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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合处长-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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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视黄历为旧头儿的人,将他扒至一旁晾起来。这一晾就是好几年,黄历至今还是一个不带长的副科级干部。不带长,别说是副科级,就是处级厅级,也只是干部,不是领导,手里没权,不会有人来求你。没人求你,就意味着你求别人也求不灵,所以黄历想给许可调一个好点的单位,无异于天方夜谭。

黄历辗转反侧,一夜都未睡好,第二天早上起来,两眼都是血丝丝。许可心软了,说,都是我不好。又说,车也没必要骑了,我走路上班,这样还可以减肥。

许可说到做到,开始以步当车。现在不比从前,厂里效益不好,制度管理也严不起来了,上班按不按时无所谓,走路上班也不紧张,相反还能锻炼身体,许可就觉得这样子还蛮不错的。

许可觉得不错,黄历却觉得不是滋味,又几次提出给许可买摩托。许可坚决不同意,说,儿子马上要考大学了,你有钱还愁没地方花?又说,丢辆自行车只几百块钱,丢辆摩托,那是好几千的事。黄历说,你怎么老是想着会丢呢?你小心点就是了嘛。许可说,现在丢摩托的还少吗?为辆摩托,天天提心吊胆的,我还要得心脏病。

黄历没有再坚持。但黄历看着许可天天沿着高墙绕大圈,觉得太对不起许可了。那高墙的影子就常常在他的脑壳里摇晃,欲拂之而不去。黄历站在墙下,气沉丹田,意运掌心,发力向高墙推去。可中途手掌又停下了,他怕自己的手掌受不了。

黄历还上了趟街,想买一把古代将士攻城掠地时用的那种云梯,让许可也去翻墙。当然,黄历也只能这样想想而已,如今哪里还有这样的梯子可买?

这天,黄历什么事情也没有,在办公室待了半天,觉得没啥意思,就走出办公室,漫无目的地在外面绕了一圈。谁知一绕一绕,就不知不觉绕到了一处高墙下,猛抬头,竟是离家不远的棉纺厂的围墙。黄历就站着不动,傻子一样发了一阵呆。好半天,呆劲才过去。这时黄历的肘子在墙根碰了一下,一块砖头粘着他的衣袖掉到了地下,墙上立刻露出一个小小的洞眼。黄历眼前一亮,不觉就有了一个主意。

吃完晚饭,黄历拿着一根钢管,鬼鬼祟祟地出了门。

满脸汗水回到家里后,黄历显得异常兴奋。他拉着许可就往外走,搞得许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骂道,你拖我去哪里?你不是要发疯吧?黄历兴高采烈地说,你先别问,跟我走就得了。

不一会儿,两人来到一处围墙下。许可抬起头来,一个刚好可以过一个人的墙洞,仿佛狮子的嘴巴一样,在面前张开着。

从此,许可再也用不着天天绕道了,她要去上班,就直接从这个极少有人知道的通道里钻过去,两三分钟就可到达厂里的财务室。一个本来十分棘手的问题,就这样被黄历轻而易举地解决了。黄历想,三尺见方的一个小通道,其作用就抵得一辆自行车,甚至一辆摩托或小车,这办法真的是太妙了。

黄历心中的块垒稀释了,他的日子就少了许多的烦恼,而多了许多的温馨。有事没事,黄历都爱悠哉游哉地走向那堵高墙,在那个通道前伫立片刻,欣赏欣赏自己的杰作,那得意劲就别提有多大了。黄历觉得,他在单位里写了一篇不错的材料,得到了领导的表扬,那感觉还没有这么好。

黄历的日子过得很自在。许可呢,天天从从容容地从这个通道里进进出出,虽然厂里效益差了点,但无绕道之苦,上班又不紧张,情绪也很放松,感觉非常惬意。

就这样过去了大半年。

黄历所在单位开始给一批到龄的老科长办退休手续,科室岗位将有一次调整,单位里的中层干部,也就是那些科长副科长们,立即活跃起来,找领导的,找领导的领导的,找领导的亲戚领导的朋友领导的熟人的,一个个手忙脚乱,煞是热闹。唯独黄历按兵不动,觉得自己要文凭有文凭,要资历副科级干部也当了那么多年,领导总该考虑考虑,给个科长什么的当当了,没必要去走夜路。

黄历完全想错了。天上哪有现成的馅饼往下掉呢?科室调整的结果,那些比黄历学历低资历浅能力差年龄小的都上去了,黄历却外甥打灯笼,照旧还是个副科级干部,连副科长都没当上。黄历始而愤愤不平,继而怨天尤人,最后变得郁郁寡欢,垂头丧气,像秋霜打过的枯草一般。

许可也同情黄历。但许可没把问题看得这么严重,她说,你没当上科长副科长,但总还是机关里的干部,每月多多少少有固定工资可领,这比我们厂里下岗半下岗的工人好多了。许可还说,棉纺厂的人还挺羡慕你呢,都说还是你黄历有出息,从糠箩里跳进了米箩里,比他们强多了。黄历说,这怎么好比呢?我已经不在厂里了,我是机关里的干部,我周围的人都趾高气扬一个,我就缩头乌龟一般,这滋味好受么?

当然,黄历口上虽这么说,心里还是承认许可的话说得有道理。人嘛,总得找一点可以自我安慰的理由,要不谁还有活下去的耐心呢?事到如今,黄历也只好悄悄用许可的话来安慰自己了。

这一天,黄历碰上棉纺厂的老同事马达,他现在已当了车间主任。马达左一个黄科长右一个黄科长地叫着黄历,说,还是你好,科长一当,好不得意。黄历说,你当车间主任的还不得意?马达说,这是什么车间主任,这是讨米主任,只差没卖短裤了。黄历说,别说得这么难听嘛。马达说,我说不说得难听,你问问你老婆就清楚了。又说,我要像你有科长可当,这辈子也就别无所求了。

告别马达后,黄历的情绪便莫名地好了许多。

后来,黄历无聊了,就喜欢从那个墙洞里穿过去,跟马达他们聊聊天什么的。如今厂子不景气,马达他们没好多事情可做,就打打麻将,用以消磨时光。黄历在单位是不打麻将的,因为单位的人打麻将打得大,黄历没职位没权力,自然便没工资之外的油水,打大麻将输不起。而马达他们打的是小麻将,输赢不大,黄历有时也忍不住上场摸两把。边摸麻将边说些如今的世道,大家就要感叹世风日下,今不如昔。说到厂里今后的前景,更是忧心忡忡,感慨万千。同时免不了要用羡慕的口气恭维黄历几句,说还是他黄历有奔头。黄历嘴里说着哪里哪里,心里就美滋滋的,码牌的速度也快了许多。

黄历发现,只有此时,他仿佛才活得有了个人样,心平气和,舒坦流畅,在单位里沾的那些晦气,也随之消失得不知去向。

不想这麻将就像鸦片一样,多接触得几回也会上瘾的。何况黄历还会得到些麻将之外的满足。黄历就这样迷恋上了麻将。麻将里有凄风苦雨,有灿烂阳光,有明枪暗箭,有潮起潮落,时而山重水复,时而柳暗花明,时而危机四伏,时而绝处逢生。麻将里的世界真是缤纷,缤纷得使黄历忘了尘世的烦恼和失意。

许可理解黄历的苦衷,觉得黄历沉浸在麻将里,能暂时忘掉点不愉快的事,也未尝不可。加上儿子也争气,顺利地考上了大学,没啥事要黄历操心,他不打麻将确实也无聊。许可就依着黄历,没去阻拦他。

谁知黄历在麻将里越陷越深,有时一打就是十几二十几个小时,到了乐不思蜀的地步。许可就有些不高兴了。许可倒不是怕黄历输钱,打这种小麻将输不到哪里去,许可担心的是黄历的身体。黄历原先在厂里当秘书,后来进了机关,都是坐办公室,几年前就落下了腰肌劳损的病痛,许可担心的就是他这么没日没夜地坐在麻将桌前,会旧病恶化。加之许可是个心里装不得事的人,心里一有事,就食不甘,睡不稳,每每黄历夜战不归,她总是翻来覆去,无法成眠。

许可终于忍不住了,对黄历说,你老这么打下去也不是个事,也该收敛收敛了。黄历说,如今这个年代,谁不在打麻将,你也是太平洋的警察管得宽。许可就来了气,说,你不对我负责,你还要对你自己负责,你有腰肌劳损也不注意,你哪天会趴在麻将桌上起不来的。黄历用手捶了捶腰,自我感觉良好地说,这就怪了,自跟麻将结缘以来,我这腰病也不痛了。说完,拍拍屁股出了门,一溜烟钻过大墙下的通道,又上了麻桌。

这之后,许可好几天没理黄历。黄历从麻将桌上下来,饭鼎是空的,锅子是凉的,衣服起了厚厚的油垢没人管,袜子臭烘烘的没人洗。黄历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忍了好几天没去钻那个通道。

谁知脱离了麻将的黄历就有点失魂落魄的样子,站不是,坐不是,行也不是。在家里,睡觉睡不安稳,吃饭吃不出味道,看电视看上半天,还弄不清屏幕里在放些什么。白天还是去上班,可看着那些无德无能的家伙,占着科长副科长的位置,在那里颐指气使的,心里就不平衡,情绪更加低落,于是在厕所里蹲一阵子,在窗口边站一会儿,或面朝天花板发痴。也翻翻报纸,但除了东南西北中发白几个字,其余什么都不认识。

黄历终于熬不住了,又过了那个通道。

许可没办法,只得给派出所打电话,说出黄历他们打麻将的地点,要他们去抓赌。派出所的人以为是条大鱼,满怀希望地去了棉纺厂,不想许可他们打的是一二四,一炮才一块钱,属于消遣麻将,哪够得上赌博的档次?如今派出所至少得上了五一二,也就是一炮在五块以上才抓人。

连派出所都不抓,黄历打麻将就打得更放心,更义无反顾了。许可没想到这一着不但没能制止住黄历,相反还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许可就对黄历说,你如果硬是觉得麻将比老婆要紧,我也没别的办法,把婚离掉算了。黄历说,都老夫老妻的了,还离什么婚啰。许可说,不离婚也行,但你得收敛点。黄历说,我尽量少打些,行不?许可说,少到什么程度?黄历说,一个星期打一两次。许可说,还要加一条,每晚不得超过十点。黄历咬咬牙,点头答应了。

开头几个星期,黄历果然硬撑着坚持了下来,每个星期只钻一两次通道,而且晚上十点一到,马达他们再怎么强留,再怎么嘲讽他怕老婆没出息,他都会毫不犹豫推牌起身,离桌而去。可久而久之,黄历却无法坚持原则了,尤其是碰上手气顺,连抓好牌的时候,黄历就会将许可给他定下的游戏规则忘到脑后。

在黄历将同一个错误犯了一次又一次之后,许可向他发出了最后通牒。黄历知道这样的错误再不能犯下去了,又偃旗息鼓了几天。然后他采取了另外的方式,比如找个单位开会或上级来人要陪同的借口,在外面过几回瘾。这一招还有点灵,许可以为黄历真的是单位有事,没有责怪他。但多了几次,许可就警觉起来,不相信黄历单位有那么多的事情。有一回黄历又找借口不回来,许可就打电话到黄历头儿家里去问,结果黄历便露出了狐狸尾巴。

许可动真格的了。许可知道离婚是一时三刻离不了的,她打算辞职到广东去。许可大学时一位同寝室的同学,在珠海一家大型合资企业里做部门经理,曾几次打电话要许可过去当财务总管,许可怕黄历一个人在家没人照顾,一直没有答应那位同学。如今黄历自己都对自己不负责,许可也寒了心,加上儿子读大学,学费杂费生活费什么的,开支大得很,不弄点钱不行。许可于是打了辞职报告,去找厂长。厂长不同意,许可就把自己负责的几本账抱到厂长办公室,说,我的账都做好在这里了,现在就交给你厂长,你同意我走,你不同意我也要走。厂长设法,只得收下许可的报告。

这一下黄历急了,赶忙找到厂长,说,我老婆是因我打麻将生我的气才要辞职的,厂长你可千万不能同意。厂长说,如今厂里是这个样子,你老婆要走,我不同意就阻挡得了啦?你老婆是客气,才来跟我说了一声,厂里其他几位技术员离厂时,我连风声都没闻到。

黄历只好回去跟许可交涉。许可只顾清点自己的行装,理都不肯理黄历一下。黄历知道无法挽回了,叹息一声,跌坐在沙发上。

许可是第二天上午出的门。黄历站在阳台上,目送许可走过宿舍前的草坪,走向那堵高墙,然后低了低头,慢慢地从那个三尺见方的墙洞里钻过去,消失在棉纺厂厂区那条浓密的林荫道的尽头。

黄历伤感极了。黄历久久地望着不远处的那个通道,觉得千不该万不该,是不该开出这个该死的通道。

最后,黄历离开了阳台,下楼进了自家的那个煤屋。等黄历从煤屋里出来时,他手上多了一把菜刀和一个不大的绿色塑料桶,塑料桶里还装着些搞房子装修时剩下的水泥。黄历很快给水泥兑了水,来到那个墙洞下。洞前还堆着原来从墙上掏下来的旧砖,黄历就动手用这些旧砖砌墙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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