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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凡血统高贵的人家,最易出些贼骨头,如八旗子弟,他们自视高贵,不学无术,不务正业,当然难以世代为继,好比马铃薯,撑不了三代就要变种,于是良种变成了劣种。
雍正初年,种籽楼里出了三棵奇苗:尤家出了个尤杰,温家出了个温多,乔家出了个乔巴豆。这三个浪荡子恰是同庚,都是十七岁,拜成把兄弟,乔巴豆生于正月,为老大,温多为老二,尤杰为老三。三人伙同潮阳县城的地痞流氓,喝酒赌博,卧烟馆玩姐儿,东街撞到西街,白天逛到夜晚。每人腰里别着一本历牌,历牌上写着本月初一海棠楼饮花酒,初二洋鸟窟打麻将,初三缥缈岛品海鲜,初四明武台听丝弦……日复一日,月复一月,按历牌聚会。俗话,坐吃山空,立吃地陷。不多时日,家里的积蓄偷偷花光,只好在外边挠食吃。他们从小娇生惯养,肩不能担担,手不能提篮,唯一的本事就是欺骗。乔巴豆常常骑马在衙门前走来走去,温多和尤杰扮作随从跟在马后,故意向打官司告状的人散布,说马上坐的是通政使的三公子,与知县大人是莫逆之交。一些对簿公堂的人急于投门子通关节,不惜赠送金银和珠宝,托请这位高官显宦之子。乔巴豆等轻而易举地骗得许多钱财。一次,乔巴豆对一个马贩子说:“我是本县令的大公子,要买一匹良马,先骑上蹓蹓,看好了立即送钱来。”又指了指温多,“把我的随从留下作为人质。”这时温多双臂撑地,屁股蹶得老高,让乔巴豆踩着上马。
马贩子见乔巴豆穿着华丽,风度翩翩,随从如此驯顺,深信不疑。
乔巴豆骑马来到绸布庄,诈称衙门里要买两匹上好的团花锦缎,以马作抵押,送钱时再来牵马。仅仅两袋烟的功夫,骗得了两匹锦缎。
一天晚上,乔巴豆等几个浮浪子弟,扛着一坛酒,钱已赌博输光,囊空如洗,无钱买菜下酒,天已甚晚,也难以诈骗,实在无计可施,见有客人的一头毛驴拴在院子里,乔巴豆用尖刀在驴腚上剜下五斤鲜肉,拿去烤了下酒。那驴疼得“嗷嗷”直叫,浑身打颤,不断尥蹶掀蹄,跌断脖子,气断身亡。
种籽楼的三恶少劣迹昭著,声名狼藉,提起来人人唾骂。因他们祖上是京官,历任县令怕惹出麻烦,不敢深究。
2
彤彤朝暾在茫茫烟波中探出头来,潮阳县城如在浪摇波荡中,蓝鼎元有早起散步的习惯,他呼吸了清凉新鲜的空气,神志清明,意气振奋,正准备升堂理事,忽然薛顺来报,文房胡同天一楼失盗,这天一楼是举人祁明洞修建的珍籍馆,宋元时代就以刻印珍籍闻名海内,因声名远播,康熙年间呈皇命营销《四库全书》,连同一些古籍偷偷销往琉球和英伦等海外各国,大大赚了一笔,创下了殷实的家底,成为潮阳县三大家之一。到了祁明洞手上,虽无大的发展,依旧生意看好,财源茂盛,很自然贼人盯住了这块肥肉。蓝知县正向薛顺寻问天一楼失盗的详情,天一楼的主人祁明洞匆匆赶来,长揖施礼后,禀报了失盗的经过:“昨夜子时,我在院子里前前后后转了一圈,库房上锁,安然无恙。清晨起来,见库房窗子有松动的样子,有开启过的痕迹。开门一看,立柜被人用尖刀撬开,盗走珍珠十五串,金镯子六对,翡翠项链七挂,珠玉花钿和金银首饰两盒,还有一方盘龙端砚,龙眼是一对鸽卵大的宝石。这是我祖上传下的珍品,只此一件就值白银万两。另外,还盗走玉如意三柄,玉佛像两尊,共折合白银十万两以上。”祁举人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牌页大小的小册子,递到蓝知县手上,蓝公打开一看,上面密密麻麻写着歪七扭八的小字:初三,宫廷饭庄品御宴:初四,大山馆掷骰子;初五,嫣红楼玩姐儿;初六,东门口会拳师;初七,多宝斋合局斗鹌鹑……册子的封皮内页还写着“吞回”两个字。蓝知县抬眼看了看祁明洞:“祁公的意思是……”
“这是我在库房里的窗下拾到的,据下人说,这叫历牌,只有种籽楼的恶少身上才有。内页上写着的是个‘乔’字,是乔巴豆的标记。这桩案子显然是他们所为。”祁明洞说得十分确切。
蓝知县带领衙役来到天一楼,见祁家院墙高约两丈,库房的窗子距地面也有一丈多高,不见梯子,也不见挠钩的痕迹,看样子是搭人梯进去的,肯定不是一人所为。库房里叠箱架柜,箱子上有脚踏的痕迹,从鞋印上推断,贼人穿的是千里福鞋袜铺售的皂靴,年龄接近成年。整个案情与失主所说基本相符。在查对失物时,从箱子缝中意外发现一张宫廷饭店的会账单,日期正是初三,与历牌上的日期正好相吻合。
回到衙署,蓝知县传宫廷饭庄的老板席勒问话,席勒说,初三那天,乔巴豆、温多、尤杰三人确实在宫廷饭店摆了一场酒。蓝知县拿出祁家库房拣来的那张会账单,教席老板辨认,席老板说,正是初三的那份账单,款项也一文不差。
经过反复推敲,蓝知县终于发了令签。一个时辰后衙役们将乔巴豆、温多、尤杰三人拘捕归案。这三个瘟神的父母听说此事,又是恨又是气,不知做什么才好。三家祖上虽然显赫过,有官官威在,无官官威败,没有不散的宴席,哪有荫福永久的道理?到了爷爷这辈上,已经是家境败落,一日不如一日,所谓通政使乔老爷,都察使温老爷,礼部尚书尤老爷,不过是一个甜蜜的回忆,自欺欺人的把戏而已。原指望儿子成龙成虎,重振家业,没想到他们整日寻花问柳,饮酒作乐,气得老子死去活来,恨不得一棒子把这不肖子孙打死。如今眼看他们犯事了,三家父母无脸面找人说情,只坐在家里自言自语地诅咒:“家败出野物,破庙单招骚乎子神。这孽种自作自受!”
衙役拘捕乔巴豆等三个人的时候,三个瘟神正骑着借来的白马,在草场上兜风呢。锁链套在脖子上,三人浑然不觉,抖着绸衫子,吆吆喝喝,吵吵嚷嚷:“嗬!给咱三位爷小鞋穿的,还没出生呢!衙役?衙役咋着?”
到了大堂上,三位爷硬是不肯下跪,班头林三承气不过,劈腚一脚跺倒一个,连着三脚跺倒三个。两排黑衣红帽的衙役,束腰炸肩,虎生生一声堂威。蓝知县要三个人报上姓名来,乔巴豆脖子梗拧拧的:“爷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爷姓乔名巴豆,翡翠屏人氏……”他学着《水浒传》上梁山好汉的口气,铜盆里撂豌豆,锵铿有声。温多、尤杰也模仿他的样子,报了姓名。蓝知县喝道:“休耍贫嘴,本县不是请你们来品大菜的,是清算你们的罪行的!你们干了哪些坏事,从实招来!”
“坏事?没干过坏事,从来没有!”乔巴豆瞥了瞥两边的温多和尤杰,耸了耸肩膀,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
蓝知县冷冷一笑:
“说得轻巧,也不怕闪了舌头!你们年纪轻轻,不求上进,逛妓馆,嫖娼妇,玩姐儿,这不是坏事难道是好事?”
“蓝大人作为一县父母,这点小事也值得大惊小怪?咱潮阳有句俗话:牤牛犊子爬俱,不算材坏。青春年少不玩几个姐儿,哪显得风流潇洒?”乔巴豆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
“混账!”蓝知县提高了嗓门,“你们祖上做尚书的,做都察的也是这样潇洒的吗?你们冒充京官的少爷、县令的密友,骗吃骗喝,骗财骗物,这也是风度潇洒吗?”
乔巴豆嘿嘿一笑:“玩玩而已!吃点喝点,没钱花了就随便要点。骡马行里那么多骡马,弄一匹骑骑有何不可?绸缎庄里那么多绸缎,扛两匹使使有何妨碍?等爷发了,赔他银子就是了。看人家宋江、李逵,断皇纲日娘娘,那才是真正的英雄,咱跟他们相比,连根小拇指头也不如,这算什么!”蓝知县深深颔首:“在你看来,翻墙穿户,砸锁撬箱,偷金偷银,窃取财物,这都是玩玩而已,难怪你们夜半作案了。”
“不不!”乔巴豆瞪大鸡蛋般的眼睛,“咱从来不背地偷人家的东西。英雄好汉,要钱说在当面,从没有撬过箱砸过锁,从来不偷不抢!”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蓝知县命衙役把三个人的靴子脱下来。衙役们将三个人按倒,一个个脱下皂靴,递给蓝知县。蓝知县翻过来掉过去看了好几遍,又用手拃量了量,“不错,你们就是穿着这种靴子进入祁家宅院的,温多、尤杰搭了人梯,乔巴豆攀着人梯钻入祁家库房,对不对?”
“不对不对!大人,俺从没到过祁家库房,连祁家宅院也没进过!”乔巴豆矢口否认。
蓝知县不急不忙:
“桌面上留着你的鞋印,一拃零一指,还会错了?”
“天下一模一样的靴子多的是,怎能说一准就是我乔爷的?”乔巴豆气急败坏地站了起来。两个衙役上前几脚,把他跺倒。蓝知县不再多说,把靴子扔还给他们,缓了口气:“听说你们身上都别着一册历牌,有这回事吧?”
“有,那是俺们聚会的打算,玩玩,并不犯法。”
“既然不犯法,拿出来本县瞧瞧。”
温多、尤杰从腰里抠出历牌,交给衙役。乔巴豆懒洋洋地说,他的历牌丢啦。
“什么时候丢的?”蓝知县问。
“大约五六天前。”
“在什么地方丢的?”
“记不清了。”蓝知县笑了笑说:
“你记不清了,我可以告诉你。”说着,拿一本小小的历牌在空中摇了摇,“乔巴豆,你细瞅瞅,是不是你的?”
衙役将这份历牌拿到乔巴豆面前,乔巴豆眼光定定地瞅着,嘴里咕哝道:“怪事,咋会弄到这里来了?”
“看准了吗?这历牌是不是你的?”蓝知县问。
“是我的!”乔巴豆十分肯定地说。
“丢到什么地方去了?”
乔巴豆似笑非笑的样子:
“您跟我开玩笑不是,蓝大人?我若知道丢在哪里,还能不去找吗?”
“放肆!谁跟你开玩笑!”蓝知县敲了一下惊堂木,“明说了吧,在你翻墙穿户偷窃金银的时候,丢到库房里去了!”
“这这这……”乔巴豆急得嘴唇哆哆嗦嗦。
“不必惊慌,”蓝知县从容不迫,“再问你,历牌上写着,初三在宫廷饭庄品尝御宴,到底去了没有?”
“去了。”
“花了多少钱?”
“五吊五。”
“饭庄老板发给会账单了没有?”
“记得给了。”
“拿来我看!”
“当时随手丢了,谁会收留那玩艺!”
“你丢了,让我拾来了!”蓝知县举起一张账单,衙役拿到巴豆面前,乔巴豆细细看过了,正是初三那张,款项五吊五,一文不差。
“你把它丢到哪里了,还记得吗?”蓝知县提高嗓音问。
乔巴豆眼中空空洞洞,茫茫然的样子,连连摇头。
“我可以告诉你,你在撬柜砸锁,偷盗珠玉首饰的时候,丢到箱子缝里了。”
“不不不……”乔巴豆极力否认,只是说不出任何实据。大概觉得他们还是孩子,蓝知县想规劝几句:“你们年纪轻轻,自甘堕落,父母痛彻骨髓,不为自己的未来,也要想想自己的父母呀!古人云,毒蛇蜇手,壮士断腕,只要你们能与恶习一刀两断,痛改前非,本县定然法外施恩,给予宽宥。就看你们有无诚意了。”
乔巴豆点了点头:“愿听大人教诲。”
温多、尤杰面露愧色,垂下了脑袋。蓝知县觉得他们有所悔悟:“能悔改就好,先说一说,是怎样偷盗祁明洞家的珠宝的?”
“没有呀!俺从不行窃,更没偷盗祁家的金银珠宝。”乔巴豆一叠连声,温多、尤杰也跟着叫起来,”你不能诬赖好人呀,大人!”
蓝知县意识到上了一个大当,心头涌起一股无名怒火:“小小年纪,如此冥顽不可教化,两边,给我掌嘴!”
3
衙役们见这三个泼皮无赖如此胡搅蛮缠,早气得像鼓肚的蛤蟆,使足了狠劲,一顿巴掌,掴得乔巴豆等三人鼻口出血腮青耳肿,尤杰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喊:“俺们是官宦人家出身,怎么能行偷行窃!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说着,一口血水啐在衙役们的身上,“哪里像你们这些乌龟王八蛋,只会打人。你们的子子孙孙只配做衙役!”
尤杰骂得越凶,脸上的巴掌掴得越响,一时鲜血溅了满身。大概乔巴豆以为自己是头儿,站起来为尤杰打抱不平:“姓蓝的,不要打他们,打我好啦!丑话咱先说在前头,我祖爷爷的学生的孙子,眼前正在通政司做官,内外申诉一律归他承办,你把我惹恼了,我找到他那里,说几时要你的好看就几时要你的好看!摘你的顶戴是小事,还要抽筋扒皮问你个死罪!”
蓝知县气得手指打颤,指着乔巴豆喊:
“你这个狼羔子,没扎奶牙就想吃人!不给你点厉害尝尝你不知道蝎子有娘!”狠狠拍了一下惊堂木,“大刑伺候!”
三根鞭子游龙似的在空中飞舞,衙役们都是专门练就的好功夫,鞭不虚发,结结实实抽在细皮嫩肉上,刹时三个肉身暴起一条又一条血痕,有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