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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反斥责理学为“伪学”。这样一群人在一起,可想而知要寻出一些言差语错来是不难的。当他听说那次唐与正将严赛留宿衙门之事,便断定唐与正与妓女严蕊有不寻常的关系,于是决定在严蕊身上大作文章,以达到参劾惩治唐与正的目的。
当无辜的严蕊披枷戴锁被带到大堂上时,朱熹的心情是十分矛盾和复杂的。严蕊特殊的身份以及她年轻的姿容,如一道闪电刹那间撕破了尘封的岁月,穿过厚厚的记忆的邃道,照亮了早已忘却了的一段往事。
他仿佛看见了另一位美丽的风尘少女,正流着凄楚而怨艾泪水,深情又忧伤地望着自己……他似乎感觉到时间正在急剧地倒退,那少女鲜亮无比活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一串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我走,带我走吧……”
那是他二十岁左右时,与妓女春红的一段情缘。由于父母的训斥和阻止,中断了他与春红之间难割难舍的恋情。他去后不久,春红抑郁而死。
后来,连他自己有时也不可思议,怎么就成了理学大师,对两性之爱竟深恶痛绝起来。当他的反人性灭人欲的思想日臻完善时,他真的也就撂下了春红,忘掉了那段往事。但春红却常跟他开玩笑似的,时常不合时宜地跳到他的面前。当他绷着面孔谈人欲的祸患时,当他以道学家的身份教导人们的时候,春红的声音总会不期然响起来:“带我走,带我走吧,哥哥——”他便会党得脸红心跳,一阵燥热,一种荒唐和罪孽感让他无地自容,但另一个充满七情六欲的他却在深层意识中对春红有着刻骨铭心的眷恋。这是做为道学家的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承认的事实。
当严蕊立在他面前的时候,这位朱老夫子好一阵子神思恍惚,大堂上一片肃静。严蕊对朱熹的名字不但熟悉,对他诸多著作也都深有研究。凭心而论,她是从心里敬佩朱熹的。特别是在她研究了他的《周易本义》后,对他更是崇拜得五体投地。虽然朱熹的封建道德论她认为太过份,太偏激,但对他著作中所透出的威严和浩然正气仍深深地折服。万万想不到,就是这样一位心目中的圣人,为了达到一种卑琐的目的,不择手段地对她这个风尘中的弱女子进行了残酷的迫害,一个无辜的生命,差一点丧在一个伟大的伦理道德家的手里,这不能不令严蕊本人以及世人深感意外。
严蕊立在堂前,一直注视着朱熹。这是她第一次见朱熹本人的面。她在暗暗地将朱嘉本人与想象中的形象作比较:朱熹的国字脸上,最明显的特征是那唇上的八字胡以及下巴上那呈倒三角的黑髯,厚厚的嘴唇十分红润,深邃的目光如炬。只有鼻子不尽人意,是个蒜头鼻子。基本上与想象中的形象是吻合的,持别是唇的颜色和形状,与想象中的一模一样。严蕊立在堂前,并未意识到事态的严峻,面对朱熹这样一位面貌慈祥的老者,她甚至还有那么一丝亲切的感觉。
“下面站的可是营妓严蕊?”朱熹的声音冷冷的,像冰雹袭来,只一句,便将尊卑分明了。严蕊的心为之一颤。
“正是。”严蕊平静的声音掩饰着自己受伤的感觉。
“为何见了本官不跪?”朱熹面孔板着,瞬间,严蕊将心目中朱熹的宽容厚道从思绪中挤了出去,她赶快调整感觉,回答道:“回大人,严蕊虽身份卑贱,但并没触犯律例法则,为何不问情由将我锁到这种地方来?我是冤枉的。奴家无罪!”
“我来问你:台州知州唐与正与你是什么关系?唐与正都以什么样的贵物赠你?每次聚会都干了些什么勾当?从实招来便罢,若不然,有你的好瞧。”朱熹的话,顿时使严蕊感到了扑面而来肃杀的气息。
严蕊定了定神,却微微一笑,轻声道:“哦,这就是我所敬慕的学者么?这就是宽厚仁义的一代宗师么?真想不到为了这些莫须有的罪名,竟然对我这个卑微的妇人大兴问罪之师,拿我开刀。您不觉得这样做,与您的身份是多么不协调么?”
“协调?对你们这些人类的秽物,还谈什么协调?”朱熹极轻蔑道。
严蕊道:“假如我没记错的话,朱老夫子有这样一句话‘人人有一太极,物物有一太极’,您也曾说太极乃天地万物之理的总和,而在具体事物中更有太极之理,一事一物尚存理,更何况人,虽然我们不幸沦落风尘之中,毕竟是有知有识的人;若按夫子的说法,我们也不例外拥有一个太极,夫子怎么却又将太极贬为秽物,这不是对夫子本人的论断自我否定么?”
朱熹听严蕊对他的学说如此稔熟,随手拈来便可言之成理。对严蕊言辞的激烈火辣和善辩的能力大为惊讶。严蕊不卑不亢的责问,竟让他一时语塞:“这个……你……”
严蕊继续说下去:“夫子还说‘天下未有无理之气,亦未有无气之理’,‘理在先而气在后’。依奴家理解:理直才能气壮,理不直则气不壮。夫子不问青红皂白,将奴家抓来兴师问罪,个中情由,你知我知。我听夫子言语中,似有气虚之感。夫子一向对易经深有研究,记得夫子曾问‘人的太极在哪里’,其实先人早有定论,想必夫子不会不知‘道为太极’、‘心为太极’的吧?心即道,道即天!违背这个规律就是违背道,违背心,昧着良心说话,势必理不直气不壮,再说……”
“住口!”朱熹气得脸色铁青,嘴唇发白道:“你……你你你把本官的话语如此曲解,强词夺理,顶撞本官。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还敢如此放肆大胆!”
“这不是台州府衙嘛!是打官司治犯人罪的地方。我严蕊并不曾犯下任何过错,为什么要把我押到这里来?”
“闲话少说,我只问你,你与唐与正之间有没有行苟且之事?回答我的问题!”
“我与唐知州之间无任何瓜葛!”严蕊道。
“唐与正在衙门里设官宴,多次勾引你前往,可有此事?”朱熹问,“唐知州的确请过我,奴家每次都是应召献艺,题词作画,这种交往实属光明磊落正正当当之举,怎说是勾引呢?”
“唐知州确实曾赠给奴家两匹细绢,皆因感念奴家诗词作得好。他为人爽直,待人厚道实在,从不以傲眼轻看我们。每次我去,他都是以礼相待。我不明白,朱老夫子究竟何故苦苦相逼?”
“既然你一再问及本官为何要将你问罪,又为何对唐与正深恶痛绝,那么,就让我明告诉你吧。一切事物都应遵循自然法则方为道,这道即天地道和人道,人道即天理,天理亦即人道。人事必要以天地为法则,确立行为之规范,以恒久无穷而又秩序井然的精神,方能抑私欲而顺天理。人位于天地之间,上则取法于天,下则取象于地,人生的道德修养,自应以天地的道理为准则。唐与正身为台州知州,就该将心思放在一方百姓身上,方能称得起父母官。然唐与正却违背了这一自然法则,竟在堂堂府衙之内,宿娼狎妓,乱人伦天纲,伤风败俗。唐与正俸禄有限,却挥霍无度,时而设宴豪饮,时而馈赠妓女以贵物,钱财从何而来?势必要搜刮民财,贪赃枉法,发外财横财昧心财,此恶行实为天理所不容也。你既身为妓女,朝秦暮楚,送旧迎新,以性乱理,乱气,乱世间阴阳,少廉寡耻,与万事万物之理相悖,竟敢在本官面前班门弄斧,妄谈太极之道,口出狂言自命不凡。岂不知在本官眼里,浅薄无知令人可笑可憎。今天本官与你这番理论,实在堪称对牛弹琴矣。”
严蕊听后笑了:“朱老夫子一番宏论,倒使奴家明白了—个道理,就是说,你已经承认了唐知州是无辜的,而我更是冤枉的!”
“此话从何说起?”
“夫子的话,乍听起来,的确是振振有词,滴水不漏,然而实际上乃属枉断,以不实之辞枉加推理。此刻,我不能不提醒夫子一句:这是衙门治罪之地,并非辩论道学理学之讲台。俗话说捉贼捉赃捉奸捉双,自古欲治人罪必先有真凭实据方能使罪行成立。如今夫子单因对唐知州与奴家看不顺眼,便欲强行加罪与我们。夫子的意图奴家早已看得分明,让奴忧心忡忡的不是奴家本身,而是夫子您哪!”
“我有什么要你忧心忡忡的地方?”
“忧只忧夫子内心阴暗,以官压人,恃强凌弱。不禁让严蕊对夫子的道德文章产生疑虑,夫子冠冕堂皇的理论学说,莫非皆属言不由衷?平素所说俱为谎言,难道仅止是粉饰装扮自己伪装自己吗?古人道‘容人而能容于人’,夫子如此不能容人,做下违背常理之事,定然不被世人天理所容,窃以为,夫子治严蕊此举,乃夫子无数高论中最不光彩的败笔。这不能不令严蕊深感遗憾。”
“是呀,对于你们这类做皮肉生意的下作之人,原不该谈天理人道的。天理人道早就让你们败坏净尽了。古人云:圣人以通天下之志,以定天下之业,以断天下之疑。万物总有定律,所处地位和环境对任何人都会打下鲜明的印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唐与正之所以能和卑俗污秽的妓家之流打得火热,必定是臭味相投,堕落败坏之徒无疑了。”
严蕊听了,反唇相讥道:“‘妓家之流’几乎尽人皆知,朱老夫子曾在若干年前,不是也时常与我们卑俗污秽的下作之人,做过皮肉生意么?您难道……”
“住口!”朱熹大吼一声。他再也撑不住劲,端不住架子了,严蕊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一着是他始料不及的。他只想赶快封住严蕊的口。
“你怕了,心虚了!朱老夫子,别忘了,连你这样的圣人尚且嫖娼狎妓,这说明罪咎并不在妓家。倘若没有嫖客,妓女又缘何存在?相比之下,我们活得坦然而真实。比起千方百计装模作样假仁假义的伪善者,伪道学家们,要坦诚得多。你别忘了,春红……”
不等严蕊说完,朱熹一拍惊堂木,大吼一声:“来人那,给我重重地掌嘴二十!”
两个彪形大汉闻声走到严蕊身边,十分野蛮地将严蕊踢到在地,一个揪着头发往后拉,一个抡起巴掌扇在严蕊的脸上,顷刻间严蕊被打得面目全非鼻口流血。
严蕊披头散发倒在地上。半天挣扎在爬起来,突然仰天大笑:“这就是天理,这就是人道。朱熹,你这个张口仁义道德,闭口天理人道的理学大师,实际上是个心胸狭窄,用心险恶之徒,难怪韩侂胄要将理学斥责为伪学,所谓‘存天理灭人欲’,无非是要人人服从你这个假圣人罢了”!
朱熹气得呼呼直喘,既然已经撕开了脸,也就不讲究了:“左右,将这淫妇给我枷起来!”
朱熹直奔主题问道:“说,唐与正与你之间的奸情!”
严蕊道:“严蕊敬重唐知州为官清正廉明,嫉恶如仇,一身正气忧国忧民,从心眼里佩服他。他虽多次请我来衙里参加官宴,纯属艺术诗词交流,唐知州从没有将严蕊当作妓女对待,严蕊也没有以色事他。”
两个衙役狠狠用刑,严蕊一阵阵惨叫。
想不到如此酷刑,也没撬开严蕊的口,一个妓女能如此重情重义,不得不令朱熹生出几分敬意来。朱熹不想对她大动干戈,他想以言语规劝几句,只要她说出唐与正的有关证词,也就达到目的了。他本不想治严蕊什么罪,目的是扳倒唐与正。不想这严蕊非一般女子,才学颖慧,绝顶聪明,犀利的堂辩一歩步将朱熹逼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千不该万不该的是,当众揭他的疮疤,亮他的丑,激起朱熹人性中潜藏的恶的一面,一时叫朱熹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面对死不屈服的严蕊脸面丢尽。事情到了这一步,真可谓狗咬刺猬无法下口,却又欲罢不能。不相信从严蕊这儿就打不开缺口。于是,横下一条心,一个月内,连连提审拷打严蕊,严蕊被打得体无完肤,鲜血将衣裤染透,其状惨不忍睹,然而始终也没有逼出朱熹所希望得到的口供。无奈,在又一次杖责审讯之后,将严蕊转移到绍兴府,关在大狱之中。
一天,有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来到严蕊的牢门外,给严蕊带了些吃用的东西。严蕊问:“你我素不相识,我怎好平白无故要你的东西?莫非另有别意吧?”
那男子道:“我听人说起你的案子,对你非常钦佩,十分同情你的不幸遭际。”
严蕊警觉地说道:“难道你来这里看我,就是要对我说这个吗?”
男子道:“我担心姑娘体质脆弱,长期受刑怕是终难承受,反白搭了一条性命,我认为这样做对你来说,太不值得。”
“依尊驾的意思?”严蕊微微一笑问道。此时她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依我看,倒不如承认的好。承认了对你来说算不上有多大的罪,顶多再打一顿板子。你知道,一旦定罪,就不用重复用刑了,我敢保证你的罪不会判重,顶多关上两三年也就没事了,何苦这样没完没了地吃这苦头呢?”
严蕊没有接他的话茬,却反问道:“请问尊驾高姓大名,在何处供职,严蕊知恩,以图来日相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