斯都两家族间的恩怨更加白热化。
因此,我故意学笼中猛狮,绕圈绕到贝娄那将军面前:“你儿子就要死了。”我语气狰狞,与将军间隔不出一尺。
贝娄那将军身材健壮,下颚方正,留着尖胡子,气质十分温厚。他眼神闪烁,忍着泪光,没有回答。他出身高贵,所以选择维护自己的尊严,即使这意味着必须眼睁睁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