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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浪生兮一浪灭。
江水河水血泪水,
生生不息来汨罗。
心潮激越兮鼓荡千载,
冤屈不腐兮滋生悲歌。
高木项天立地兮,
滴水涓涓呼啸江河。
写好之后,董宣正在低声吟哦,忽见牢门大开,廷尉简平带着几个吏役进来,装模作样地说:“少平兄,咱们同朝为官,可说是三生有幸。今天是您的好日子,我不能冷落了朋友,特命家人办了一桌酒席,给老兄送行,聊表小弟一点心意。”
董宣听了,愤然道:“我董宣从小家贫,吃过百家的剩饭,喝过千家的残羹,可从来不吃无耻之徒的饭菜!我知道我死在临头,愈是在这种时候愈要爱惜自己的清白。生来一声哭,死去一声笑,我会死得轻松,死得坦然。无需你来饶舌,囚车在哪里?快,送我上路!”
廷尉不动声色,一副假惺惺的样子,端起一杯酒洒在董宣面前。
“呸!”董宣一口唾沫啐在廷尉的脸上。廷尉气得哼了几哼,骂了声“死鬼”。
天近午时,囚车出动,洛阳城万人空巷,男女老少都涌来观看。十五辆囚车十五名死囚,劈开人海向法场移动。董宣锁在第七辆囚车上,身子藏在站笼里,只有脑袋高耸着。他双目炯炯,印堂间那颗红痣吐着赤热的光芒。
一次处决十五名囚犯,这在京都洛阳近几年来还算罕见。法场如一锅沸腾的开水,热乎乎的汗臭熏蒸着,扑面而来的浊气令人作呕。囚徒被拽下囚车,一排溜儿站在高台上,有两名已经吓瘫了,软布袋似的堆在地上。刽子手像一尊凶神,又粗又黑,胸肋一把抓不透的肉块堆叠着,闪着黑油油的亮光。绕肩的红绸拖在地上,明晃晃的屠刀一看就知道刚刚磨过。刑卒提过酒坛,把三只酒碗倒满,刽子手先端起一碗,一饮而尽。监斩官快步登上高台,只见他高声喊叫着,喊声被嘈杂的音浪遮住,不知他说了些什么。接着有三声火炮轰鸣,刽子手向前跨了一步。第一个受刑的是个赃官,两腿抖成一团,两名刑卒将他揪起,他又倒下,惹得刽子手兴起,左手抓住赃官的头发,像老鹰捉小鸡一样轻轻提起,猛地往下一捺,右手拎着的屠刀往前一蹭,人们还没看清是怎么一回事,一颗人头早已拎在手丄。第二个受刑的是个酒鬼,央告刽子手说:“往你那家伙上浇一碗酒,让我断头时再过一次瘾吧。”刽子手真的往屠刀上泼了一碗酒,刀上肘上淋淋漓漓。董宣漠然地看着眼前的情景,心底里一片茫然,脑壳里空空荡荡,空荡得像缥缈的高空,什么也不存在。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在做什么,甚至不知道此刻身在何处。当第四颗头颅从项上滚落时,刽子手像个发坏的孩子,飞起一脚,将它踢出两丈开外,那颗头颅上的大嘴巴在空中几张几合,好像在喊:“好快刀!”董宣看得清楚,像似嘲人,又像似自嘲。
一连砍下六颗人头,下一个就轮到董宣了。刽子手觉得有些口渴,抱起早就准备好了的酒坛子,大口大口地喝起来,淋漓的酒浆淌在胸毛上,淌在肥胖的肚腹上,像飞泻的泉溪。看着刽子手的豪饮,董宣着实有几分眼馋。这时候远处飞起一道黄尘,黄尘越来越近,一匹黄骠马奔驰而来,马上的人还在频频加鞭,恨不得插翅腾飞了。随着急促的马蹄声和吆喝声,黄骠马已切入法场。这时刽子手已喝得饱饱的,抹了抹嘴唇,端起了屠刀。董宣的时刻到了,他挺了挺脖子,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憋住这口气就能将天地撑破似的。腾跃的黄骠马已经停住,骑马者紧勒缰绳连声高喊:“刀下留人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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刽子手怔了一下,收了屠刀揽在右臂上,左手轻轻抚着刀口。几万双眼睛集中在骑马者身上,监斩官从那黄亮的服饰上已认出他是宫里的黄门太监,他快步走下高台,人们如划开的潮水哗啦啦闪出一条通道。黄门太监高声问道:“董宣斩过了没有?”
“没有。”监斩官急着问,“圣上有何旨意?”
“没斩就好,没斩就好!”黄门太监一边说着一边下了马,“圣上口谕,董宣押回收监,等候重审。”
重审董宣一案,起意于议郎蔡茂。原来早朝散后,议郎蔡茂见一溜十几辆囚车走过,询问时得知其中就有董宣,心里一颤,觉得董宣这样的辅国之才杀了可惜,随即调转马头,进宫求见,向光武帝陈述了自己的意见:“我与董宣并不认识,但他的为官为人从百姓口中早有所闻。董宣为官多年,所到之处,恶霸俯首,盗贼潜踪,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政绩确实卓著,像这样的辅国之才不能轻易杀之呀!”
蔡茂是个德高望重的老臣,西汉末年就是议郎,王莽新政时他愤然离职,称病不起,拒不为官,光武帝对他的人品十分赞赏。汉室中兴,重新启用他为议郎。今天他为董宣保命,言词恳切,语重心长,光武帝感到这件事的分量,“董宣的才干朕是知道的,只是他无视法度滥杀无辜……”
“杀人过滥不足取,但据老臣猜测,背后必定有某种原因。董宣是大司徒侯霸所举荐,我相信侯霸的眼力不浊。”
对于侯霸这位开国的元勋,光武帝一直保有良好的印象,虽然他已故去多年,光武帝还经常拿他作为典范在大臣中宣讲,从内心里怀念他。今天听到侯霸这个名字,动了惜才之心:“好吧,这案子我亲自过问。”并立即派了精明强干的黄门太监,乘御厩中的宝马,飞奔法场去救董宣。董宣被押回大牢,光武帝派议郎武纪来见他,武纪问:“董宣,你为官多年,皇家的律令理应铭刻于心,怎么敢法外用刑滥杀无辜?”
“错杀偿命,律条上明明写着,我怎敢胡为?”接着董宣将公孙父子为非作歹恶贯满盈,公孙父子的心腹打手持刀闯入郡宰府欲杀朝廷命官,更为严重的是勾结流窜海上的王莽余党企图劫牢越狱等等,详细讲了一遍。武纪点了点头说,“这些,圣上一无所知。”
武纪第二次来时,不直呼其名“董宣”,而是改口称“董大人”了。十分亲切地说:“您有德有才,惟百姓意愿是从,这样忠臣真是寥若晨星,小弟从内心里佩服!圣上是个明君,意欲宽宥您,待垂询廷尉简大人之后再作定夺。这些您搁在心里就行了。”
董宣表示谢意,并说:“还有一事请武大人帮助,书吏薛铁风做事严谨,他所做的一切全是受我指使,如果有罪也应该我来承担。青州刺史不问青红皂白,把薛书吏逮捕人狱,现仍关在青州大牢,请圣上格外开恩,释放薛铁风出狱。”
武纪在手折上记下“薛铁风”三个字,说:“我马上就奏明圣上。”然后又问董宣,“大臣中传言,说你对湖阳公主多有不恭,甚至有诬蔑之词,这是怎么回事?”
董宣听了愕然一怔:“我从没见过湖阳公主,跟公主府上也从无牵涉,怎么会呢?”想了半天,“只有一点可疑,公孙丹有一义子在湖阳公主府上为奴,据说深受公主宠信,会不会他在中间作祟?”
武纪也觉得有点道理。
过了数日,光武帝有了旨意:公孙丹前附王莽,犯上作乱,其罪当诛。其子公孙龙依仗有钱有势,鱼肉乡里,平白杀人,十恶不赦。其心腹党羽,助纣为虐,白日操刀围攻郡宰府,实为暴民作乱,理应依法严办。董宣嫉恶如仇,执法如山,只是办案不守常格,杀人过多过滥,实不可取。着令董宣迁宣怀令。薛铁风从主官意旨办事,无功过可论,着青州刺史速放薛铁风,并官复原职。
董宣被释后,找一清静客馆暂住,亲朋故旧前来探望,劝董宣以后不要那么认真,不要那么强悍,免得再招祸灾。董宣笑着说:“我生就的血性汉子,要改也难。这回在地狱门口兜了几个圈了,更是什么也不怕了。要说怕,怕的只是一念之差玷辱自身的清白。”
议郎武纪来看望董宣,将老臣蔡茂面君陈辞的经过讲了一遍。董宣听了十分感动,他没有去拜谢这位救命恩人,只挥笔写下一首诗,托人转呈蔡议郎。
凤鸣扶桑,莺歌苍梧。
天行风雷,地走豺虎。
赤日煌煌,明月灿灿。
同声共气,殷殷鼙鼓。
两位耿耿之臣,同朝为官,危难时相互呼应,直至老死也没见过一面。
钟在寺院音在外。听了即将前来赴任的令长董宣这个名字,宣怀地方上的一些横行霸道之徒,不敢肆意胡为,许多龌龊行径很快敛迹。董宣上任不久,宣怀一片太平景象,老百姓额手称庆,都说盼来个好官,真是三生有幸。
这一年江夏盗匪孳生,匪首麻黑纠集贼人屡犯大案,地方官剿办不力,闹得人心惶惶不得安宁。大臣们纷纷奏本参劾江夏太守弱软无能,致使怨声载道,民不聊生。光武帝欲选一能臣去收拾江夏的烂摊子,以稳定人心,遏止祸事的蔓延。想来想去,想到了董宣。“你不是喜欢杀人吗?好吧,就让你去过过杀人的瘾吧!给我把那里的贼人杀个一干二净!”当即降旨,任命董宣为江夏太守,为壮行色,调拨数千名官兵保护他上任,另外委派外戚怀太为江夏郡都尉,负责带领官兵。
兵马浩浩荡荡来到江夏郡,刚刚安顿下来,怀太就向董宣进言:“马上布兵剿贼,给匪首一个下马威,打他个措手不及。”董宣以为不妥,“初来乍到,耳不聪目不明,操之过急容易把事情弄坏。”
第二天,董宣化装成卜卦先生,走村串巷悄悄査访,垂询各色人物,了解本地风土人情。原来江夏的豪门富户一个比一个顽劣,他们跑马圈地,霸田霸产,逼得百姓无安身之处。如果不愿俯首贴耳,听命豪门做牛做马,就得投靠匪首麻黑打家劫舍,求得活命。了解到了这一情形,董宣又拜访了当地的七大贤人,根据贤人们的意见,写了一封长信,选一精明的吏卒送到麻黑盘踞的地点。信中说:“本太守奉皇命来治理江夏,数千名精兵枕戈以待,本可以弹指间将你们剿灭,但虑及尔等实多为饥民,为活命而结伙为盗,民以食为天,情有可悯。本官以苍生为念,网开一面,准予尔等半月内自行离散,另谋生路。对于彻底悔改者既往不咎,一律给予宽宥。期限一过,本官将率大军清剿,所到之处,玉石俱焚……”
在这同时,董宣又派人贴出告示,豪绅跑马圈定的土地一律作废;农民开垦荒地受法律保护,不交田税;富豪不准买卖家奴,更不准编练武装。
经过这一番努力,江夏郡内人心大定,麻黑集团不击自溃,惶惶乱作一团,大批盗匪连夜逃散。麻黑一见大势已去,宰了十几只猪羊召集部下喝酒,他先灌了一大碗:“弟兄们跟我麻黑几年,担惊受怕,也没过一天好日子,我对不起你们。眼看期限到了,你们向官府投诚也好,回乡垦荒种地也好,都不会有什么闪失。董宣这个人我知道,是说到做到的。只有一个人他不能放过,那就是我。我是匪首,从前咱们干了那么多烧杀抢掠的事,总要有一个人来承担。我从此远走高飞,隐姓埋名。万一我被官府拿住,每年清明节给我烧撮草纸,也不枉咱兄弟一场!”说着,流下两行热泪来。
麻黑一伙纷纷逃散。都尉怀太连夜来找董宣,要求出兵围追堵截,将乱匪一网打尽。董宣不允,他摇着手说:“穷寇莫追,过去的事就一笔勾销了。”
怀太不同意董宣的说法,认为谁也无法确保他们不再为非作歹。董宣坚持,郡府既已发了布告,只要离散回家就要确保他们的安全,不能食言。两人意见相左,互不服气。怀太觉得董宣贪功独断,蓄意贬低别人抬高自己,心里很不是滋味。董宣认为怀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很多政务不再跟他商量。
根据七大贤人的上书,董宣又制定了一系列法令,如对超量拥有土地的大户加收累增税,对地少田薄的农民免收田赋,等等。
这样一来,江夏郡由大乱变成了大治,老百姓笑逐颜开,小儿拍手唱道:董宣来江夏,
麻黑害了怕,
恶霸拉了稀,
流民回了家。
受了打击的豪门富户郁积了一肚子的不满,觉得都尉怀太投合自己的心思,偷偷鼓动他站出来说话。“怀大人您是皇亲国戚,哪里能受这股子暗气!”怀太自以为有后台撑腰,搁不住怂恿,就出来指手划脚干涉政务。“纳粮有皇上钦定的标准,怎能擅自改动?”董宣认为怀太是自己的部下,应该听从自己的指挥,根本不把他当皇亲供着,天长日久,两人矛盾,愈演愈烈,怨恨愈来愈重。怀太仗着朝中有人,不断呈奏章告黑状,暗害董宣!
这一年夏天,天降暴雨,江水猛涨,天地白茫茫一片,浪头像疯狂的毒蛇,朝着堤岸直蹿。一旦决口,江夏几万民众将葬身鱼腹。董宣日夜不得阖眼,组织力量跟洪水斗争。为了加固堤岸,农民把床铺门板都扛来了,可是一些豪门富户却一毛不拔。董宣带领抢险队砸开富户的仓门,抢出芦苇麻袋解燃眉之急。有个叫金枪胡的农民,曾跟麻黑作过土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