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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默丹。”我用温和的口气说。我拥抱了他,然后亲吻了他的脸颊。看到东道主和他的仆人都身穿圣殿骑士的服饰,我放下了戒心,觉得自己先前的焦虑都是多余的。我相信一切都会顺利进行,就连这份寂静也只是骑士团的传统而已。
但皮默丹随即开口道:“很荣幸见到您,大团长。”他的语气有些虚伪。接着他飞快地转过身,领着我们穿过庭院,而我的焦虑不仅卷土重来,更比先前加重了十倍。
我看了眼让,而他板起脸来,显然很是不安。
“皮默丹,其他人都到齐了吗?”到了宅邸主楼的那道双开正门前,我开口问他。男仆打开门,然后率先走了进去。
“您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大团长。”皮默丹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我们走进门,来到一间昏暗的就餐室里。这里的窗户也用木板封死,家具上盖着床单。
男仆关上了门,然后等在门边。皮默丹领着我们穿过就餐室,来到房间那头的一扇厚重而华丽的门前。
“是啊,可出席的成员都有哪些呢?”我问他。我的嗓音沙哑。因为我的喉咙发干。
他没有答话,只是握住那只硕大的铁制门环,转动了一下。我听到了仿佛手枪开火的巨响。
“皮默丹先生……”我催促道。
门开了,后面是一条通向下方的石阶,固定在墙上的火把照亮了阶梯。橘黄色的火焰在粗糙的石墙上跳动。
“来吧。”皮默丹没理会我的话。我这才发现,他的手里攥着什么东西。是个十字架。
就这样吧。我受够了。
“停下。”我命令道。
皮默丹又往前走了一步,仿佛没听到我说的话,但我掀开大衣,抽出弯刀,用刀尖抵着他的后脖颈。这回他终于停下了。我身后的让·比内尔拔出剑来。
“皮默丹,谁在下面?”我质问道,“是友是敌?”
沉默。
“别试探我,皮默丹,”我恶狠狠地说着,用刀尖碰了碰他的脖子,“如果我误会了你,我会向你诚恳地道歉。不过在那之前,我觉得这地方很不对劲,而我想知道原因。”
皮默丹叹了口气,肩膀随着他的动作起伏,仿佛决定吐露压在他心里的某个大秘密。“因为没有人来,小姐。”
我身体发冷,听到自己的耳朵里传来某种古怪的哀鸣声。我挣扎着想要理解他的话。“什么?没有人?”
“没有人。”
我半转过身,看了看瞪大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让·比内尔。“德·凯尔米斯特侯爵呢?”我问他,“让…雅克·卡尔弗特和他父亲呢?德·西蒙昂侯爵呢?”
皮默丹低下头,让脖子离开我的刀尖,然后缓缓地摇了摇头。
“皮默丹?”我重新把刀尖贴上他的脖子,“我的支持者都去哪了?”
他摊开双手。“我只知道,长裤汉今早袭击了卡尔弗特庄园,”他说,“让…雅克和他父亲都在大火中遇难了。至于其他人,我就不清楚了。”
我手脚发冷。我转过身,对比内尔说:“清洗。这是一次清洗。”然后我对皮默丹说:“那下面呢?是不是有人等在下面,准备要我的命?”
这时他略微转过身来。“不,小姐,”他说,“下面只有几份需要您处理的文件。”
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用胆怯的双眼盯着我,然后点了点头。这让我感到了少许安慰,因为这个懦弱的男人身上还留着对我的一丝忠诚,因为他至少不想让我一脚踏进死亡陷阱。
我猛地转过身,推着让·比内尔爬上楼梯,然后在我们身后重重关上了门,插上插销。那个男仆还等在就餐室的双开门边上,看他脸上的表情,他显然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而不知所措。让和我匆忙穿过房间,而我拔出手枪,瞄准了他。我很想一枪打烂他那张傲慢的脸,但最后只是示意他帮我们打开门。
他照办了,而我们走出宅邸,来到外面昏暗的庭院里。
门在我们身后关上了。就算这是第六感吧,但我真的立刻察觉了异样:下一个瞬间,我觉得脖子周围收紧了。我立刻明白过来。
那是从我们上方的阳台垂下的肠线绞索,而且位置精准无误。但我这边的这根算不上特别精准——它套住了我外套的衣领,没能立刻收紧,也给了我宝贵的反应时间。但让·比内尔面对的杀手却毫无失误,那根肠线眨眼的工夫就嵌进了他脖颈的血肉。
在恐慌中,比内尔丢下了他的剑。他摸索着在脖子上收紧的绞索,发出近似鼾声的噪音,他脸色发红,双眼开始凸出。接着他的身体被向上提起,靴尖刮擦着地面。
我挥刀砍向缠住比内尔脖子的肠线,但与此同时,袭击我的人猛地一拽,而我只能无助地被他拉开,看着他被拉向更高处,舌头伸出,眼球也凸出到难以置信的程度。我抬起头,看到阳台上的那两个黑影,他们操纵着肠线,就像操纵着两只木偶。
但我相当走运,因为尽管我难以呼吸,但我的衣领仍旧卡在肠线和我的脖子之间,让我能够维持足够的意识,再次挥动弯刀。只是这次,我瞄准的并非缠住让·比内尔脖子的肠线——因为我的刀根本够不着他——而是我自己脖子上的。
我切断肠线,然后无力地趴在地上,大口喘息。但在下一瞬间,我躺倒在地,拔出手枪,双手握住枪柄,拨开击铁。我瞄准上方的阳台,然后开了火。
枪声在庭院里回荡,也立刻有了效果:让·比内尔的身体像麻袋那样坠落下来,死状可怖。阳台上的那两个身影放开肠线,消失在我的视野里。这次袭击结束了——但只是暂时的。
屋子里传来叫喊声和奔跑声。透过那道双开大门的玻璃窗,我确信自己看到了那个男仆。他站在阴影里,看着挣扎着起身的我。我不由得思索起来:除了阳台上那两个杀手以外,外加地窖里的两三个以外,里面还有多少人?在我的左方,另一扇门开了,两个长裤汉打扮的打手冲了出来。
噢。这么说至少还有这两个。
我听到一声枪响,然后一发铅弹从我脑袋的侧面飞过。没时间上弹了。除了逃跑以外什么都来不及。
我跑向某条嵌入墙壁的长凳,长凳边是一棵大树。我踩在长凳上,然后纵身跃起,落在一根低矮的树枝上,却不小心撞上了树干。
我的身后传来一声叫喊,然后是第二声枪响。我抱住树干,而那发铅弹埋进了我的两根手指之间。真走运,埃莉斯,你可真走运。我开始攀爬。有只手抓住了我的靴子,但我奋力踢开,然后不顾一切地往上爬,希望能顺着树爬到墙顶。
我从树上爬到墙头上。但我低头看去,发现那两个人从大门跑了出去,正在墙的那边抬头看我,同时咧嘴大笑。那笑容是在说“抓住你了”。
他们觉得自己守在下面,而另外几个人从我身后包抄就能困住我。他们以为我已经走投无路了。
所以我做了最出乎他们意料的事。我朝他们跳了下去。
我的体格并不魁梧,但我穿着厚实的靴子,手里有把弯刀,还有出其不意的优势。我在跳下的过程中一刀刺穿了对手之一的脸,然后松开刀柄,旋身踢出一脚,正中第二个对手的喉咙。他跪倒在地,双手捂住脖子,脸色青紫。我抽出弯刀,然后把刀刃径直刺进他的胸膛。
我的身后传来又一声呼喊。几张面孔出现在墙头。我立刻转过身,钻进人群。两个追兵紧随在后,而我不顾一切地向前挤去,对其他人的抱怨充耳不闻。到了桥上,我在一堵矮墙边停下脚步。
接着我听到有人大叫:“叛徒!革命的叛徒!别让那个红发女人跑了!”
另一个追兵接过话头。“抓住她!抓住那个红发娘们!”
另一个人大喊:“她是革命的叛徒!”
然后又是一句:“她朝三色旗吐口水!”
这个消息花了一两分钟才传遍人群,但我发现转头看我的人越来越多,他们终于注意到了我身上相对值钱的衣料,然后目光径直转向我的头发。我的红发。
“你,”有个人说,“是你,”然后他大喊道,“我们找到她了!我们找到叛徒了!”在下方的河面上,有一条驳船缓缓地从桥下驶出,前甲板上的货物上盖着粗麻布。我不清楚那是些什么货物,只好祈祷那些货物够软,足以抵消跳下桥时的冲击力。
不过说到底,那些货物柔软与否都不重要。就在我跳下去的同时,愤怒的市民们抓向了我,而我只能扭身避开,也让我这一跳失了准头。我手舞足蹈地摔在驳船上,只是落在了错误的位置——也就是外侧——撞上了船壳,下落的力道几乎让我无法呼吸。
我依稀意识到,自己听到的那声“劈啪”是我的肋骨断裂的声音。紧接着,我的身体便滑进了墨黑色的塞纳河里。
当然了,我没有淹死。游到岸边以后,我钻出河水,然后利用国王来到巴黎所引发的混乱“解放”了一匹马儿,沿着那条满是杂物的道路,朝和人群相反的方向前进。我离开巴黎,前往凡尔赛,一路上尽可能避免颠簸,以免碰到我断裂的肋骨。
我的衣服湿淋淋的,牙齿也打着颤,但最后顺利回到了园丁木屋的门前,爬下马背。可无论身体状况有多糟糕,我的脑子里想的只有一件事:我让他失望了。我让我的父亲失望了。
摘自阿尔诺·多里安的日记
1794年9月12日
读到这里,我发现自己屏住了呼吸。这不仅是因为我钦佩她的勇敢,也是因为当我回顾她的旅程时,仿佛在看着镜中的自己。韦瑟罗尔先生说得对(谢谢你,韦瑟罗尔先生,谢谢你让她明白了这一点),因为埃莉斯和我的确有很多相似之处。
当然了,我们的不同之处在于,她比我先行一步。埃莉斯先接受了她……噢,我本来想写她“选择”的组织,但事实上,埃莉斯并没有选择的余地。她生来就是个圣殿骑士。她从小就接受了领导骑士团的训练,但就算她一开始对这种命运欣然接受——事实也正是如此,毕竟这能让她避免充斥着扇子和流言蜚语的生活。她也在之后学会了怀疑。她长大成人,也开始质疑刺客与圣殿骑士之间的永恒争斗;她开始质问自己,这一切是否值得——这些杀戮过去是否有过、而未来又是否会有任何意义。
她没猜错,她在巴士底狱看到的那个老人就是贝莱克。可以说,我和他的相遇纯属偶然,是他改变了我的看法,让我意识到自己拥有某些天赋。换句话说,是贝莱克让我成为了刺客。他充当我的导师,帮助我加入了刺客兄弟会。也是他派我去追捕杀害我养父的凶手。
噢没错,埃莉斯。为弗朗索瓦·德·拉塞尔哀悼的人并不只有你。调查凶手的人也并不只有你。而且在这件事上,我具备某些优势:我的组织拥有的情报,我在贝莱克的教导下学会的那些“才能”,以及弗朗索瓦·德·拉·塞尔遇刺的那一晚,我也在场的事实。
或许我本该耐心等待,让你去发现答案。或许我和你一样冲动。或许。
摘自埃莉斯·德·拉·塞尔的日记
1790年4月25日
从我上次写日记算起,已经过去六个月了。六个月前,我在寒冷的十月夜晚跳下了玛丽桥。
不用说,在那之后的几天里,我一直躺在床上。浸泡塞纳河水让我发了高烧,而我断裂的肋骨也需要治疗。我虚弱的身体难以同时应付这两件事,按照海伦的说法,我的状况有一阵子相当危险。
我相信她的话。除了身体以外,我的大脑也不在状态,发烧让我出现了幻觉,每晚或是胡言乱语,或是大喊出声,而且每次都会出一身冷汗。
我对那时的记忆只剩下一个情景:某天早晨醒来,我看到他们关切的面孔出现在我的床头,包括海伦、雅克和韦瑟罗尔先生。海伦说:“烧退了。”而他们立刻露出了释然的表情。
几天以后,韦瑟罗尔先生来到我的卧室,坐在我的床尾。我们在园丁木屋里很少拘泥礼节。这是我喜欢这儿的理由之一。这也让我必须在这里躲避敌人的事实更容易接受了些。
他坐了好一会儿,而我们都沉默不语:就像每一对老友那样,我们并不担心冷场。门外传来海伦和雅克打情骂俏的声音,还有经过窗边的急促脚步声。海伦大笑着,喘着粗气,而我们四目相对,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微笑。韦瑟罗尔先生的下巴靠着胸口,拉扯着自己的胡须——这是他近来养成的习惯。
过了一会儿,我说:“韦瑟罗尔先生,换作我父亲会怎么做?”
令我意外的是,他笑了起来。“他会找国外的人帮忙,孩子。多半是找英格兰人。告诉我,你和英国圣殿骑士的关系怎么样?”
我瞪了他一眼。“还有呢?”
“噢,他也会争取支持者。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没错,你以为你在这地方说胡话和出冷汗的时候,我在做什么?我在争取支持者。”
“然后?”
他叹了口气。“没什么可汇报的。我的情报网正在逐渐失效。”
我抱住双膝,感觉到肋骨传来一阵剧痛,那里尚未彻底痊愈。“你说‘逐渐失效’是什么意思?”
“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