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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发誓。我发誓。我不认识他。他没告诉我名字,我也没问。我收了一半的钱做定金,跟他约好等活儿完成再拿另一半。不过当然了,我没有回去。”
我沮丧地意识到,他说的是实话:十四年前,有个无名氏雇了另一个无名氏做这份工作。故事到此为止。
我还剩下一招没用上,于是我站起身,手里的剑仍然对着他的眼睛。“那么接下来,我要做的就只剩下为你当时的行为复仇了。”
他瞪大了眼睛。“噢,上帝啊,你要杀了我。”
“是的。”我说。
“我可以去查,”他连忙说,“我可以去查那个男人的身份。让我帮你去找他吧。”
我仔细地打量着他,仿佛在权衡着什么,虽然事实上,我一点也不想杀他。至少不是以这种方式。我没这么冷酷。
最后我说:“我会绕你一命,好让你遵守自己的承诺。但要记住,拉多克,我希望你六个月内给我回音——六个月。你可以在拉·塞尔家位于巴黎的宅邸找到我。无论有没有收获,你都必须来见我,否则在你的余生里,我随时都可能从阴影里突然出现,割断你的喉咙。我说得够清楚了么?”
我把剑收回鞘里,骑上挠挠。“往那个方向走两英里,你会看到一座镇子,”我说着,指了指,“六个月之内再见,拉多克。”
我骑着马离开。等到离开拉多克的视线范围,我才垂下双肩。
这场追捕的确不了了之了。经过了这一切,我发现自己离真相仍然那么遥远。
我还会再见到拉多克么?我很怀疑。我不确定自己那句话是不是空洞的威胁,但我清楚一个道理:就像人生中的很多事那样,这件事也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1789年5月4日
我早早起床,穿戴整齐,然后走去拿放在小屋正门边的行李箱。我本想悄悄里溜出去,但等我来到门廊里,却发现所有人都到齐了:列文夫人和雅克;海伦和韦瑟罗尔先生。韦瑟罗尔先生伸出手来。我看着他。
“你的短剑,”他说,“你可以把它留下。我会帮你保养的。”
“可这么一来,我就没有……”
他伸出手,取来了另一把武器。他撑着拐杖,把剑递给了我。
“一把弯刀。”我说着,打量起刀刃来。
“的确,”韦瑟罗尔先生说,“一把优秀的搏斗用武器。轻巧易用,非常适合接近战。”
“它很精美。”我说。
“说得太对了。如果你能好好爱惜这把刀,它的精美就能保持下去。还有,别给它取名字,听到没?”
“我保证,”我说着踮起脚尖,亲了亲他,“谢谢你,韦瑟罗尔先生。”
他脸红了。“要知道,你现在是个大人了,埃莉斯。而且你还救过我的命。你可以不用再叫我韦瑟罗尔先生了。你可以叫我弗雷迪。”
“你对我来说永远都是韦瑟罗尔先生。”
“噢,见鬼,随你的便吧。”他装作恼火的样子,趁机转过身,擦掉眼角的一滴眼泪。
我亲吻了列文夫人,感谢她为我做过的一切。她握住我的双臂,仿佛要用那双闪现泪光的双眼打量我。“我曾要求你从伦敦回来的时候有所转变,而你的表现让我引以为傲。你离开时是个愤世嫉俗的女孩,回来时却是个成熟的女人。你是王家学校的骄傲。”
我拨开雅克伸出的手,拥抱和亲吻了他,让他脸色发红。我瞥了眼海伦,立刻意识到他和她显然互有好感。
“他是个可爱的小伙子。”我亲了亲海伦,同时在她耳边悄声道,“我敢打赌:如果下次回来的时候,你们还没在一起,我就吃了我的帽子。”
说到这个,我戴上了帽子,拿起行李箱。雅克走上前来,想要帮我提箱子,但我阻止了他。“非常感谢你,雅克,但我希望自己去马车那边。”
我也正是这么做的。我拿上我的行李箱,来到靠近王家学校大门的那条大路。校舍耸立在山坡上,注视着我:我曾经觉得那目光里满是恶意,但如今,我看到的只有宽慰和保护——而我即将离开这样的视线。
当然了,王家学校和我家的距离并不远。我才在车里没坐多久,马车就驶上了我家庄园前的那条林荫车道。在我的视野里,那座庄园仿佛一座耸立着角楼和塔楼的城堡,正俯瞰着朝四面八方绵延而去的花园。
奥利维尔在门口迎接我,等到进入庄园之后,仆人们也纷纷向我打招呼,其中几个是我非常熟悉的——包括贾丝汀,光是看到她,我那些关于母亲的回忆就像潮水般涌现——还有几个对我来说也很陌生。我把行李箱放进房间,然后开始游览整个宅邸。我在上学时当然也回来过,所以这算不上什么久违的返乡。不过感觉上真的很像。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爬上楼梯,来到母亲的房间,走进她的卧室。
这些房间有人打理,但那些陈设全都保持原样,这让我有种她从未离开的错觉,而且那种感觉非常强烈,几乎压倒了我。我觉得她仿佛随时都会走进房间,看到坐在她床尾的我,然后在我身边坐下,搂住我的肩膀对我说:“我真为你骄傲,埃莉斯。我和你父亲都是。”
我在那张床上又多坐了一会儿,感受着她虚无的手臂搂着我的肩膀。我突然觉得脸颊微微发痒,这才意识到那是眼泪。
1789年5月5日
在凡尔赛的麦努斯…普莱西斯公馆的庭院里,国王宣布了三级会议的开始。这是自1614年以来,三个社会阶级——教士、贵族和平民——的代表第一次正式会面,偌大的穹顶会议室座无虚席,一排又一排满怀期待的法国人希望国王能提出些建议——任何建议——好挽救他早已深陷泥潭的王国。某些能够指明前进方向的建议。
国王演讲的时候,我就坐在我父亲身边。在会议开始前,我们两个还对国王怀有信心,但这种感觉很快消散无踪。因为在我们敬爱的领袖滔滔不绝的发言里,没有任何有价值的内容,也没有给饱受压迫的第三阶级——也就是平民阶级——带来任何安慰。
坐在我们对面的是乌鸦们。拉弗雷尼埃先生,勒·佩尔蒂埃和西维尔,以及莱维斯克夫人,他们脸色阴沉,与他们黑色的衣着正相配。当我落座的时候,我对上他们的目光,短促而恭敬地鞠了一躬,用假笑掩藏自己的真实感受。他们也带着假笑点头回应,而我能感觉到他们看着我,评估着我。
我装作察看脚边的东西,同时悄悄借着卷发的遮掩窥视他们。莱维斯克夫人对西维尔低声说了句什么。西维尔点头回应。
等这段无聊的演说结束,三个阶级立刻开始了互相指责。父亲和我离开了麦努斯…普莱西斯旅馆,示意车夫驾着马车自行返回,然后沿着巴黎大道前进了一段路,接着转上一条通向我们家庄园后草坪的小路。
我们在路上闲聊起来。他问起了我在王家学校的最后一年,但我努力把他的注意力转到了不那么危险、也不必用谎言掩饰的话题上,因此没过多久,我们就开始缅怀母亲生前的种种,以及阿尔诺刚来我们家时的情景。接着,等我们远离人群以后——一边是开阔的田野,另一边是俯瞰我们的王宫——他提到了我没能向阿尔诺宣扬骑士团理念的事实。
“您是说给他洗脑吧。”我答道。
父亲叹了口气。他还戴着他最爱的那顶黑色海狸皮帽,此时他取下帽子,先是挠了挠下面的假发——这让他很是恼火——随后摸了摸额头,再看看手心,似乎想知道上面是否沾着汗水。
“埃莉斯,刺客很可能会先找到阿尔诺,这点应该不用我提醒你吧?你忘了我和他一起相处过多久。我很清楚他的能力。他很有……天赋。刺客们察觉这一点也只是时间问题。”
“父亲,如果我能说服阿尔诺加入骑士团……”
他发出毫无愉悦的短促笑声。“噢,那现在正是时候。”
我没有退缩。“您说他很有天赋。如果阿尔诺能让骑士团和刺客兄弟会联合起来呢?如果他能做到这一点呢?”
“你的信,”父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在信里提到过。”
“我的确认真考虑过这些事。”
“这我看得出来。你的想法带着年轻人的理想主义,但也表现出了某种……成熟。”
关于这一点,我在心里向海瑟姆·肯威说了声多谢(外加一句对不起)。
“也许你有兴趣知道,我已经做好安排,准备和刺客首领米拉波伯爵碰面了。”父亲续道。
“真的?”
他抬起一根手指,放到嘴唇边。“嗯,是真的。”
“因为您希望这两个组织能进行对话?”我压低了声音。
“因为我觉得,在关系到我们国家未来的这件事上,我们或许有些共同点。”
我亲爱的日记,或许你正在好奇一件事:我的这些刺客和圣殿骑士联合的想法,是否和那个事实——我是圣殿骑士,而阿尔诺是刺客——有关?
答案是“没有”。我对于未来的任何愿景,都是为了我们所有人的利益。但如果这意味着阿尔诺和我可以在一起,不必伪装,也不会有谎言,那么我当然会为此庆幸,但这只是成功的附带好处而已。我发誓。
随后,王宫里举行了一场仪式——我的骑士团入门仪式。我父亲穿着大团长的礼袍,身披光滑的貂皮衬里长斗篷,脖子上围着一条长绸带,背心系着纽扣,鞋子的搭扣擦得闪闪发亮。
他将圣殿骑士的入门别针递给我的时候,我看着他充满笑意的双眼,而他显得那么英俊,那么自豪。
我并不知道,那会是我最后一次看到活着的他。
但在入门仪式的时候,没人看得出我们曾经争执过。他的眼里没有了疲惫,取而代之的是骄傲。当然了,在场的还有其他人。讨厌的乌鸦们和另一些圣殿骑士也在场,他们有气无力地笑着,言不由衷地向我道贺,但这场仪式是属于德·拉·塞尔家族的。他们终于让我成为了圣殿骑士,在这一刻,我感觉到母亲的灵魂注视着我。我在心里发誓,我决不会辜负德·拉·塞尔家族的声名。
随后,在庆祝我入门的“私人晚会”上,我经过宾客之间,感觉自己像是变了个人。也许他们以为我听不见他们在扇子遮掩下的窃窃私语,说我每天都在用酗酒和赌博虚度光阴。他们低声表示着自己对我父亲的同情。他们甚至还贬低我的着装。
但他们的话对我毫无影响。我母亲向来痛恨那些宫廷里的女人,作为她的女儿,我对这类言辞也不屑一顾。多亏了她的教导。这些女人根本伤不了我。
然后我看到了他。我看到了阿尔诺。
我拉着他开开心心地跳了支舞,除了重温旧日回忆之外,我还想在和他叙旧之前先让自己镇定下来。
啊哈。看起来阿尔诺的这次出席并没有得到正式许可。或许是这样,又或许他和过去一样,给自己找了个敌人。以我对他的了解,恐怕两个原因都有。我拎起裙角,快步穿过走廊,穿梭于来客之间,而他紧随在后——说实话,我们就像一支游行队伍。
当然了,这可不是刚刚加入骑士团的大团长之女该有的举止。韦瑟罗尔先生,你看到了么?父亲,你看到了么?我成熟了。我长大了。我想着。我决定停止这场追逐戏,于是躲进旁边的某个房间,等待阿尔诺出现,然后再把他拽进屋里,和他面对着面。
“你似乎引起了不小的骚动。”我说着,入神地看着他。
“我能说什么呢?”他说,“你总是带坏我……”
“你带坏我的次数更多。”我告诉他。
然后我们就接吻了。至于如何发生的,我也说不清。前一秒我们还是重聚的老友,后一秒就成了重逢的恋人。
我们的吻长久而又充满激情,等到最终分开时,我们盯着彼此看了好一会儿。
“你穿的是我父亲的外套吧?”我揶揄他说。
“你穿的这是裙子么?”他反击道。我闹着玩地拍了拍他的脸。
“别提了。我感觉自己就像个木乃伊。”
“今天的事肯定很重要,所以你才打扮得这么漂亮。”他笑着说。
“不是这样的。说真的,今天是有不少仪式和训话,但那些都无聊死了。
阿尔诺咧嘴一笑。噢,从前那个阿尔诺回来了。我人生的乐趣回来了。就好像天一直下着雨,但看到他的那一刻,太阳就出来了——就好像从远方回家,远远地看到你家的大门那样。我们又亲吻了一次,然后抱着彼此。
“噢,每次你不邀请我参加你的聚会,大家就都得遭殃。”他开起了玩笑。
“我想邀请你的,可父亲不同意。”
“你父亲?”
门的另一边传来模糊的乐曲声,还有走廊里那些宾客的笑声,以及匆忙而沉重的脚步声——守卫们仍然在寻找阿尔诺。然后那扇门突然摇晃起来,有人在另一边重重地敲着门,接着有个粗鲁的嗓音喊道:“谁在里面?”
阿尔诺和我对视着彼此,仿佛又变成了两个孩子——在厨房里偷苹果和馅饼时被人发现的孩子。要是我能永远留住那一刻该多好。
因为我觉得,我恐怕永远没法感受到像那样的幸福了。
我让阿尔诺钻出窗户,然后拿起一只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