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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瑟罗尔先生续道。“你母亲的死正中他们的下怀。乌鸦们或许名义上是你父亲的顾问,但在热尔曼离开骑士团以后,你父亲对你母亲的信任就超过任何人,包括他们在内。只要她不来碍事——”
“但她已经没法碍事了。她死了,而我父亲仍然坚守自己的原则。”
“那只是他们的设想,埃莉斯。或许你父亲的耳根子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软。”
“不,我还是觉得说不通。”我摇着头说。
“不是每件事都说得通的,亲爱的。刺客想要杀死你母亲的事说不通,但每个人都想要相信。不,目前我还没有任何证据,所以只能怀疑。如果你跟我意见相同的话,我会就谨慎行事,直到发现证据为止。”
我的心里有种古怪的空虚感,仿佛有人拉开了一块帘布,暴露出来的事物却模糊不清。我们的骑士团里或许有人希望我们遭遇不幸。我必须弄清楚——无论真相是什么,我都必须弄清楚。
“那父亲呢?”
“他怎么了?”
“你没把自己的怀疑告诉他么?”
他盯着桌子,摇了摇头。
“为什么不告诉他?”
“噢,首先,因为那些只是怀疑,而且正如你所指出的,这些怀疑让人难以置信。如果这些不是事实——这种可能性还相当大——那我就会颜面扫地;反之,后果就是打草惊蛇。因为我没有丝毫证据,他们会一边嘲笑我,一边想方设法除掉我。而且……”
“什么?”
“自从你母亲死后,我就一直表现不佳,埃莉斯,”他承认道,“我总是缺乏干劲,所以失去了其他圣殿骑士的信任。我和拉多克先生还是有几分相似的。”
“我明白了。所以我才会闻到你嘴里的酒气,对吧?”
“每个人应付烦恼的方法都不一样,孩子。”
“她已经离开快十年了,韦瑟罗尔先生。”
他悲伤地笑了几声。“你觉得我不该哀悼这么久,是吗?噢,可我得说你也一样:你挥霍自己受教育的机会,在该交朋友的时候选择树敌。你没资格嘲笑我,埃莉斯。除非你能收拾好自己的烂摊子。”
我皱起眉头。“我们得弄清刺杀的幕后主使。”
“我正在查呢。”
“你是怎么查的?”
“那位拉多克正躲在伦敦。我们在那儿有联络人。你应该还记得卡罗尔一家吧。我提前送了口信过去。”
我拿定了主意。“我要跟你一起去。”
他恼火地看着我。“不,你不能去,你得留在这儿完成学业。活见鬼,小丫头,你打算怎么跟你父亲交代?”
“不如你告诉他,为了增进英语水平,我要去一趟伦敦,你看怎么样?”
韦瑟罗尔先生用指头戳了戳书桌。“不行。不如你好好待在这儿,别继续惹事,你看怎么样?”
我摇摇头。“不,我要跟你一起去。那个人在我的噩梦里出没了很多年,韦瑟罗尔先生,”我用尽可能恳切的目光盯着他,“我必须了却这桩心事。”
他翻了个白眼。“这招对我没用。你忘了我有多了解你了。我看你只是想寻求刺激,外加找借口离开这地方。”
“噢,好吧,”我说,“可韦瑟罗尔先生,你就当做帮我个忙吧。我每天都得忍受瓦莱丽那类人的嘲笑,却又不能对那些趋炎附势的家伙说,我将来会成为圣殿骑士的领袖——你知道这种日子有多难熬吗?对我来说,这个阶段的人生越快结束越好。我等不及下个阶段的开始了。”
“你必须等下去。”
“可还有一年我就毕业了。”我没有退让。
“完成学业的重点在于‘完成’。不等到最后是没法完成的。”
“我又不会离开那么长时间。”
“不行。总而言之,即使——即使——我同意,你也没法让门外那个人同意的。”
“我们可以伪造信件,”我劝说道,“她写给父亲的任何信件,你都有办法截获。我猜你已经这么做过了……?”
“那当然。不然你觉得为什么来的是我而不是他?但他迟早会发现的。总有一天,埃莉斯,你的谎言会被揭穿的。”
“到那时已经晚了。”
他又发起火来,发白的胡须映衬着通红的皮肤。“这——这正是我想说的。你太自以为是,忘记了自己的职责。这让你行事鲁莽,而你越是鲁莽,就越有可能危及你家族的地位。我真希望自己从没告诉过你。我还以为我能让你懂点道理呢。”
我看着他,心里突然有了主意。接下来,我拿出足以让瓦莱丽吃惊的演技,假装同意他说的话,假装自己很抱歉,又摆出他希望看到的表情。
他点点头,随后朝着门的方向高声说道:“很好,你终于写完了。我会把这封信带回去给你父亲,连同我用手杖打了你六记手心的消息一起。”
我摇摇头,连忙伸出几根手指。
他脸色发白。“我是说,打十二记手心。”
我猛地摇头,再次伸出手指。
“我是说打十记手心。”
我做了个擦汗的动作,大喊道:“噢不,先生,不要打手心。”
“这根手杖就是用来惩罚你们的,对吧?”
说这话的时候,他走到了列文夫人的书桌边——那里恰好是透过钥匙孔能看到的位置——然后从桌上的显眼位置拿起手杖。与此同时,他借着身体的掩护拿起她椅子上的一块垫子,顺着地板滑到我身边。
整个过程流畅极了,就好像我们已经练习过几百次那样。我们的配合非常默契。我拾起垫子,放到书桌上,而他拿着手杖走了过来,再次离开受钥匙孔局限的视野。
“好了。”他对着列文夫人的方向大声说道,又冲我眨了眨眼。我站在一旁,看着他狠狠地照着垫子抽打了十次,为每一次抽打配上恰到好处的一声“哎哟”。而且在模仿痛呼声方面,没人比我更强。我能想象列文夫人为这一切都发生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而暗自咒骂的样子。毫无疑问,她肯定在考虑重新布置她的办公室呢。
等到他抽打完十下之后,我开始回想母亲,让自己哭了出来。我们把垫子和手杖放回原位,然后打开房门。列文夫人正站在稍远处的门廊里。我摆出一副像是刚刚受罚过的表情,用红肿的眼睛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然后我垂着头,压下朝韦瑟罗尔先生使眼色的冲动,匆匆离开,仿佛要回去舔舐伤口。
事实上,我有些事情要考虑。
1788年1月23日
让我想想。该从哪里说起呢?没错——朱迪丝·波罗说列文夫人有个情人。
某天晚上熄灯以后,朱迪丝说列文夫人有个“树林里的情人”,其他女孩大都嗤之以鼻。但我不一样。我想起了不久前的某个晚上,在吃完晚餐后,我从宿舍的窗户看到了那位讨人厌的女校长:她用一块披肩裹住自己的脑袋,同时匆匆走下通向校舍外的台阶,消失在前方的黑暗里。
她异样的举止让我觉得,她并不只是打算去呼吸新鲜空气而已。除此之外,还有她左右张望的样子。她所走的那条路通向运动场,以及——没错——学校周边的树林。
我花了两天的时间去监视,但昨天晚上,我又看见了她。就像之前那样,她离开了校舍,谨慎地四下张望——但还不够谨慎,因此她没能看到头顶那扇打开的窗子,以及正在爬出窗子的我。我顺着棚架爬到地面,然后跟在她身后。
我接受的那些训练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我就像黑夜里的幽灵,无声无息地跟在稍远处,而她借着月光察看脚下的路,经过草坪,走向运动场的周边地带。
前方是一片开阔的空地,我皱了皱眉头,然后照我母亲和韦瑟罗尔先生的教导去做了。我评估着状况。列文夫人背对着月光——她老眼昏花,而我耳聪目明。我决定继续跟在后面,但和她保持距离,让她看起来只是我前方的一道阴影。我看到了她的眼镜反射的月光——她转过头来,确认没人跟踪。我站定不动,让自己融入夜色,一边祈祷自己的估算没有出错。
我的确没算错。那个老巫婆继续向前走去,最后走进树林,身影隐没在树木和灌木的轮廓之后。我加快脚步,跟了上去,找到了她所走的那条路,像鬼魂那样穿过树林。我不由得想起,有那么几年时间,我也曾走在类似的林间小径上。而在那条小径的终点,我的保护人韦瑟罗尔先生总会坐在他的树桩上,面带微笑:在那时候,我母亲的逝世还没有成为他的心病。
在那时候,我也从没闻到过他嘴里的酒味。
我连忙把这些念头赶出脑海,因为前方出现了园丁的小屋,这时我才意识到她要去哪里。我停下脚步,躲在树后,看到她轻轻地敲了敲门,然后门开了。我听到她说:“我都等不及想见你了。”然后是清晰的亲吻声——亲吻声——紧接着她走进屋子,门在她身后关上了。
这就是她那位“树林里的情人”。园丁雅克,我对他知之甚少,只在远处看过他工作的样子。但我知道一件事:他比列文夫人年轻得多。她可真是令人意外。
我回到宿舍,心里明白那个传闻并非虚假。她很不幸,因为我不但知道了她的秘密,还会毫不犹豫地用它换取我想要的东西。的确,这正是我的计划。
1788年1月25日
午餐过后,朱迪丝来找我。我就是从她那儿听说列文夫人有个情人的。朱迪丝既不是我的敌人,也不是我的崇拜者,她表情冷漠地告诉我,女校长希望我立刻去她的办公室见她,要跟我谈谈从宿舍门上偷走马蹄铁的事。
我板起面孔,就像在说:“噢上帝啊,又来了。这种折磨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而事实上,我的心里兴奋极了。列文夫人的做法正合我的心意。她给了我不可多得的机会,让我能把那个好消息告诉她:我知道她的情人雅克的事。她以为能以我盗窃马蹄铁的理由打我手心,但事实上,我离开时带着的不会是满腔不满和疼痛的手掌,而是给我父亲的信。在那封信里,列文夫人会告诉他,他的女儿埃莉斯会去英国接受英语方面的单独授课。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我敲了敲门,走进她的办公室,然后耷拉着肩膀,垂着头走到她所在的窗边,把马蹄铁放到她的书桌上。
一阵沉默。那双小眼睛盯着书桌上那块讨人厌的生锈铁块,然后对上我的目光。但她的眼神里没有平时的嫌恶和几乎不加掩饰的憎恨,而是某种截然不同的情绪——某种我从没在她身上见过的情绪。
“啊,”她说着,嗓音微微颤抖,“很好。你把偷走的马蹄铁还回来了。”
“你找我来为的就是这个,对吧?”我小心翼翼地说着,突然没那么自信了。
“我对朱迪丝是这么说的没错。”她把手伸到书桌下,我听到了抽屉拉开的响声,然后她补充道:“但我还有另一个理由。”
我背脊发凉,好不容易才吐出下一句话来:“是什么理由,列文夫人?”
“这个。”她说着,把一样东西放到书桌上。
那是我的日记。我瞪大眼睛,突然间难以呼吸,同时攥起了拳头。
“你……”我开了口,却说不下去,“你……”
她抬起一根皮包骨头的手指,目露精光,抬高嗓门,愤怒的程度和我不相上下。“别跟我扮演受害者了,年轻的女士。我已经读过内容了。”她指了指我的日记的封面。日记里记载着我最私密的想法。有人把它从我的床垫底下取了出来,交到了我的仇敌手中。
我的怒火越烧越旺。我努力控制着呼吸,肩膀起起落落,拳头攥紧又松开。
“你……你读了多少?”我勉强吐出这句话。
“足以知道你打算勒索我了,”她简要地说,“不多也不少。”
即便在怒火中烧的此刻,我也听得出她话里的讽刺。我们都被抓了现行——既为自己的行为而羞愧,又为自身遭遇的不公而愤怒。我的内心混合了狂怒、内疚和纯粹的憎恨,我在头脑里想象自己跳过书桌,双手掐着她的脖子,直到她那副眼镜后面的双眼凸出……
但事实上,我只是瞪大眼镜看着她,无法相信发生的一切。“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看到你了,埃莉斯·德·拉·塞尔。我看到你那天晚上在小木屋外偷偷摸摸的样子了。我看到你来刺探我和雅克的事了。所以我想,你应该是有你的理由的,你的日记或许能帮助我理解。德·拉·塞尔,你要否认自己勒索我的意图吗?”她涨红了脸,“勒索学校的女校长?”
但我们愤怒的起因截然不同。
“读我的日记是不可原谅的。”我怒气冲冲地说。
她抬高了嗓门。“你打算做的事才是不可原谅的。勒索。”她说出那几个字的语气,就好像到现在还没法相信似的。就好像她甚至从没接触过这个概念似的。
我轻蔑地昂起头。“我对你并无恶意。这只是达成目的的手段而已。”
“我敢说你很期待这件事,埃莉斯·德·拉·塞尔,”她晃了晃我的日记,“我已经看到你对我的看法了。你的憎恨——不,比那更糟,是你的轻蔑——洋溢在字里行间。”
我耸耸肩。“这有什么值得吃惊的?毕竟你也恨我,不是吗?”
“噢,你这蠢丫头,”她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