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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军团-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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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的血液。那血液平时平静舒缓,但有的时候却像炽热的岩浆迸发,使他不能控制
自己。

    只有姐姐,只有姐姐那温柔的手指轻轻地梳理他的头发,他才能渐渐平息下来。
父母为一家生计操劳,和他没有多少话。只有姐姐,只有姐姐了解他、照顾他、安
慰他,姐姐就是他心中的阳光。哥哥也已经进了一家工厂,一天也不说一句话,仿
佛像个哑巴。

    骆李次尔永远忘不了初三最后的那个夏天,他参加完中考的第五门课,他考得
不错。下午再有一门考完了,他就可以痛痛快快地玩上一场。他已经和姐姐约好,
明天一起去龙潭水库游泳……

    中午十二点,他跑着回到家中,屋子却像死一样的寂静。

    往常这个时候,饭菜已经摆好,爸爸和妈妈已经坐定,姐姐一边摆筷子一边笑
着说:“有福气的回来啦!”

    可今天,桌上空空荡荡。屋里的空气显得十分悲凉!

    大哥没在家。

    母亲躺在床上,两眼直勾勾地望着顶棚。骆李次尔进来,她不但没看他,好像
连听也没听见。

    爸爸仍然坐在他的板车上,头扎在两腿中间,就好像脊椎骨已经被人抽走了一
样。

    再看姐姐,她无力地坐在椅子上,面色惨白,已经没有一点血色。

    骆李次尔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凝住了。他意识到,家里一定出事了。

    “姐,怎么啦?”骆李次尔带着哭腔喊。

    姐姐没有说话,两滴眼泪从眼角滚落下来。

    骆李次尔又跑到床前,俯下身子看着母亲喊:“妈!你说话呀!”

    背后传来父亲的声音:“次尔——”

    骆李次尔转过身,一瞬间,他看见父亲像变了一个人。

    瘸子鞋匠整天风吹日晒,面色黝黑、脸上皱纹交错,本来已经显得很老很憔悴。
现在分明又像衰老了十年。目光呆滞、动作迟缓,那慢慢举起来的手青筋毕露,就
像被糊上了一层牛皮纸。五十多岁的人却分明像到了耄耋之年……

    屋里响起了小板车吱吜吱吜的声音,骆李次尔跟着父亲来到了门外。

    原来,姐姐被流氓欺侮了。大哥听说后一言不发,只是从工厂找了一把铁锨,
找到流氓。二话没说,照着对方的脖子猛砍下去,没想到这一下,流氓脖子上的一
根筋被砍断了。流氓被他的同伙送进了医院,大哥也以故意杀人罪被送进了公安局
……

    骆李次尔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突然被掏空了。只剩下了一个空空的躯壳。他眼
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被不知道是谁的手牵着走进了一个绿色的透明的像水晶像玻璃一样的世界。
他周围的一切却又像水一样可以流动,人似乎都悬浮着……大家都像跳着太空步似
的匆匆的行走,但走不出效果,没有一个人他认识。

    “这是什么地方?”骆李次尔觉得自己的声音很微弱,微弱得自己也听不见。

    没有人听见他,也没有人看见他。

    “来啊!——”骆李次尔听见有人在叫他,似乎是大哥的声音。

    骆李次尔竭力在喊,但却没有声音。

    “你在哪儿!——”这似乎又是姐姐的声音。

    这次,他看见了姐姐美丽的身影。像她,但似乎又不是她,他眼睁睁地看着姐
姐像寻觅似的从他身边经过,却没有发现他。

    “姐姐!——”骆李次尔想伸出手去抓住姐姐那白色的飘逸的裙摆,可姐姐却
浑然不觉……

    骆李次尔忽然觉得口渴难忍,他想抓一把那随意飘忽过来的绿色的游动的液体,
可那像宝石一样颜色的液体仿佛充满了弹性,手刚刚触到它,它又突然跳开了。

    骆李次尔觉得有一滴水滴到了他的口中,他急忙地吸吮它,那味道却又甜又咸
又涩。

    眼前的绿色忽地全部消失了,只剩下一片乳白色的烟雾。后来,那雾渐渐变浅,
渐渐变薄。

    他看见了姐姐。

    姐姐的眼泪如线,骆李次尔的脸全湿了。

    母亲在遭受这个打击之后,一夜之间,她的头发生都变白了。她的记忆明显地
丧失。她整天整天地呆坐着,半天也想不起儿子和女儿的名字……她只是反复叨念
着一句活:“人是苦虫……人是苦虫……”

    窗外有人在唱歌,歌声委婉凄苦:

    姐姐,带我回家,我困了……

    感觉要被欺骗之前自己总要作出回答听不清他们说什么只是感到要哭哭也尴尬
面对前面的人群我得穿过而且潇洒姐姐我看见你眼里的泪水你想忘掉那污辱你的男
人到底是谁他们说女人很温柔很爱流泪说得很美,姐姐,带我回家牵着我的手,我
有些困啦姐姐,带我回家……

    两天以后,骆李次尔把自己所有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收拾好。穿上一身干干净净
的衣服,一个人向南山走去……

    深秋的南山,葱笼的绿色已经被凤无情地揭去,树叶露出了毫无生命的土黄,
上面又像锈迹一样地出现了一个个暗红色的斑点。萧瑟的秋凤略微一吹,几丈高的
大树便像病儿一样瑟瑟发抖,大片的树叶就跌落下来,从此结束了他们几天前还是
十分旺盛的生命……

    骆李次尔绕过南山旅游区,沿着放羊人的小径向后山攀援。路已经是又陡又险,
有些地方必须是四肢并用才能上去。老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指的正是这些去处。

    这些地方骆李次尔曾经和常振家、陆文虎他们一起来过。他们站在这里曾经嘲
笑过那些旅行者,认为他们不过是玩玩南山的“脚巴丫”,而他们却要摸摸南山的
“耳朵”,可惜上次耳朵不曾摸到,从南山光溜溜的“胳膊”

    上差点滑下来……听放羊的说,他们望见的那个“肩膀”叫老鹰崖,崖下是万
丈深渊。

    再往前,是骆李次尔也没去过的地方。高大的树木已经没有了,只有杂色的小
花仍然顽强地向上延伸。

    骆李次尔此刻是毫无目的,只是能攀就攀,能爬就爬,也不知来到了什么地方。
现在他相信方圆几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骆李次尔攀着几枝小树跃上了一个坡,站定之后抬头一看,不觉心惊肉跳。他
站定的地方是一块房子大小的平地。这平地的三面都是悬崖,悬崖下是随凤飘游的
雾气,偶尔闪出一点空隙,试着一看让人魂飞魄散,极目远望谷底,似有一山泉在
流,但在观看者的眼里,它就像蜗牛爬过的银白色痕迹。

    山崖唯一的一面不是深谷的,却与一个更高更陡的山坡相连,不知通向何处。

    这山崖上光秃秃的,几束枯黄的小草随凤摇曳。但在山崖的边缘上却长着一颗
树干有茶杯口粗细的松树。它的全部身体都在崖外,但裸露的根须却紧紧拥抱着山
岩。山风吹来,它身子一动不动,只有像绿色钢针一样的枝叶富有弹性地抖动着。

    望着秋天那水洗过一样干净湛蓝的天际,骆李次尔产生了一股解脱的感觉。他
要投身那白云当中,摆脱那世间的罪恶和污浊。

    他虽然才仅仅十六岁,可他觉得太累了,他的肩膀太瘦弱了。他的心灵太稚嫩
了……他不愿意看见母亲整日里痴呆的目光,他不敢再看父亲那混浊得像两口枯井
一样的眼窝。他最不忍再看姐姐那双忧郁的但为了全家人不再担心而强装出来笑颜
的眼睛。他不明白这个世界为什么把这许多不幸集中起来掷到他这样一个没有任何
罪恶的家庭。一点点地折磨他们的躯体,一点点吞噬他们的心。

    他除了有一个瘸子鞋匠的父亲,还有一个犯罪的哥哥——尽管他没有犯罪。

    考试、升学、吵闹……人人都在想办法赚钱,人人都想发财!人人都想出国!
人间的友谊在哪儿?太阳的温暖在哪儿?难道就像母亲整日叨唠的,人活着就是受
罪,人的一生就是苦虫吗?

    “学生……”骆李次尔听见有人在身后叫他,他回过头来,看见了一个身穿蓝
布裤褂的老头正从那更高的山坡上走下来。骆李次尔吃了一惊,他真想不到,这位
看起来怎么也年过七旬的老头儿会爬到了这样高的地方。

    骆李次尔十分漠然地看着他,不知他喊自己为的什么?

    老头儿与平地之间隔着一块斗大的岩石,为了爬下来,只好转过身,全身伏在
岩石上,往下溜,像只硕大的壁虎。这一刻,骆李次尔看见老头儿的肩上背着个口
袋。

    在他的脚就要触到地面的瞬间,他的双手好像没有扶住,整个身子仿佛要栽下
来,骆李次尔急忙去扶,老头儿已经稳稳地站在地上。

    骆李次尔扶着老头儿的身子,感觉他的身体很轻,好像没有什么肌肉,骆李次
尔甚至摸着了他那像搓板一样的肋骨。骆李次尔发现他虽然是脸色黝黑,满脸皱纹,
但却是目光如电’面容十分清秀。他骨瘦如柴,山风一吹,衣袖和裤管便随风飘动,
飒飒作响,像几面飘舞的旗帜。

    “孩子,山上风硬,呆长了是要做病的……”老头儿关切他说。

    骆李次尔问:“山上还有人住  ?”

    “哪有人住啊?没人住……”

    “您上山……? ”

    “我采点药。”老头儿拍拍放在地上的口袋。

    “您住在哪儿?”

    “我就是此地人……孩子,早点回!呆会儿有大雨,山就下不去了……”

    骆李次尔点点头。老头儿拎起口袋往山下走去。走了两步又回转身来说:

    “孩子,早点回去……万一下不去,往下那块大青石的后边有个洞,避避雨…
…”

    骆李次尔又感激地点点头。老头儿走了。

    山风忽然停了。几片不太厚也不太薄的云停在了他的头顶。细雨便如千万条细
线般的降落下来。这时,俯瞰群山,便出现了一种奇异壮观的景象。

    被云遮住的山与谷显得幽静深远。而那没有云彩的地方却比刚才变得异样的光
亮。不由让人想起“东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的诗句来。

    骆李次尔觉得身上奇冷,牙齿也打起战来。

    云在默默地、缓缓地向前游走。转瞬之间,刚才还是十分阴冷的山谷顿时显得
生机盎然,金光灿烂。直晃得人一时睁不开眼睛……骆李次尔看到了一片由黄金铺
成的峡谷。

    骆李次尔凝神注视着眼前那棵松树。此刻,他看见每根松针上仿佛都凝结着碧
绿色的油脂,他仿佛听见松树伸直腰板,关节发出了充满生命力的吱吱声。

    一只巨大的苍鹰从他身旁的山岩上起飞。那鹰剧烈地搧动着翅膀,几片褐色的
羽毛从它的身下飘落下来。这是骆李次尔第一次看见鹰的起飞,也是第一次这样近,
这样清晰地观察一只苍鹰……

    那苍鹰几乎是擦着他的头顶掠过。那近乎两米长的羽翼和收拢的双爪清晰可见
……转眼之间,那苍鹰已经飞上蓝天。

    骆李次尔心头忽然感到一阵震颤。他忽然发现这个世界很大,这个世界很深很
远。

    人可以是世界的微不足道的一部分,然而,这世界也可以包容于一颗博大的心
胸之中。

    与此同时,他发现了他的怯弱,他为自己的怯弱而感到羞愧。他想起了监狱中
的哥哥,瘸子鞋匠的父亲,痴呆的母亲,受了屈辱的姐姐,这破碎的家庭,这需要
人照顾的亲人们……他们正期待自己的支撑,期待着自己将他们转危为安。能支撑
这样一个家庭不是一个男子汉的责任么?完成这样的责任,不正是一个男子汉的幸
福么?

    他发现自己消瘦的肩膀不是没有力量,而是因为它们没有一颗刚毅的心来支撑
它。想到此,两滴泪水从眼睛里夺眶而出。他为自己精神上的升华而感到幸福和激
动。

    骆李次尔回到山脚的时候,公共汽车早已没有了。他跑一会儿,走一会儿。当
他快到家的时候,已是夜深人静,白天极其繁华的大街上已是空无一人。远远的,
他看见自家的小屋还亮着灯,此时家里人一定正在为他担心。

    他向那座小屋跑去。

    家门口的黑暗处齐刷刷地站起几个身影。

    “次尔?你回来啦!”儿个人一起向他跑来。路灯下,骆李次尔看见了常振家、
陆丈虎、刘天人惊喜的目光,他们旁边还站着班主任孙秀敏老师。

    骆李次尔鼻子猛地一酸,眼泪刷刷地流下来。他与他们紧紧地抱在一起。

    大家都哭了,没有人问他到哪儿去了,也没有人问他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这
一切情感尽在不言之中了。

    骆李次尔支撑起了整个的家。他争着与姐姐买菜做饭洗衣服,他跑公安局,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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