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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历很快给水泥兑了水,来到那个墙洞下。洞前还堆着原来从墙上掏下来的旧砖,黄历就动手用这些旧砖砌墙洞。黄历要把自己捅开的这个不该捅开的墙洞堵起来。
这一段时间,黄历单位正在搞机构改革,除了一部分人按政策提前退休外,另一部分多余的人必须分流到二级机构去。所谓的二级机构,就是单位近几年办的两家连贷款利息都无力偿还的破企业。改革方案已定,这一天单位领导在礼堂召开大会宣布结果。会议牵涉到干部职工的去留问题,任何人都不得缺席,开会前先清点人数,结果除了黄历,其余都已到场。派人四处寻找,最后才在宿舍区前的墙洞下发现黄历。
黄历是提着那个装了水泥的塑料桶来到会场的。当会议主持人宣布他被分流到二极机构的时候,黄历当场就傻了,眼珠子嵌在眼眶里,再也没法转动了。
自此之后,就有人经常看见一个目光呆滞的男人,摇摇晃晃的,提着一个绿色塑料桶四处闲逛。塑料桶里有一把菜刀,一小半桶水泥。他的目标永远是那高高矮矮的砖墙,只要哪堵墙穿了洞,或有了豁口,他就提着刀,很认真地给这堵墙补缺,直到把缺口完全堵住为止。
宁阳县是一个僻远山区县,天高皇帝远,历来国家的好政策不容易惠及到这里,项目开发,资金投放,所占份额甚少。偏偏田里稗草比禾长得快,山上竹木稀疏,年年造林,年年搞笋竹林开发,也成不了片,甚至连草都长得没模样,又粗又老,牛吃了不长膘。县里经济因此总是上不去。经济底子差,老百姓穷,做父母官的也伸展不开拳脚,一届又一届的领导班子上任了又卸任了,县里的面貌依然没有太大起色。
又到了班子换届的时候,县政府产生了以胡集贤为县长的新班子。
恰在此时,县里出了一连串令人头痛的事,这就是被省市报纸称为“反贪旋风”中的几件经济案子。这些案子都是上任不久的反贪局局长的“杰作”,几乎把全县的工作都反瘫痪了,搞得胡县长下不了台。当然不是搞胡县长本人,搞的是县里几位举足轻重的中层领导,其中有教委主任、邮电局局长、工商银行行长这些角色。
最使胡县长恼火的是,反贪局在半年内把罐头厂和印机厂的两位厂长也砍下了马,两家厂子跟着关了门。这两个厂可是县里的利税大户,全县年财政收入才四千多万元,而这两家厂子分别占了七百多万和九百多万。
罐头厂和印机厂垮掉之后,财政又到哪里去谋求新的财源呢?眼见干部的工资都发不出去了,在职干部发牢骚讲怪话,离退休干部纷纷上访,急得胡县长多年的老胃病又开始发作,躺在病床上爬不起来。
起不了床,但县里的事情还得过问,胡县长就把财政局长罗显能喊到病床前商量对策,怎样渡过难关。罗局长却从包里拿出一叠要经费的报告给胡县长瞧:有小学的危房就要倒塌急需拆建经费的,有企业破产要解决困难职工生活费的,有矿山去年年底从银行贷款纳税要财政兑现贴息经费的……不一而足。
其中还有十年前离休的一位患肝癌的老干部要求解决医疗费的报告。罗局长对胡县长说:“这位老干部近两年已给了二十多万元的医疗费,这么老给下去,财政的确承受不了,不给嘛,人家是老革命,有功于民,我们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因缺医疗费而这么死去。”
这些报告都是胡县长本人或常务副县长等领导签过字的,字签得毫不含糊,明令立即办理。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罗局长拿着这些报告,左右为难,一筹莫展,也顾不得胡县长有病在身,只好让他也了解了解实际情况。
看着这些报告,胡县长的胃痛得更难受了,那本来就多皱的前额,便皱成块抹脚布。他把报告扔到罗显能脚边,没好气地说:“你是嫌我的胃病要不了我的命,还是怎么的?”
适逢国家要实行分税制,财政厅将派人到部分市县考察地方的收支基数,胡县长当即对罗局长作了指示,要他千方百计把财政厅的领导请到县里来,在省里确定县里的体制时,给予宁阳重点照顾,如果罗局长请不动,他愿意替他出面。
后来胡县长还真的实现了诺言,胃病没全好就从医院里跑出来,以向财政厅汇报县财政工作为名,带着罗局长上了省财政厅,直接找到分管预算的钟副厅长。钟副厅长对胡县长这么重视财政工作非常赞赏,当即答应下市县调研时,顺便到宁阳县走一趟。
不久,钟副厅长一行来到了宁阳县。
钟副厅长一行的目的是为了摸准各地的底子,根据分税制要求,尽可能合理地确定上解下拨的比例。所谓分税制,就是根据税种的性质,一部分如营业税、增值税等税种的收入上缴中央,另一部分如特产税、屠宰税等税种的收入留归地方,然后根据地方的实际收支情况,核定上解和返回比例,确定额补贴。
宁阳县是未脱帽的贫困县,每年的财政收入不到四千五百万元,支出却在五千三百万元以上,中间的差额要靠省市每年的六百万定额补贴和征收行政事业性收费调节资金来弥补,预算盘子越来越不好做,所以钟副厅长下到县里后,县委、人大、政府、政协四大家的领导不敢有丝毫怠慢,把钟副厅长当熊猫一样宠着,一心巴望着他回厅里后,将中央返回给宁阳县的比例调高,同时再给县里增加二至三百万元的定额补贴。
钟副厅长在县里做了两天调查摸底,了解到了县里的难处,答应回财政厅后再研究研究。见钟副厅长的话里有了商量的余地,胡县长等县领导都感恩戴德,一个个都向钟副厅长呈上感激的笑容,好像钟副厅长嘴里吐出来的不是那几个模棱两可的“研究研究”字眼,而是一张张高额的经费下拨通知单。
罗显能见机会难得,中午陪钟副厅长吃饭时,又递了个报告,说是财政局新修的办公楼还有三十多万元的基建款没着落,请钟副厅长排忧解难。钟副厅长说:“财政部门向来是管钱却没钱办事,你们修了办公楼,我们应该支持。”又说:“办公楼修得怎么样?我可以去参观参观么?”
罗显能闻言,当然求之不得,点头如捣蒜。
中午在宾馆稍事休息,下午三点左右,钟副厅长在四大家领导和罗显能等人的簇拥下,来到县财政局建在开发区还未交付使用的新办公大楼前。
胡县长自然紧紧伴随在钟副厅长左右。上午钟副厅长嘴吐“研究研究”真言的时候,胡县长也激动了一下,但他明白,要使这四字真言变成几百万元的人民币,自己还得努点力,所以中午他无心休息,一直在琢磨这事,看在什么地方选准突破口,达到自己的预期目标。
财政局办公大楼的外观不用说,很有派头,外墙镶了白色小瓷砖,铝合金门窗嵌着茶色玻璃,在阳光的辉映下闪闪发光。内装修亦很豪华,特别是那间用来召开党组会和局务会的小会议室,镶了榉木地板砖,装了进口水曲柳墙裙和花色典雅的吸音墙布,还吊了美观大方的三级顶。
钟副厅长对此赞不绝口,在罗显能的肩膀上拍了两下,说:“你这当局长的真会办事,我跑了全省五分之四的县市财政局,还没见过有你这么豪华的办公条件的。”
罗显能说:“县里太穷,如果县财政补充一点资金可能会弄得更像样一点。我这栋办公楼没花县财政一分钱,事实上政府也不可能拿钱给我。”
钟副厅长说:“你的钱哪来的?马路上捡来的?”
说得胡县长他们都笑了。
罗显能也笑笑,说:“马路上当然捡不到,我靠的是三个一点:一是全局干部职工集资一点,其次是超收分成奖中挤出一点,再就是向上级财政伸手要一点。”
钟副厅长说:“你的点子还真多。”
罗显能说:“钟厅长,以前厅里对我们已给予很大支持,现在办公楼搞得差不多了,但欠着施工单位的建设款,这么拖下去,一时三刻也搬不进来,您一定得再扶我们一把。”
钟副厅长点点头,嗯几声,眼睛很感兴趣地盯着会议室的装修,不时还忍不住伸手在墙布上摸摸,在墙裙上拍拍,甚至蹲下身来,用手指去敲木地板砖,敲得咚咚响,好像他不是来参观指导,而是质监站派来搞质量检查的。
对钟副厅长的这一举动,罗显能并不怎么在意,倒是一旁的有心人胡县长注意到了,所以事后胡县长的判断得到证实之后,罗显能不得不佩服胡县长的细心和机灵,以及为了办好县里事情的良苦用心。
钟副厅长一行要离开县里的头天晚上,财政局为他们一行每人准备了四罐价值六百元的脑黄金奶粉,外加一个1000元的红包。胡县长止住了罗显能,说:“还不如给他们每人送一只典雅的锦袋,这样,既价廉物美,他们又容易接受。”
罗显能说:“这不是太寒碜了么?”
胡县长说:“你那一套应付省市来的处长科长还行,对钟副厅长却不妥。更何况省里的反腐会议刚开过,他会接受吗?”
胡县长的话当然不无道理,但罗显能总觉得给钟副厅长也只送一只锦袋,分量太不够了。胡县长就笑了,说:“你总得动点脑筋呀。”
罗显能说:“动什么脑筋?”
胡县长说:“你没见钟副厅长参观你那小会议室时,那副认真投入的样子?我们就得在这里做文章。”
罗显能半天明白不过来,捂着头说:“我还是没懂你的意思。”
胡县长说:“这次就这么定了,下个星期我再陪你跑一趟省城吧。”
钟副厅长他们走后,胡县长没食言,第二个星期就推掉县里的一切事务,连司机也不要,自己驾着县里的桑塔纳,带着罗显能赶往省城。
按照常规,上省里办事,车屁股里总要塞点乌龟王八、山货野味,或者带上几个有分量的信封。可这次,两人却什么也没有准备。罗显能斜眼望了望正把着方向盘,认真盯着前方柏油路面的胡县长,感到有些纳闷。他试探性地问道:“胡县长你这次是要带我上省城游览风景区吧?我可没这份雅兴。”
胡县长不动声色地笑了笑,说:“你别急嘛,到了省里就知道了。”
到了省城,胡县长没把车往财政厅开,却找了省财办的一个熟人,一打听,果然财政厅的职工宿舍刚刚落成,地址在河西新开发的百春园新村。那位熟人还很策略地给财政厅办公室主任打了电话,打听到财政厅宿舍楼是七十五栋,钟副厅长分了二单元五楼东边那一套。
胡县长很兴奋,带着罗显能开车直奔河西。
在百春园新村,面对那一栋栋高大伟岸的建筑,胡县长的心情忽然沉了下去。他心里想,省里还是省里,下面基本工资都发不出,这里却有钱修这么多大楼。
一旁的罗显能还在发懵,说:“胡县长你要找财政厅的领导,到办公楼和老宿舍楼去找嘛,这里鬼影子没一个。”
胡县长说:“如果现在就往那边跑能办成事,我自然就不会上这儿来了。”
接着胡县长又和罗显能找到钟副厅长门下的那套房子的位置,两人上去瞧了瞧。罗显能的思路依然转不过弯来,他在一旁嘀咕道:“胡县长你是怕以后找不到钟副厅长的家,先到这里来踩点?”
胡县长转身朝门外走去,说:“现在可以去找钟副厅长了。”
当晚,他俩就进了钟副厅长家。
寒暄过后,胡县长就旁敲侧击道:“钟厅长,您还记得咱们县里财政局那栋新修的办公大楼么?”
钟副厅长说:“怎么不记得?那栋办公楼的内装修,就是拿到省城来,亦是一流的。”
罗显能此时才幡然醒悟,赶紧插话说:“那是我从广东霸蛮扯回来的县里最好的师傅,他们曾在那边装修了不少港台老板的私人别墅。”
钟副厅长就哦一声,说:“怪不得。”
这时胡县长趁机提出了自己的想法,他说:“钟厅长如果您信得过,我们请那几位师傅来给您装修房子,怎么样?”
钟副厅长故意说:“我没什么房子要装修,我这套房子不是好好的吗?”
胡县长就笑了,说:“钟厅长您别幽默了,刚才我们已去了百春园,还在你们那栋楼里转了转,找到了二单元五楼东边您的那套房子。”
钟副厅长也笑了,说:“你这两个鬼精。”
一旁的罗显能忙对钟副厅长说:“您只把钥匙给我们就行了,材料什么的,您都不要操心,我们负责到底。”
钟副厅长还不同意,说:“怎么好麻烦你们呢?”
胡县长说:“您就别客气了,您的部下别的能耐没有,这样的小事情还是办得来的。”
钟副厅长这才勉强答应下来,把钥匙给了罗显能。
两个人回到宁阳县后,罗显能立即找来承建财政局办公楼的包工头方老板,说:“我差你那三十万元的基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