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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道人伸出一只黑乎乎、脏兮兮的手,把袖子往上一捋:“肉可以给你吃上一口,酒绝对不能给你喝上半口。”
小道士再次苦笑:“道兄,不才不喝酒的。”
醉道人长松了口气,懒懒地躺下,含糊地说道:“这就好,和好酒的人同住一屋,真会要我的老命。”
小道士还是只能苦笑。
哎,没见过这么嗜酒如命的人!整个人就像是一坛子烈酒,和上了一坛子臭泥,揉捏而成的。
长夜漫漫,时辰尚早。连续用功一段了时间,小道士也不想再继续静坐。所以哪怕这醉道人明显地不想理他,他还是开口问道:“请问道兄,这三台观里,怎么有这么多挂单的道士?”
醉道人嘟哝着说道:“方圆几百里,这一家道观是唯一的十方丛林。要挂单的不来他这,还能去哪?”
小道士再问:“请问道兄,这……”
他话还没说完,醉道人一挥手:“我不与你这骗子说话。”
小道士怒了:“道兄这话好生没道理,不才怎会是骗子?”
醉道人呵呵冷笑:“天云真人的徒弟,可笑!天云真人怎么可能会收徒?换了几年前,你若敢在老爷面前这么说,我非砂钵大的拳头砸过去,砸死你个小骗子。”
小道士奇道:“不才怎会不是我师父的徒弟?”
醉道人懒得理身,侧身睡下,屁股竟朝向他,还用力地,挤出一个响屁。那屁如半坛子老醋夹着半坛子老酒,让小道士闻了,大是酸爽。
小道士气极,直恨不得取出包裹中的长剑,和他拼命。这下什么道心都没了,他正想破口大骂,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叫道:“我明白了,你是说我师父懒极、极懒,像他这么懒的人不可能会收徒。”
他这话一说,醉道人坐起,第一次正色看了他一眼,问:“你师父长得什么模样?”
想了想,小道士苦笑:“我师父长得还真没什么特色,普普通通的,丢在人群中就找不着。他身量不高也不矮,人不胖也不瘦,长得不丑也不美。”
醉道人听了,竟点了点头,再问:“你师父平日里为人如何?”
这个小道士答得利落:“我师父表面上看着正轻,其实很不正轻。但若说真不正轻,骨子里又是个好人。只是他实在是太懒了,懒得理人,懒得管事。所以别人,总觉得他不正经,定不是好人。”
“我师父一生只痴迷于捉鬼之术,只是迷于术,对捉鬼,还真不怎么热心。他再有一个喜好,就是搜集法器、蕴养法器。别的,只剩睡觉了。”
“我师父远远看上去是一团光鲜,但其实只能远观不能近看。这靠近一闻,哎,臭不可闻。”
似乎觉得这么说师父不好,小道士又急忙解释道:“不是我师父不爱干净,只是他实在太懒,懒得洗澡,懒得洗衣服。再一个是他天生体味极重。大热天里汗臭味加上体臭味,真能熏得死苍蝇。”
“我师父……”
小道士还待再说下去,醉道人已经哈哈大笑着打断他:“是极是极,这话说得极妙,你师父就是个臭人。”
“我和他认识数年,他很喜欢和我呆在一起。原因没别的,我不嫌他身上的体味重,他也不嫌我身上的酒味重。特别是大夏天,他老挨着我。因为他身上的臭味能引来苍蝇,而我身上的酒味能熏跑苍蝇。你师父老说我和他是两个臭人,臭味相投!”
小道士正色一礼:“道兄原来是尊师的好友,后辈不知,还请恕罪!”
醉道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恕你什么罪,是你要恕我的罪。我之前不相信你是故人的徒弟,多有得罪,还请原谅则个。我这人看着就是个粗人,实际上还真的只是个粗人,说话跟放屁似的,臭不可闻。你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这粗人计较。”
小道士苦笑,暗道这人还真是个粗人,直爽至极,也老实至极。他说话还真就如他放屁一样,都透着股酒味,都臭不可闻。
当然,嘴上他只能说道:“不敢,不敢。请问道兄道号?”
醉道人眼睛一瞪:“年纪轻轻的,你说话就别透着股怪味,人生在事,要这么多礼节干嘛?别动不动就说什么后辈、不才,道人我听了不舒服。”
“你问我道号,我一天到晚都泡在酒中,糊里糊涂的,自己的道号都忘得差不多了。相识的人都管我叫醉道人,不相识的人,管他做什么?”
“正是,我这人也讨厌这些礼节,说起来怪别扭的,能不说那当然不说。以后我跟道兄……”
小道士话还没说完,就又被打断。醉道人再一瞪眼:“你叫我什么?道兄?”
小道士一愣,然后起身拱手道:“是我错了。你是我师父的好友,我该叫你一声,师叔。”
醉道人吓得从床上蹦下来,连连摇手:“错,错,不敢当,绝不敢当。我虽然跟你师父是好友,但在他面前,我一直是以后辈自居,你高兴的时候叫我一声‘老哥’,不高兴的时候叫我一声‘老醉鬼’,你我平辈论交,平辈论交。”
小道士也不想凭空多个“师叔”,当下乖乖应道:“是,老哥。”
醉道人看着他裂嘴大笑:“我这人天生犟,从不服人。但说起捉鬼之术,我唯一服的,就是你师父。那真是,”
醉道人悠然神往:“那才叫了得啊!手段真是无穷无尽,却又个个灵验非凡,我是拍马都追不上。他那一身所学能够后继有人,也是我道门的大幸啊!”
小道士眼圈发红:“师父他老人家待我恩重如山,没他,我十八年前就转世投胎了。”
醉道人问;“你师父可好?”
小道士眼泪真要出来了:“我师父,他,他老人家,一年多前,就已仙去。”
醉道人大惊:“什,什么?他,他仙去了?”
小道士含着眼泪点了点头。
醉道人颓然坐倒在地,失神地说道:“他竟去了,这等奇人,不过四十几岁,竟然就去了。”
闭上眼睛,醉道人眼中两行清泪流下,他喟然长叹:“这是我道门的莫大损失啊!一代奇人,英才早逝,英才早逝啊!”
大哭了几声后,醉道人问:“兄弟,你师父葬在哪?他有没给自己选一处风水宝地?”
见他流泪,小道士自也潸然泪下,他哽咽着答道:“并不曾。我师父说,他一生捉鬼无数,捉了不少恶鬼,却也灭了好些不作恶的鬼。他年轻时不懂事,到后面才明白,鬼有好坏,好鬼应当超度它,而绝不能灭了它。灭了之后,它便永世不能投胎转世,就此彻底消失在天地之间。这实在是件大损阴德、大不应该的事!”
“正因为心中有愧,我师父才没给自己选一处风水宝地。他只是随便叫我拿了块滚圆的石头,从山上滚了下去。石头滚到哪,他就葬到哪,一切听从天意。”
“他老人家最后葬在九阴山、山背、山腰处。”小道士往九阴山的方向一指。
醉道人拍打干净身上的灰尘,再正了正衣冠,神色肃穆地朝九阴山方向跪下,拜了三拜。
起身后,他端起酒葫芦,一连猛灌了几大口,然后靠在床头,闭目不语,只是热泪直流。
小道士见了,强自忍住,才没有放声大哭。
两人伤心了好久后,醉道人才说道:“你师父他年轻时为了研习捉鬼之术,哪儿有鬼他就往哪儿钻。一听说有恶鬼,更是不远千里也得赶过去。他年轻时道术尚浅,因此也受了好些伤。”
“人体阴阳平衡,略偏于阳。而鬼却是至阴之物,纯属于阴。所以人被鬼伤了后,元气必然会大伤。你师父曾跟我说过,他损耗太大,以后必然活得不长。现在看来,果然如此啊!”
这话小道士也听说过,哽咽着点了点头。
收住悲伤,醉道人正色说道:“你师父捉鬼之术,天下无双!即使往前再数几十年,也当无人能出其右。我且问你,他那一身本事,你学到了几成?”
正文 第七十六章 风流少妇
小道士答道:“我师父说过,他一身本事,单只论捉鬼之术的话,我学了个十成十。只是因为年轻尚轻,历练不够,所以只有他七分的火候。”
醉道人眼睛一瞪:“七分火候,那不是跟我都差不多。你这人好生自大,真真是……”他忍了又忍,才没有骂出声来。
小道士解释道:“我是至阳之命,又是至阳之体,天生最适合修炼雷法,所以修炼比常人是要快上许多。”
醉道人大惊:“至阳之命,至阳之体?”
他一把抓起小道士的手,凝神运功后,一股热流如蛇般从他掌心,自小道士的劳宫穴中钻入,由手厥阴心包经往丹田处侵去。
本能地,小道士体内苦修十几年的道家内力,和平日里采集的雷电之气迎了上去,醉道人的手一震,当即脱开。
他惊道:“果真练得是正宗的五雷天心正法,果真是内力深厚、雷气浑厚,兄弟年纪轻轻的,厉害,厉害啊!比你师父当年这个年纪,那是要强多了。”
他心中快意,又连灌了几大口酒。没两下,竟发现酒葫芦已经空了。于是那张脸立马垮了下来,苦得都似要滴出水。
没了酒喝,醉道人就和小道士聊起天来。
这个晚上,小道士说了很多。
说起师父的懒,那是懒到极致。自他四岁后,就将小半的家务丢给他。自他七岁后,就再没沾染过半点家务,并且还一贯挑剔的很。饭煮糊了,没焦的饭自己吃,焦了的饭丢给他吃,也不管他那时才几岁。有一年大热天,他闹脾气不去洗衣服。被逼得狠了,过去一看,才三天时间,那堆起来的脏衣服比他的人还要高。那味道,啧啧,那一次他真得差一点自杀。
说起师父的严,那是每天都布置有功课。若是完不成,呵呵,不准吃不准喝,功课还得照做,家务活还得照干。直到看到他实在坚持不了了,才会好心地赏给,一碗水!前几年说要保持他的元阳之身,那是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关注。只要觉得他动了欲念,根本不听他解释,小腿粗的棍子当头就砸了过来。
说起师父的好,哎,那个懒到极致,懒得都不肯娶妻的男人,竟然收养了他这么一个天大的麻烦,还一直照顾到七岁。撵着他去捉鬼,嘴上说得硬气,绝对不会出手,死了便死了。可实际上,整夜整夜地躲在附近,唯恐他出一丝一毫的意外。
两个男人就这么说了大半晚。说到可笑处,大笑;说到可悲处,大悲;说到可怜处,大哭。
第二天,过堂后又去上殿念经。小道士深觉得,这样的日子他一天都过不下去。只是既然在这挂单,就得守这的规矩,没看到连醉道人,都在那装模作样吗?
哎,他心中感叹:怪不得师父要带自己隐居在九阴山,天天守着这诸多的规矩,哪还有时间研习道术?
退出大殿后,小道士再忍不住,找到清明子,拱手道:“道兄慈悲,劳驾一下。”
清明子眉头大皱,忍着性子回了个字:“说。”
“贫道有匹大马,栓在观内,一夜未曾喂过马食,还请道兄帮个忙。”
听他有马,清明子大惊。四川多山,马匹极少。民间有马的,非富即贵。清明子这才知道,这小道士还真不是来这混吃混喝的穷苦道人,当即展颜笑道:“道友客气。贫道分内之事,自当尽力。”
“再请道兄费费心,我那马是善爬山的高头大马,稍稍娇贵了点。麻烦青草之外,再喂三升黄豆。”
干草好说,这青草加黄豆,花费可算不少。清明子犹豫了。
这段时间的历练之后,小道士再非那个初下山时全然不通世事的小道士,于是说道:“贫道在贵观中多有打扰,愿奉上几锭香火钱,请师兄领去功德箱那。”
清明子大喜,连忙当先带路,再殷勤地取出功德簿。小道士写下名号,取出两大锭银子递了过去。
二十两十足的纹银,这真真不少了。清明子笑开了花,立即引小道士进了方丈室,由方丈奉上香茶。
这就是,前倨后恭了。果然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啊!
小道士心中感叹,连这等清修之所,现在竟也变得如此世俗了。
与方丈交流了一番道法后,小道士说道:“老修行慈悲,晚辈有一事请教。”
“道友请说。”
“晚辈天一派专研捉鬼之术,因修行需要,急需一处极阴之地,却不知道哪有?老修行见识广博,万请指点一下。”
极阴之地,一般是用来养鬼的,这小道士要去那干嘛?难道他是邪修,想养鬼不成?
方丈心中疑惑,不过看在银子的份上,他还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