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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尝尽了人生冷暖,褪去了意气风发。文字的内容多是吊伤、问病、叙暌离、通音讯,这时的王羲之,心境已没有太多的闲适了。”也许因为这是他最珍爱的两帧书帖,李世民禁不住插进话来。
沙素用手指着帖上的一行说:“这儿用的是凝重的楷书,紧接着笔锋一转,又用迅疾的草书,并非着意,而是逸笔余兴,淋漓挥洒,或妍或媸,百态横生。这种不和谐的写法,显示出作者不宁静的心境。笔墨和意蕴完美结合,可谓天衣无缝。”
李世民听得入迷,将玉华宫所藏王羲之的书迹二百五十余件,或真或赝,一一拿出,直到穷尽,结果没有一幅误断,李世民连夸沙素“深得王右军书法三昧”。
李世民心想,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这沙素和尚确是一位奇人。便问道:“依禅师所见,《兰亭集序》能否顺利到手?朕渴望此帧墨宝久矣!”
沙素说:“辨才知道圣上追索此帧墨宝,他必然深深珍藏。据师父在世时说,永欣寺内有七星楼一座,历来只有住持禅师才可进出,辨才可能将兰亭墨宝藏入七星楼内。果真如此,那就要费一番周折了。顺利到手,绝无这种可能。”
“禅师有什么妙法吗?”李世民有些担心。
沙素深施一礼:“书无定法,世事亦然,只有‘见机行事’四个字而已。”
李世民问沙素和尚需要什么东西。沙素说他有一位师弟述空,现在永欣寺修行,可下一密诏给他,请他助一臂之力,另外,还需二王法帖两三幅。
诏书当然不难,但听说要动他的墨宝,李世民心里不太情愿:“二王的真迹是朕偏爱的宝贝……就不能用别人的代替吗?我收罗了天下上百书家的真迹,随禅师挑选。”
沙素暗笑皇上小气:“用别人的法帖也可以,但是不敢保证能拿到‘兰亭’。”
李世民无奈,只得说:“二王的真迹是我多年搜求得来,路上贼人眼尖,你千万精心保管,不可遗失。”
“请皇上放心,我不仅要给皇上钓来大鱼,连鱼饵也要一块带回来!”
李世民十分高兴,命宫人拿出黄金百两,白银百锭赏赐沙素禅师,沙素不收:“僧人即空人,财物对我何用?”
3
深秋的江南,苍翠中微露几分肃杀之气。青山披上了深黛,枫林一经霜寒的侵袭,在朝阳下明得如火。江南水乡,风光旖旎而秀丽。沙素不敢在越州逗留,直奔永欣寺而来。沿着曲折的山路艰难攀登,远远看见了永欣寺模糊的身影。太阳渐渐升高,随着一步步走近,沙素感到惊奇,惊奇的不是那威严的大雄宝殿,而是那高耸云表的青峰。青峰背阴处如刀砍斧劈,绝壁千丈,绝壁下是起伏的黄褐色、绵亘几十里的沙海。青峰的向阳一面,完全是另一种景象,蓊蓊郁郁,苍翠欲滴。古刹禅房,凝重的舍利塔,组成一个庞大的古建筑群,像远古的战阵,掩映在绿树泉溪之间。从侧面可以看到,青峰上建有点点房舍,影影绰绰,显得神秘而奇诡。绝壁上砌有石墙,墙基与石壁连成一体,更显得陡峭险峻,凶禽猛兽到此也会望而却步。
沙素沿着山路的“之”字继续攀登,近午时分登上了山门,站在这儿,可以看到来来往往的香客了。
由一名小沙弥引领,在经房见到了师弟述空和尚。述空矮矮的个子,红红的脸膛,络腮短髭围住大半张圆脸,谁见了都会觉得他不该盘腿打坐于佛门净地,而应该拧秤嘶吼于菜市屠场。述空样子长得粗俗,却有一副热肠,见着师兄抓住不放,口中直念阿弥陀佛。一方面安排沙素进斋,一方面寻问分别后的情景。
沙素将师父会明圆寂之后寺庙坍毁,僧众大半散去,自己深藏于双鹿山中,专研易理书法,后又遍访名山大川,云游八年等等详述一遍。述空高兴地说:“师兄能到敝寺来,是我梦寐以求的事,安心多住些日子,咱们师兄弟又可以朝夕相处了。”
午斋后,沙素想去拜见辨才禅师。述空却说:“必须先拜见宏吉和尚,然后才能拜见辨才师父。”
沙素不解地问:“主事的不是辨才禅师吗?”
“辨才师父年纪大了,日常寺务交给了宏吉和尚。那宏吉俨然就是永欣寺的住持了。”述空口气中流出对宏吉的不满。
“云游僧见寺便拜,不论主事者何人。”沙素只淡淡应付一句,不愿深谈什么。
念过晚经,沙素漫步在山坡幽林间,一抹夕阳余晖红殷殷的,映得大雄宝殿的琉璃瓦金碧辉煌。随着山势的高低起落,凿出的石阶一会儿高出云表,一会落入谷涧,阶梯年深日久,被脚步磨出一层层印痕。眼前是荒旷的林木,峰回路转,即现出一所古色苍苍的禅房。“静虚”、“致远”、“宁馨”,醒目的字迹随处可见,笔墨潇洒,有的如千里云阵,有的如虎卧凤阁。与古建筑相比,显得格外鲜活。
灰蒙蒙的山脊不时闪出点点灯火,天空中有一声清音,仿佛从远古就存在着,那么空灵,那么邈远。置身于这陌生之地,有一种怅然若失之感。他转身返回原处,黑暗中山色空阔无边,山路嵯峨崎岖,已无法找到原来的路径了。一点灯光给他以希望,他加快了脚步,一阵气喘吁吁地爬行,拼力攀登,粘乎乎的汗水搔着脸颊,也顾不得揩抹。眼见靠近了灯光,脚下的石阶一转,跌入了深涧,黑压压的什么也看不见了。大概挣扎了一个时辰,沙素才走进了一座经堂,一缕柔和的灯光从花窗里透出来。经堂的正面穿金的佛祖周身暗红,眉宇中似有火光闪烁。侧面墙上立着魁伟的金刚,金刚脚下,一个穿褐色袈裟的和尚盘膝趺坐,像一截木桩。听到脚步声,那和尚抬了抬眼皮,看不清他有多大年纪,秃顶下一张光滑的脸,面色苍白,瘦骨嶙峋,胸前摆着一双发白的手,手指修长尖瘦。他用一种吃惊的眼神,打量着沙素。好像刚从佛界惊醒,随即明亮的眼神阴沉下来:“找我吗,双鹿山的沙素禅师?”
“您是……”
“老衲宏吉恭候多时了。”
“原来是宏吉禅师,失礼失礼!”沙素躬身施礼,“弟子沙素,远道而来,求贵寺佛法,望师父指点。”
僧人云游,为了切磋佛理,增长悟性,这是佛门提倡的事。宏吉当然不能拒绝:“敝寺荒僻,修业浅薄,恐难遂沙素禅师的心愿。西有峨嵋,东有普陀,那才应是禅师向往之所。”
沙素口念阿弥陀佛:“弟子曾闻贵寺是佛门仙境,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更有辨才、宏吉这样的佛界长老,弟子仰慕久矣!难道禅师的佛法功德不愿施惠于弟子?”
“言重了。阿弥陀佛!”宏吉嘴角皱纹牵动了一下,算是笑了笑。“善慧佛祖有四句诗:空手把锄头,步行骑水牛;人在桥上走,桥流水不流。您听说过没有?”
“弟子听说六祖慧能也有四句诗: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宏吉禅师肯定听说过了。”
“阿弥陀佛!”二人同时念了一声。宏吉垂着的眼帘缓缓睁开,闪出一道亮光,“沙素禅师光临敝寺,单单为了修习佛法?不会吧!”双眼直逼住沙素不放。
“不错,”沙素坦率地笑了笑,“弟子仰慕贵寺佛法书名,不远千里而来,一则修习佛法,二则学习书法。永欣寺历经数百载,佛法早已光耀四海,到了智永禅师一代,是佛国亦是书苑,佛名书名双双誉满天下。弟子不愿栖居峨嵋、普陀诸名山大寺堂上,而愿寄身贵寺檐下,正是这个道理。”
一篇赞颂之辞使宏吉喜不自胜,当即表示沙素明天即可拜见辨才禅师。
4
辨才禅师的禅房是一座古旧的小院,建在最高的青峰上,早年是智永师祖居住的地方。小院是此山的制高点,也是永欣寺最高权力的象征。小院背后就是千丈绝壁,绝壁下是沙海。小院门前是缓缓下斜的山坡,茫茫苍苍,一眼望去数十里。时令正是冬至,一株一株玉兰树依然青翠、厚重的叶片油光闪亮,大片大片的野菊盛开在檐下。整个院落笼罩在清新雅致的气氛中。
正堂上烟绕霞蔚,对着门供奉的不是装金的佛身,也不见什么画像,而是一帧巨大的《千字文》法帖,不用说,这是智永禅师的手迹了。辨才禅师趺坐在蒲团上,宽大的袈裟覆盖了周围的地面。须发斑白,形若古松。
辨才的禅房很是特别,从外面看是常见的长方形,与一般房子没有什么区别。走进房里看,却是七边形,七个房角上竖着七根碗口粗的石柱。奇怪的是,这七根石柱上端既不接梁也不接栋,只有一人来高,突兀地立在禅房里。“这禅房好古怪呀”,沙素在心里嘀咕了一句,上前深施一礼:“弟子沙素,自双鹿山云游而来,拜见禅师。”
提起双鹿山,辨才想起了会明和尚。三十年前,两人曾在一起研读佛理,切磋书艺,情谊甚厚。沙素将师父会明圆寂、双鹿寺僧众散失各地的情形讲了一遍,辨才十分惋惜,唏嘘不已。接着,沙素讲了自己跟师父会明学书法的经过:“十三岁那年,我还是个乡间的孩子,迷上了书法,一心想要进京学书,求名师指点。翻越青龙山时,熬不住饥渴,昏死在山道上,幸亏会明禅师救了我。为了跟会明师父学书法,我入了佛门。”
也许是沙素的受苦经历感动了辨才,辨才禅师指了指面前的蒲团,让沙素坐下谈话。
沙素看了看堂上的《千字文》法帖说:“弟子从二十岁起就摹写《千字文》,从没见过一帧能有如此虬劲潇洒。曾听会明师父讲过,智永师祖在世时,苦苦习书,寒冬腊月天气,先把双手插入雪里冻僵,然后再开笔写字,什么时候写得指间冒汗什么时候罢休。真是难以想象!”
提起智永,辨才感到骄傲,以赞叹的口吻说:“智永禅师一代,佛法光大,书法精深,王氏书脉惟有他得真传。他一生写坏的笔,堆起来如同一座小山,‘退笔如冢’这句话就从智永禅师习书而来。可见他的毅力和工夫。”说着,抬眼看了看悬在墙上的《千字文》法帖,“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这是敝寺的传寺之宝了。智永禅师不懈地写了五十年,据说写了近万纸,他曾选出三百纸送给江南各个佛寺。”
“烟霞露结,宁馨自然,《千字文》是天下第一真草!”沙素由衷地称赞。
“智永禅师曾说,书艺虽是小道,要有苦心,要有佛心,二心兼备才能褪尽火气,真率天然。早年虞世南跟禅师学书,曾断言《千字文》一帖空前绝后,没有谁能写到这个火候了。”
辨才禅师兴致越来越浓,沙素随声附和,抓住话茬,旁征博引,将辨才的语意加以引申。二人交谈愈加投契。辨才惊讶于沙素知识的渊博,见解的独到新颖,反应的敏捷神速,又见他勤奋好学,虚心求问,心中高兴,便沏上自己喜欢的毛尖,二人对饮,一边品茗,一边谈论起史书诗文。谈到兴奋处,辨才取出瑶琴,轻抚一曲。
沙素一边欣赏琴曲,一边审视辨才禅房里的一点一滴。所用橱柜茶几均为陈年古旧器物,足见主人的简朴无欲。一叠一叠经文摞得高高,有的摆开在那儿还没抄完,悬挂的书迹有篆有隶有真有草,还有罕见的古文字。正堂的《千字文》下面,放着一本《永字八法》,这是智永的书法论著,沙素年轻时曾听师父讲过,只是没有见过智永的真迹。《永字八法》的右边、禅房的犄角处,放着书桌高矮的一尊汉白玉石,石面上画了一方棋枰,常见的棋枰是方形或长方形,这棋枰却是七边形。沙素觉得奇怪。
一曲琴曲弹罢,沙素赞叹不已,笑问道:“禅师擅长音律,还喜好对弈?”说着,走过去细看,见棋枰上没有常见的纵横线条,却画着七七四十九个方块,其中有个方块上还压着鹅卵大的一颗红玛瑙。
“这是何种棋局?弟子不曾见过”,沙素拿起玛瑙,问道。
辨才笑着接过玛瑙,小心翼翼地放在原来的地方,扯一块红锦将棋枰蒙了:“老衲无聊时爱摆弄摆弄盲棋,消磨时光而已。”
沙素有些心疑,还想再问什么,辨才已把瑶琴按在他的手中,沙素只得抄琴弹奏起来,辨才击节而歌:天何所杳?十二焉分?日月安属?列星安陈?……两人谈得投机,不觉已近中午。
沙素起身吿辞,辨才禅师约他三天之后月圆之际,来峰顶饮酒赋诗。
回到师弟述空的住处,沙素心中有说不出的高兴,摆开棋局,与师弟下起棋来。一边下棋,一边问道:“听说不久前辨才禅师的右腿被山石砸断,今儿我看禅师步履矫健,完全不像腿断的样子。”
“那是师父的托辞。”述空马上又补充一句,“你知,我知,天知,地知。”
沉默了一会,沙素又问道:“听说皇上向辨才禅师索取一帧什么墨宝,禅师为什么不献给皇上,留在寺中何用?”
“您说的是《兰亭集序》?那可是镇寺之宝!”述空眨了眨眼,疑惑地盯着师兄,“您问这些做甚?下棋下棋!”
沙素不便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