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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城堡中还有其他人忠诚于我?”阿泰尔问。
“很多在阿巴斯手下效劳的人其实都恨透了他。更重要的是,现在负责向上面报告村里情况的人是我。虽然消息扩散得很慢,但毫无疑问大家已经开始知道伟大的阿泰尔已经回来了。”
“很好,”阿泰尔说,“将这些拥护者召集起来,如此一来我们就可以向城堡进军了。”
小马利克停下来看着他,仿佛在确定这个老人是不是在开玩笑。然后,他咧嘴笑道:“您打算这么做了,什么时候?”
“很快盗贼法哈德就会带着他的手下进攻村庄,”他说,“在此之前,我们必须控制好这里的局面。”
第五十七章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慕克哈里斯、阿利亚和纳达便挨家挨户通知大家导师准备向山上进军的消息。满怀希望的村民从睡梦中醒来,赶到集市。有的三五成群站在一起,有的坐在矮墙上静静等待。又过些时候,阿泰尔来了。他穿了一件素色长袍,还用腰带固定住中间。仔细观察便能猜到他的手腕上一定装备了袖剑,因为控制开关的戒指正套在导师的手指上。阿泰尔迈步走到广场中央。慕克哈里斯,那位值得信赖的助手,此刻正站在他身旁,等待吩咐。
若是玛利亚还活着,现在她会对他说什么呢?等待大家集合的时候,阿泰尔不禁陷入了沉思。小马利克:阿泰尔几乎在知道他身份的同时便对他推心置腹。他如此信任这个孩子,一旦男孩对他背信弃义,阿泰尔将万劫不复。他那想要夺回组织的计划也将与一个老人的异想天开形无二异。他想起那些他曾经深信不疑,结果却背叛他的人。若是现在,玛莉亚会告诫他多加小心吗?她会对他说在证据如此不足的情况下毫不怀疑地相信别人太愚蠢了吗?或许,她会像她曾说过的那样,告诉他:“相信你的直觉,阿泰尔。阿尔莫林的教导赋予你智慧,而他的背叛则将你推向成熟。”
噢,我现在可比以前睿智多了,亲爱的,他想念她——想念他深埋在脑海中的有关她的回忆。
她会认可他的,他知道。这么多年,他整日与伊甸碎片相伴,汲取其中的精华,学习里面的知识。她肯定不想看见他为自己的死自责,为曾经的意气用事感到羞愧。是的,她绝不希望那样。那她会说什么呢?用她特有的英式口音轻声吐道:“学会自制。”
想到这儿,他差点大声笑出来。“学会自制”,他终于办到了,没错,但却用掉了太多年的时光——多年来,他憎恨伊甸碎片,不想看见它,甚至想都不愿意去想。他恨透了伊甸碎片那永恒不变的嵌纹光滑表壳,以及蕴藏在里面的邪恶力量。可他还是会凝视着它,一看就是几小时,然后沉思它曾带给自己的痛苦与折磨。
由于一直得不到阿泰尔的重视,加之无法忍受老人的境况,瑟夫的妻子带着两个女儿走了。后来,他听说她们在亚历山大港安了家,日子还算安稳。一年后,达利姆也走了,被他父亲的悔恨与对伊甸碎片的痴迷赶走了。他周游至法国和英国,提醒那里的首领蒙古大军正在朝那边进军。变成一个人后,阿泰尔内心遭受的折磨愈演愈烈。他整夜整夜地凝视着伊甸碎片,好像他和它是两个一触即发的敌手——仿佛只要他睡着或是将视线移开,它就会趁机朝他扑过来。
最后,他想到那一晚马西亚夫的庭院,想到他的导师阿尔莫林在大理石台阶上大开杀戒的模样,想到当时院子里不断涌水的喷泉。他还记得第一次拿起伊甸碎片时的感觉,没有邪恶只有一种温暖的东西在心中流淌。伊甸碎片展现出的影像也让他难忘。那诡异的未来文明的图像仿佛来自一个距离他十分遥远的时空,超乎他的认知范围。在庭院里度过的那一晚,直觉告诉他蕴藏在里面的或许是正义的力量。然而在那之后,它展现出来的,却只有邪恶的一面。不过,这都不能掩盖其中蕴藏的巨大智慧。因此,需要有人研究并将那些知识记载下来。伊甸碎片需要一个媒介来释放它的力量——阿泰尔曾试图驾驭这种力量。
他因阿尔莫林饱受这种力量的折磨,如今,又因家庭再次感受它所带来的痛苦。或许伊甸碎片最初给予的那些美好,不过是为了日后全部夺回罢了。
不论答案如何,他已展开了研究。一本又一本日记上写满了他的记录:一张张纸上全是有关哲学、意识、设计、绘图、图表的内容,以及他这一生的回忆。无言的蜡烛滴泪燃尽,他在纸上纵情书写,只有需要方便的时候才会暂时停下来。他经常一写就是好几天,然后又好几天不碰书桌,一个人骑马离开阿拉穆特。在伊甸碎片的驱使下,他四处奔走,搜集资料,汇集证据。有一次,甚至,在伊甸碎片的指引下找到一套圣器。他取走那些东西然后将其藏起来,没有告诉任何人它们的模样与下落。
当然,他心中的哀痛也从未得到抚平。他一直在为玛莉亚的死感到自责,纵使他已从中吸取了教训。如今滞留在他心底的只剩一份纯粹的悲伤:对玛莉亚和瑟夫的眷恋,让这份痛楚永远萦绕在他心间。那一日的情景好像锋利残忍的刀片将他的心千刀万剐,剩下的只有一份令人作呕的虚无,仿佛他的胃里,有一只惹人厌恶的小鸟在死命扑腾着翅膀。
有时,想到玛莉亚会为他的哀悼感到欣慰,阿泰尔也会露出笑颜。她骨子里一直保留着英国贵妇桀骜不驯的一面,正如他打败她时那样。作战时她的眼中总是带着高傲的眼神,她的对手随着她的刀刃逐个倒下。当然,她肯定会为他终于学会自制的事情感到欣慰。但最重要的是,他会赞许他现在的所作所为:将他的智慧与学识重新带回组织。当初决定结束流浪生涯,前往马西亚夫的时候,他知道自己是为这样的理由回来的吗?他无法确定。他只知道,一旦回到这里,他将再无别的选择。他去看了他们埋葬她的地方,马利克的墓碑也在那附近。这两人的墓地一直被小马利克细心照料着,免受他人破坏。阿泰尔忽然意识到玛莉亚、瑟夫、马利克、他的母亲及父亲,甚至还有阿尔莫林,全都永远地离开了他。但兄弟会,他必须夺回。
不过前提是,小马利克真的行如其言。站在这里,感受着人群的兴奋与期待,阿泰尔知道这些是他必须肩负的重量。看着一直在附近徘徊的慕克哈里斯,刺客导师再次陷入了沉思。他注视着远处的城堡,等待着大门打开,众人出现的一刻。小马利克曾经说过,像他一样对阿泰尔赤胆忠心的人至少有二十多个。二十位勇士,再加上群众的支持,用来对抗剩下那三四十个效忠阿巴斯的刺客,阿泰尔认为已足够了。
他不禁想知道阿巴斯现在是不是在上面,在大师的塔楼里睥睨着下面的情况。老实说,他希望如此。
纵观一生,阿泰尔从不在他人的死亡中寻求快感,但对阿巴斯呢?尽管对他童年遭遇感到同情,但阿泰尔不能忘记他一手造成了瑟夫、玛莉亚和马利克的死亡,还将整个刺客组织破坏殆尽。阿泰尔曾向自己保证,绝不会从阿巴斯的死中寻求任何快感,甚至满足感。
可任何人手刃仇敌之后,都会不可避免地为仇人的消失感到痛快与满足。所以至少在这一点上,他允许自己放纵自己。
当然一切都需要那扇大门打开,他们的盟友出现。周围的人群开始变得有些躁动不安。他感到那份刚刚被他唤醒的自信与把握正在逐渐消退。
这时,他发现村民中间隐隐传来一阵兴奋的吵闹声。阿泰尔连忙将目光投向城堡的大门——依旧紧闭在一起——又转回到广场。只见一个穿了一身白衣的少年从人群中脱颖而出。他颔首走到阿泰尔跟前,摘下兜帽,咧嘴笑了。是小马利克。跟在他身后的还有其他人。他们和他一样,仿佛从天而降一般出现在人群里。导师身旁的慕克哈里斯激动得连喘几口粗气。霎时间,广场上站满了身穿白袍的刺客。阿泰尔不禁放声大笑。惊讶、欣慰、喜悦,随着他们的出现,融进导师的笑声。大家纷纷垂首以示尊敬,并向阿泰尔展示出他们的袖剑、长弓和飞刀,以此表示忠心。
阿泰尔神情攒动,一把握住小马利克的肩膀。“我一定会把它夺回来,”他说,“你和你的部下——你们的潜行术无人能敌。”
小马利克低头咧嘴笑了。“导师,我们必须马上行动。阿巴斯很快就会发现我们不见的事情。”
“动身吧。”语毕,阿泰尔登上喷泉旁边的矮墙,示意前来帮忙的慕克哈里斯离开。然后,他向人群喊道:“长久以来,山上的城堡一直是个黑暗、寒冷的地方。今天,我希望能让那里重现阳光——凭借诸位的援手。”说到这儿,人群中传来一阵赞扬的低语。阿泰尔示意大家安静,继续开口说道:“但有一些事,我希望诸位能够避免。我不想刺客的鲜血迎接我们崭新的黎明。今天,那些忠于阿巴斯的人是我们的敌人,但明天他们将成为我们的同伴。只要我们的胜利充满宽容,我们定能赢得他们的友谊。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肆意伤害他人性命。我们要将和平带给马西亚夫,而非死亡。”
说完,他从矮墙上下来,迈步走出广场,刺客与村民们紧随其后。随着跨出的脚步,刺客们纷纷戴上兜帽。他们神情冷峻,目光更是坚毅无比。村民们则洋洋洒洒地跟在后面:兴奋、紧张、胆怯。大家都对最终的结果寄予厚望。
阿泰尔爬上斜坡。小时候,他经常和阿巴斯在这里跑上跑下。后来成为了一名刺客,他也时常来来回回在这里做训练,或是奉导师之命从这里出发执行任务,再从这里回来。如今再次踏上这条坡道,他第一次感到自己的筋骨已经上了年纪,肌肉也不再强健,甚至有一点吃力,但他没有停下前进的脚步。
在山丘上,他们遭遇到一小批阿巴斯的拥护者。这几个侦查员被派出来试探他们的底细。开始的时候,阿泰尔的拥护者还不想和他们发生冲突:毕竟,这些人都是和他们一起生活、训练的伙伴。如今亲朋反目,如果继续对峙下去,哪怕是一家人也难免刀剑相向。侦查员与阿泰尔的拥护者们面面相觑,许久不见行动。尽管那些侦查员占据地形优势,可眼下他们却如同待宰的羔羊。
阿泰尔抬头望去,这个位置刚好可以看见导师塔楼的楼顶。毫无疑问,躲在里面的阿巴斯现在肯定也能看见他,看见这些冲上山来打算找他算账的百姓。阿泰尔将目光从城堡移向那些战士。他们的导师早已堕落,他们却不得不为他而战。
“不能在这里自相残杀。”阿泰尔对他的人民重复道。小马利克闻言点了点头。
其中一个侦查员猥琐地笑了。“那就滚得远远的,老头儿。”他上前一步,挥着手中的长剑,走向阿泰尔,似乎是想过来彻底铲除这场暴动的根源:杀了阿泰尔,终结起义。
快如昙花掉落的一瞬,刺客大师错步躲开敌人攻击,弹出袖剑转到那人身后,从后面一把钳制住对方。
感受到抵在喉咙上的刀刃,侦查员扔掉手中的长剑,轻声呜咽起来。
“在我这位老人的带领下刺客绝不会自相残杀。”阿泰尔在那名侦查员的耳边低声说道,然后把他推给小马利克。少年一把抓住他,接着反手将他摔到地上。其他的侦查员也冲下来,不过看他们的气势就知道,这些人早已无心战斗。由于消极作战,很快所有人都轻而易举地被制服了。一时间,他们不是成了俘虏,就是在战斗中被打晕失去了意识。
阿泰尔看着这次小规模战斗进入尾声,然后低头看了看刚刚被侦查员的剑划破的手,悄悄抹掉伤口渗出的鲜血。你如今的身手到底还是太慢了,他心下想道,下次就将战斗留给年轻人吧。
即便是现在,阿泰尔仍希望阿巴斯能看到这里发生的一切。这会儿,卫兵应该已经开始往城墙上方聚集了。但愿他们也看到了方才山丘上发生的一幕,看到那些先锋侦查员是怎样被宽恕的。
他们继续朝坡道上方前进。就在踏上高地的一刻,城堡的大门终于打开了。更多刺客们从门后蜂拥而出,叫嚣着准备战斗。
尽管慕克哈里斯极力劝阻大家保持冷静,阿泰尔仍旧听到了身后村民们的喊叫声。刺客导师转身看见自己的助手在拼命地舞动手臂,维持秩序,不过为了不打击大家战斗的信心,他不能在这里责备他们的鲁莽。事实上,尽管大家都知道刺客骇人的凶残,但是毫无疑问,他们谁也没亲眼见识过刺客大军之间的对决,也从没想要去见识。眼下,看着疯狂的刺客呼喊着冲出大门,各个龇牙咧嘴,剑气逼人,将脚下的草坪踩得稀烂,所有人都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另一边,阿巴斯的党羽看着出现在面前的阿泰尔的拥护者,紧张得屏住呼吸,做好随时投身战斗的准备。他们各自找到充当掩护的地方躲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