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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捞好处!
这些插曲,何玉如还能应对自如,最麻烦的是有人提到了马小路。她是何玉如身上的暗疮,也是幼儿园的人回击何玉如的现成武器。她们不阴不阳地说,林强生有毛病,把人家劝退,自己的女儿又赌又卖淫又吸毒,看她怎么处理。
这一下捅着了何玉如的痛处,她是有话出不了声。
林强生更是十分嚣张地往何玉如的痛处撒盐。他冲进园长办,对何玉如吼道,你的女儿干出那些丢幼儿园面子的事,你捂着不处理,还每月照发她的工资,我并没犯到哪一条,你就逼我内退,如果你摆不平,我跟你没个完。何玉如也来了火,一拍桌子,说,谁说我着不处理?我马上召开园务会,除马小路的名。
说完,何玉如愤然走出办公室,让林强生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吼叫。
何玉如低着头,心烦意乱地挪动着步子,不觉来到教学楼前。就见好几处的老师和保育员都站在墙壁下,指手画脚,交头接耳,不知在议论什么。见了何玉如,便使着眼色,禁声四散,进了各自的教室。
何玉如走近一瞧,才见墙上贴着一张纸,是个复印件,原来马小路写给衣兵的那张借条。何玉如脸都气青了,伸出手,想把纸条揭掉,手伸到半空又垂下了。
离开教学楼,到大门口转了转,这边也有好几个地方贴着复印件。何玉如有苦难言,觉得一辈子兢兢业业做事,小小心心做人,除年轻时那件无人知晓的荒唐事,没哪些地方给人落下把柄,却万万没想到,如今被这个天杀的马小路扫尽了威风,丢尽了面子。
越想心中越是难受,两行老泪不觉就滚了下来。又担心被人瞧见,何玉如赶忙转到屋角,掏出手绢,偷偷把泪水揩掉。尔后仰天而叹,不出声地咒着马小路,你这不要脸的,你娘前世造多了孽!
9
事情的结局,是何玉如拿出个5000元的存折,换回江潮手上马小路的借条原件。何玉如这是息事宁人。她别无选择。自己的声誉值不得几个钱,至于马小路,反正早已臭名昭著,怕只怕江潮在园里又吵又闹,还到处张贴马小路那张借条的复印件,把幼儿园的名声搞臭。
这是江潮第四次吵进幼儿园,并扬言要将那张借条的复印件贴到市教委去的时候,何玉如无奈做出的妥协。何玉如做事老到,没出手存折时,要江潮先拿出那张借条的原件,并要她在条的空白处写上已收到马小路母亲5000元人民币的字样。江潮照办了,何玉如才拿出存折。江潮递过借条的同时,伸手来接存折,何玉如忽然又缩了手。
江潮愣了愣,正要发火,何玉如说,你还要写个检讨。江潮说,什么检讨?何玉如说,这几天你扰乱公务,影响幼儿园的教学,不写检讨,你想就这么拿走存折?江潮想只要拿到钱,写检讨就写检讨,于是何玉如说一句,她照写一句,把检讨写了出来。
何玉如接过江潮的检讨一瞧,只见字迹歪歪斜斜,但何玉如口授的内容都写在里面了,便点着头说,这还差不多。又说,你把贴在墙上的复印件都给我撕去。江潮没法,只好照办,何玉如这才把存折递给江潮。
江潮拿着存折,沾沾自喜往办公室门口走去。何玉如又在后面把她叫住,说,以后你少到幼儿园来生事,否则我拿着你的检讨,到公安局去告你妨碍公务罪。江潮瞪何玉如一眼,夹着屁股退了出去。
望着手中的借条和检讨书,何玉如发了一阵呆,然后一把塞进抽屉里,上了锁。
何玉如情绪坏透了,就走出办公室,准备到教学楼那边走走,了解一下班上的情况。来到楼前的转弯处,忽然听到墙里放煤和烧水的小房里有神秘的嘀咕声,好像是江潮和郭淑敏在说什么,何玉如就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只听郭淑敏低声说道,你还真的把那5000元要了回来?江潮说,不是你出的主意吗?你还要我把复印件贴到教委去,如果她不肯给钱的话。
郭淑敏就咳了一声,说,你在幼儿园里闹,贴那个借条复印件,你尽管闹,尽管贴好了,你就是闹到教委,贴到教委去都是可以的。可要那钱干什么?难道你做生意的,还少了那5000元钱不成?何况衣兵这5000元钱还有不可告人的地方。
后来郭淑敏又把声音压得更低,说,原想当你把事情闹大,她一下台,我就把你那位幼师毕业半年还没落实单位的小妹妹接收过来,现在看来……
听到这里,何玉如血管里的血液就急促起来。原来事情的后面还有一个郭淑敏,这倒是何玉如没预料到的。联想起马小路当陪舞女和教委方主任说幼儿园请客送礼的事,看来都是这郭淑敏在后面动的手脚。
想起郭淑敏从一般老师到教导主任到副园长,都是她何玉如一手扶上来的,如今她竟然后面捅刀子,何玉如恨自己当初瞎了眼。真想走进去,啐郭淑敏一脸,告诉她,想当这个园长说一声,我拱手相让。
何玉如觉得气愤不过,胸口一闷,一口气堵在那里,差点吐不出来了。
也是这天晚上,马小路又从外面回来了。
进屋后,也不管母亲病在床上,马小路见什么就踢什么,把沙发桌子什么的,踢得蹦蹦响。老马说了她一句,她吼道,谁要你这个老不死的多嘴,你不晓得去问床上的死女人!她做的好事!老马说,你滚!你是我的女儿就不会做出那样不要脸的事来。马小路叫道,我不要脸,有些人比我还不要脸哩,可惜你这个笨老头还蒙在鼓里。
听马小路吵闹,何玉如就歪着身子,吃力地爬起来,对马小路说,你还回来干什么?你已不是我的女儿了!马小路说,我不是你的女儿,当然不是,你的女儿是申慧群,为了让她进幼儿园,把我的名也给除了。
这一下何玉如奇怪起来。她还只在林强生面前说了一句气话,马小路怎么就知道她要除她的名了?何玉如说,你听谁胡说的?马小路说,郭淑敏还有汪老师,是她们口对我说的,要不,我今天怎么会回来?她们还说你带着申慧群去了教委方主任家,想除掉我的名后,腾出编制给她。
何玉如吃了一惊,心想她们怎么什么都那么清楚?
正愣怔间,发现马小路的形色不对起来,全身发抖,眼睛发呆,泪水鼻涕口水全都稀里糊涂地下来了。也不再说申慧群的事,而是颤着下巴要何玉如给她钱,说她两天没过瘾了。何玉如见状,气愤得很,用虚弱的双手去推她,口里骂道,你给我滚!滚!我见不得你这个鬼样子!
马小路却死死抓住门框,不肯出去。她的双眼冒出仇视的凶光,说,你给不给钱?不给我要了你的老命?何玉如就去捞她那抓住门框的手。两人扭来扭去,把门旁沙发扶手上的一小篮子水果碰倒了,地上立即“当”地一声,跳出一把锃亮的水果刀。
马小路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拿起水果刀往何玉如的肋下捅去。
何玉如的腰再也竖不起来,虽然她的命还是被医院保住了。自然用不着再做这个园长了,倒让何玉如心里生出一种卸掉重枷的感觉。
只有郭淑敏心想事成,当上了园长。上任伊始,她就辞掉申慧群,把江潮的妹妹接收进了幼儿园。与此同时,江潮的儿子衣向阳也转了回来。
申慧群去医院里跟何玉如告别,感谢她对自己的关照。何玉如有些内疚,说,对不起你,没将你的事办成。申慧群就泣不成声了,说,不是为了我,您哪会成为今天这个样子?何玉如相反却笑了,说,不仅仅为了你,也为了我自己。
然后给申慧群讲了自己那个深藏了二十多年的故事。
申慧群深受感动,当即喊了何玉如一声妈妈,并决定留下来,要像服侍亲妈妈一样服侍何玉如一辈子。何玉如不让,抚着申慧群的头,说,你还年轻得很,前面的路很长,不能把青春耗在我的身上。
申慧群离开了医院,离开了这个城市。这时已是黄昏,躺在病床上的何玉如望了窗外一眼,但见秋末的深空,蓝得动人。
何玉如耳边再次响起申慧群那声甜甜的妈妈。
叩响鹅卵石嵌就的街面,绕几道弯,走出窄且深的巷子,一条河便很明媚地横在眼前。河岸有柳,丝丝缕缕垂着。柳荫最浓处,蓄着幽幽的深潭,练样的木桥绷直了,静卧其上。
桥那头,一凉亭悄然而立。
凉亭虽旧,却不破。青色的瓦,赭色的亭柱和条凳,透几分雅致。偶尔有人步过木桥,走进凉亭,或坐或走。片刻即离去,沿亭后曲径,逶迤走向山脚。这凉亭,便仿佛一首古色古香的旧诗,被默读过,一下子又生出些许寂寂的意趣。
这人,多半是镇子上的小妇人。亭后的小径往山坡上攀去,小妇人就翘着臀,抹着香汗,径直爬上山坡。
山坡背阴处,有一块蛮大的青石板。青石板生得奇特,仿佛有女人躺过,头、臂膀和臀部,都留下光滑的印迹。该凸的凸,该凹的凹,形象得很。镇子上的小妇人就把这块青石板叫做美女岩。镇子上的小妇人有成亲多年而未怀崽的,常在黄昏之后,到美女岩上去接崽。接崽就是照着那美女印子躺下,像等候自己的男人那样,等候神灵送崽来。有些盼崽心切的小妇人,甚至大着胆子脱去衣服,裸身接崽。据说这样更灵些,容易感动送崽的神灵。
有一天,美女岩下的凉亭里,就忽然来了位香客。
这香客也怪,不去镇子上人多的地方卖香,躲到这里来做么子?自然买香的人寥寥无几,一天卖不脱几把香。香客却并不着急,悠悠地从身上拿出一根蛮长的竹管,一头戳进嘴巴里,不紧不慢吹起来,吹出极好听的声音。
镇上人闻声走出屋,转弯抹角出得巷子,站在柳荫下一瞧,才发现凉亭里坐着个人在吹竹管。于是纷纷过了桥,走进凉亭。香客却好像并没见亭子里来了人似的,仍只顾一心一意吹他的竹管,吹得很起劲。
众人中便生出些低声耳语:
“那是笛子吧?”
“不,是箫。”
“是洞箫。”
“哦,是洞箫。好味道。”
“莫吱声了,听箫。”
“……”
于是就听箫,再没人说话。
就觉得箫声蛮柔曼,蛮生动。起初,但见香客那长长的手指,只管在箫孔上轻轻地滑动,那箫声仿佛缕缕烟岚,缭绕着,氤氲着,把人的心思抹得有些濡湿;又仿佛一阵微雨,从飘扬着熹微的半空洒落,洒在树叶间,洒在草地里。接着,香客的手指便快速弹将起来,错落有致,起伏跌宕,绝妙非凡。时而如小鹿跳过溪涧,芳蹄踏出无数水花;时而如蛙鼓敲碎黄昏,落霞染醉天涯路。自然,有流畅亦有凝滞,有激昂亦有低沉;或者有意要逗你喜乐,或者无心竟触伤你的悲处。俄顷,那长长的箫管上一下子跑动起千军万马,纷至沓来,黄尘蔽天。只是突然间,这千军万马又全消失了,箫孔里喷出无数彩色的浪花,拥着,腾着,向遥远的天边奔去。此时,风趁机呼啸起来,浪花从天边卷回来,风拍浪,浪卷风,狂舞着,奔腾着,把夕阳和霞光撕烂,绞碎,狠狠砸向巨礁。香客的手指便有片刻停顿,似乎要将感觉牢牢捂住,不愿它们从箫孔里走失。然后,那长手指才又缓缓地搓揉起来,揉出一片秋天的叶子,自黄昏的枝头哀地坠落;揉出一川冷寂寂月辉,泼湿梦幻边缘的期盼和苦待……
听者就这么被感染了,一个个抑制住眼眶里正在打转的泪水莫滴落,赶忙从身上掏出钱来,放在香客的身边,顺手拿起那捆得齐崭崭的香把,退出亭子,走过木桥,躲进那幽幽巷子的深处。
这个时候,已迫近黄昏。
这个时候,香客仍然没有要走的意思。望着众人走散,兀立着,低头瞧一眼身旁残剩的几把香,良久,又把长箫举起来。这回却半天鼓不起腮帮,瘦长的手指在箫管上懒懒地依枕着,好像再没有气力启开。
香客那目光,痴痴然,已被什么勾起。
河对岸的巷子口,何时立了一位小媳妇。
未几,小媳妇就踌躇着,低垂了云髻,步点起莲花,登上木桥,款款向凉亭方向走来。
好窈窕的身子。那腰,那腿,还有那臀,要纤巧便纤巧,圆润便圆润。精致玲珑的小脸上抹着夕晖,一双杏眼,关不住那两颗幽幽黑黑的葡萄似的,仿佛随时都有可能从那长长的睫毛之间扑闪出来。
小媳妇是镇长的小太太。镇长娶过两房太太,肚子都瘪瘪的,未曾开怀。去过好多次美女岩,亦没有动静,所以镇长膝下一直寂寞。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镇长身为一镇之长,无处不在人上,谁想这生儿育女之事不遂人意,脸上甚是无光。可镇长硬不信祖坟山上的龙脉出了岔,半年前去山外号称美女窝的桃花镇上,弄回了这么个可心的小媳妇。镇上人一瞧,就说,这才是最能下蛋的母鸡。
“那腰子,啧啧……”女人们斜着眼,嫉妒得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