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尬呢。
笔者说到鲁迅对青年的说法,只是他对中国社会看法的一相;他的眼睛是雪亮的,而且十分警觉的。我们不必把鲁迅想象那么天真。在前面,笔者提到他和《语丝》的关系,他在那篇追述的文字中,说到了 一件事,《语丝》原是孙伏园所倡议的,伏园是鲁迅的学生,而且非常密切。他离开了北京《晨报》, 建议要办这样一份周刊,鲁迅一力支持,那是不在话下。《语丝》之成功,以及对文化界影响之大,那是他们所不及料的。鲁迅说:〃至于对《晨报》的影响, I 我不知道,但似乎也颇受些打击,曾经和伏园来说和。伏园得意之余,忘其所
二 青年与青年问0?
以,曾以胜利者的笑容,笑着对我说道:~~'真好,他们竟不料踏在炸药上 I 了〃这话对别人说是不算什么的。但对我说,却好像浇了一碗冷水,因为我 I 即刻觉得'炸药,是指我而言,用思索,做文章,都不过使自己为别人的一个小 I 纠葛而粉身碎骨,心里就一面想:^'真糟,我竟不料被埋在地下了〃我于 :二是乎'彷徨'起来。〃①凡是接近鲁迅的青年,都想利用鲁迅,连伏园这样和他 十亲近的,也是〃贤者不免〃。许多人,爱用鲁迅所写〃俯首甘为孺子牛〃那句诗, 好似他对青年的要求,无所不可的。鲁迅的诗意,似乎着重在〃甘〃字上。他在另外一篇文章中说:〃我没有什么话要说,也没有什么文章要做,但有一种自害的脾气,是有时不免呐喊几声,想给人们去添点热闹。譬如一匹疲牛罢, 明知不堪大用的了,但废物何妨利用呢,所以张家要我耕一弓地,可以的;李家要我挨一转磨,也可以的;赵家要我在他店前站一刻,在我背上贴广告道…敝店备有肥牛,出售上等消毒滋养牛乳。我虽然深知道自己是怎么瘦,又是公的,并没有乳,然而想到他们为张罗生意起见,情有可原,只要出售的不是毒药,也就不说什么了。但倘若用得我太苦,是不行的,我还要自己觅草吃,
要喘气的工夫;要专指我为某家的牛,将我关在他的牛栏内,也不行的;我有时也许还要给别家挨几转磨。如果连肉都要出卖,那自然更不行,理由自明, 无须细说。倘遇到上述的三不行,我就跑,或者索性躺在荒山里。即使因此忽而从深刻变为浅薄,从战士化为畜生,吓我以康有为,比我以梁启超,也都满不在乎,还是我跑我的,我躺我的,决不出来再上当,因为我于世故实在是太深了 。〃①那便是他的〃甘为孺子牛〃的限度。
所以,鲁迅又很明白表示他支持《语丝》社的态度。他说:〃但我的彷徨并
不用许多时,因为那时还有一点读过尼采的2^3出1151 〃《苏鲁支语录》的余波,从我这里只要能挤出^虽然不过是挤出一文章来,就挤了去罢,从我这里只要能做出一点'炸药'来,就拿去做了罢,于是也就决定,还是照旧投稿了一一虽然对于意外的被利用,心里也耿耿了好几天。〃②这又是他所说的〃俯首〃的注脚。
不过,鲁迅了解靑年弱点,知道青年也和其他人们一样地卑怯是一件事, 他了解青年问题的症结所在,而加以解剖药治又是一件事。我曾经对朋友说过:鲁迅和青年们相处,反而不及胡适的圆妥。因为,鲁迅和青年太接近,而他自己又是这么敏感的人,所以容易受刺激(有时,他也太过敏,想得太深
了)。胡适之何尝又不是绝顶聪明看得雪亮,他只是装糊涂,不和青年相接近,反而没闹那么多的事故的。而且,鲁迅无论在社会在学校,都是处于比较超然的地位,尚且如此焦头烂额;假如处在胡适的地位,要担负牵校行政,有时会和学生处于对立地位,又不知会弄什么僵局呢。
但是临到青年问题的处理,鲁迅是坚决地站在青年的立场说话的;北京国立女子师范大学事件,在他本来用不着那么〃见义勇为〃的,而他毅然决然站在章士钊的对面,与之为敌。此所以青年对他格外来得亲近。胡适一沾到青年问题,就变成圆滑了;偶尔也说几句漂亮的话,要他去和政府当局对垒, 他是不干的,此所以胡适和青年越来越远,一个领导五四运动的思想家,反而没有群众了。
鲁迅有一篇以《导师》为题的杂感文,正是他对于青年问题的看法,他说:
①《鲁迅全集》第3卷,第364页。@《鲁迅全集》第4卷,第173页。
近来很通行说青年;幵口青年,闭口也是青年。但青年又何能一概而论?
有醒着的,有睡着的,有昏着的,有躺着的,有玩着的,此外还多。但是,自然
也有要前进的。要前进的青年大抵想寻求一个导师。然而我敢说:他们将
永远寻不到。寻不到倒是运气;自知的谢不敏,自许的果真识路么?凡自以为识路者,总过4而立,之年,灰色可掬了,老态可掬了,圆稳而已,自己却误以
为识路。假如真识路,自己就早进向他的目标,何至于还在做导师。说佛法
的和尚,卖仙药的道士,将来都与白骨是'一丘之貉',人们现在却向他听生!〃:
二 青年与青年问9?
的大法,求上升的真传,岂不可笑!但是我并非敢将这些人一切抹杀;和他们随便谈谈,是可以的。说话的也不过能说话,弄笔的也不过能弄笔;别人如果希望他打拳,则是自己错。他如果能打拳,早已打拳了 ,但那时,别人大概又要希望他翻筋斗。有些青年,似乎也觉悟了;我记得《京报》副刊征求青年必读书时,曾有一位发过牢骚,终于说:只有自己可靠!我现在还想斗胆转一句,虽然有些煞风景,就是:自己也未必可靠的。我们都不大有记性。这也无怪,人生苦痛的事太多了,尤其在中国。记性好的,大概都被厚重的苦痛压死了;只有记性坏的,适者生存,还能欣然活着。但我们究竟还有一点记忆,回想起来,怎样的'今是昨非'呵,怎样的'口是心非,呵,怎样的'今曰之我与昨日之我战'呵。我们还没有正在饿得要死时于无人处见别人的饭,正在穷得要死时于无人处见别人的钱,正在性欲旺盛时遇见异性,而且很美的。我想,大话不宜讲得太早,否则,倘有记性,将来想到时会脸红。或者还是知 十道自己之不甚可靠者,倒较为可靠罢。青年又何须寻那挂着金字招牌的导师呢?不如寻朋友,联合起来,同向着似乎可以生存的方向走。你们所多的是生力,遇见森林,可以辟成平地的,遇见旷野,可以栽种树木的,遇见沙漠,可以掘井泉的。问什么荆棘塞途的老路,拜什么乌烟瘴气的鸟导师!〃①他的话,当然是有所感而发,事实也正是如此。
有一时期,《现代评论》派每以〃青年导师〃的纸糊帽子来冷嘲鲁迅的;他在《写在〈坟〉后面》中有一段最深刻的话:〃倘说为别人引路,那就更不容易
了,因为连我自己还不明白应当怎样走。中国大概很有些青年的'前辈,或'导师'罢,但那不是我,我也不相信他们。我只很确切地知道一个终点就是:
《鲁迅全集》第3卷,第60—63页
坟。然而这是大家都知道的,无须谁指引。问题是在从此到那的道路。那当
然不止一条,我可正不知道那一条好,虽然至今有时也还在寻求。在寻求中,
我就怕我未熟的果实偏偏毒死了偏爱我的果实的人,而憎恨我的东西如所谓
正人君子也者偏偏都矍铄,所以我说话常常不含糊,中止,心里想:对于偏爱我的读者的赠献,或者最好倒不如是一个'无所有'。我的译著的印本,最初,
印一次是一千,后来加五百,近时是二千至四千,每一增加,我自然就愿意的, 因为能赚钱,但也伴着哀愁,怕于读者有害,因此作文就时常更谨慎,更踌躇。有人以为我信笔写来,直抒胸臆,其实是不尽然的。我的顾忌并不少。我自己早知道毕竟不是什么战士了,而且也不能算前驱,就有这么多的顾忌和回
忆。还记得三四年前,有一个学生来买我的书,从衣袋里掏出钱来放在我手里,那钱上还带着体温。这体温便烙印了我的心,至今要写文字时,还常使我怕毒害了这类的青年,迟疑不敢下笔。我毫无顾忌地说话的日子,恐怕要未必有了罢。但也偶尔想,其实倒还是毫无顾忌地说话,对得起这样的青年。但至今也还没有决心这样做。〃①五四运动以后,从《新青年》那营垒出来的, 几乎都成为青年导师,到了后来,他们所指引的路也越来越模糊了;倒是鲁
迅,对于青年的影响,却一天一天大起来了呢!
当然,鲁迅对于青年问题,并不袖手旁观,而是有他的积极主张的。那
年,北京的《京报》副刊征求那时的学人开列〃青年必读书〃的书目,鲁迅是交
白卷的,说:〃从来没有留心过,所以现在说不出。〃但他在附注中,却写了一段
话:〃但我要趁这机会,略说自己的经验,以供若干读者的参考一我看中国
书时,总觉得就沉静下去,与实在人生离开;读外国书一但除了印度
时,往往就与人生接触,想做点事。中国书虽有劝人人世的话,也多是僵尸的
乐观;外国书即使是颓唐和厌世的,但却是活人的颓唐和厌世。我以为要
少^或者竟不~~看中国书,多看外国书。少看中国书,其结果不过不能
作文而已。但现在的青年,最要紧的是'行,,不是'言,。只要是活人,不能作文算什么大不了的事。〃②他的态度,素来就是这么积极的。
我们且看他在北京时的另一封信,更可以了解他的意向。那时是写给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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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青年与青年问甩
南两位学生的,其中有一位便是向培良,后来和他分了手的。他说:〃倘使我有这力量,我自然极愿意有所贡献于河南的青年。但不幸我竟力不从心,因为我自己也正站在歧路上^或者,说得较有希望些:站在十字路口。站在
歧路上是几乎难于举足,站在十字路口,是可走的道路很多。我自己是什么也不怕的,生命是我自己的东西,所以我不妨大步走去,向着我自以为可以走去的路;即使前面是深渊,荆棘,狭谷,火坑,都由我自己负责。然而向青年说话可就难了 ,如果盲人瞎马,弓I入危途,我就该得谋杀许多人命的罪孽。所以,我终于还不想劝青年一同走我所走的路;我们的年龄、境遇,都不相同, 思想的归宿大概总不能一致的罢。但倘若一定要问我青年应当向怎样的目标,那么,我只可以说出我为别人设计的话,就是:一要生存,二要温饱,三要
发展。有敢来阻碍这三事者无论是谁,我们都反抗他,扑灭他!可是还得附加几句话以免误解,就是:我之所谓生存,并不是苟活;所谓温饱,并不是奢侈;所谓发展,也不是放纵。〃①
他的话,看起来是平淡无奇的,做起来,却并不那么容易,许多人只是说了不做。鲁迅因此提出更平淡的几段话。第一,他说需要记住,记性不佳,是
有益于己而有害于子孙的。人们因为能忘却,所以自己能渐渐地脱离受过的
苦痛,但也因为能忘却,所以往往照样地再犯前人的错误(他在许多地方,发
挥这一论点,他叹息我们中国是一个健忘的民众、其次,他说需要韧性。
我有时也偶尔去看看学校的运动会。……竞走的时候,大抵是最快的三四
个人一到决胜点,其余便松懈了 ,有几个还至于失了跑完预定的圈数的勇气,
中途挤入看客的群集中;或者佯为跌倒,使红十字队用担架将他抬走。假若
偶有虽然落后,却尽跑,尽跑的人,大家就嗤笑他。大概是因为他太不聪明,
不耻最后,的缘故罢。所以中国一向就少有失败的英雄,少有韧性的反抗, 少有敢单身鏖战的武人,少有敢抚哭叛徒的吊客;见胜兆则纷纷聚集,见败
兆则纷纷逃亡。〃②
鲁迅曾经译介有岛武郎〈日本文学家)的《与幼者》,说:〃时间不住的移过
去。你们的父亲的我,到那时候,怎样映在你们(眼)里,那是不能想象的了。
大约像我在现在,嗤笑可怜那过去的时代一般,你们也要嗤笑可怜我的古老的心思,也未可知的。我为你们计;但愿这样子。你们若是毫不客气的拿我做一个踏脚,超越了我,向着高的远的地方进去,那便是错的。人间很寂寞。
我单能这样说了就算么?你们和我,像尝过血的兽一样,尝过爱了。去罢,为要将我的周围从寂寞中救出,竭力做事罢。我爱过你们,而且永远爱着。这并不是说,要从你们受父亲的报酬,我对于4教我学会了爱你们的你们,的要求,只是受取我的感谢罢了。……像吃尽了亲的死尸,贮着力量的小狮一样,
刚强勇猛,舍了我,踏到人生上去就是了。……走罢,勇猛着,幼者呵!〃①这是他对于靑年们的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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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评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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