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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仔细看,从刚进洞的大头龟嘴里,缓缓流出一股透明的液体,哦,它是在喂它喝水!它反哺完水后,再次叼起小蛇,让石柱下的大头龟咬住蛇尾,同心协力将蛇撕开,你一口我一口吃得津津有味……
从它们彼此间十分亲昵的举动看,这是一对龟夫妻;从体形来分析,被压在石柱下的是雄龟,叼着小蛇刚进的是雌龟。
恍然间,我眼前出现了这样一幕情景:50年前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这对刚刚喜结良缘的大头龟正在草泽寻觅鱼虾,突然听到人的脚步声向它们逼近,雄龟把雌龟顶进一丛隐秘的芦苇里,自己朝另一个方向奔跑,它故意把水搅得稀里哗啦响,把捕龟的人吸引到自己这边来。雄龟被捉住了,经过圣水淋浴、巫师念咒、香烛熏身等一套繁琐礼仪后,它被压在了石柱下。雌龟找了好几天,终于在这个山洞里找到了雄龟,它咬不烂石柱,也挪不动石柱,便义无反顾地承担起维持雄龟生命的责任。从山洞到箐底的水沟,是陡峭的悬崖,少说也有十几丈高,它凭着能爬树能攀岩的本领,靠着一种爱的坚韧不拔的信念,一趟又一趟送水和食物,整整送了50年!这既是凄风苦雨的50年,又是缠绵辉煌的50年!
我的眼睛湿润了,我冲出石洞,找了根木棒,利用杠杆原理,发狠地撬动了石柱,雄龟终于从石柱下解脱出来,蹒跚地跟着雌龟爬下悬崖。
但愿它们能有一个美好的晚年。
老马威尼
云南多山,交通不便,边远地区,运送货物全靠畜力,故而马帮盛行。
其实,称为马帮,还不如称为骡帮更确切些,因为即使是一支有几十匹脚力的马帮,也只有一两匹马,其余的都是骡子。骡子是马和驴的杂交,体格普遍比马大,虽不及马奔驰如风,但耐力强,善于在陡峭的山路负重驮运,而且骡子不像马那么挑嘴,半筐青草一块豆饼即可喂饱,成本比养马低廉得多。因此,工于算计的马帮头,都愿意要骡子。
但一支马帮,无论大小,不能清一色都是骡子,起码要有一两匹马。骡子在其他方面虽然都比马强,但胆量却奇小。在荒山野岭里行走,免不了会遭遇危险,骡子反应迟钝,更缺乏应付危机的胆魄和智慧,非要马带头奔逃,骡子才会跟着马一起逃命。马在关键时刻是骡子的主心骨。
老马威尼就是一匹杰出的头马,在我们曼广弄寨子的马帮里已服役了十多年,据马帮头召光甩说,威尼曾两次救了马帮。第一次是马帮在打洛江边歇息打尖,刚卸下驮鞍,一公一母两只大狗熊就从江边的一片芦苇丛里跃出来,骡子都吓得趴在地上起不来了,等着狗熊来宰割,威尼嘶叫着,举起前蹄朝狗熊猛踢,独自和两只大狗熊周旋了十来分钟,坚持到赶马人闻讯赶到。第二次是马帮过流沙河,踩着齐腿儿深的河水刚来到河中央,突然,上游传来如雷轰响,正值汛期,洪峰就要到了,高山峻岭,河床陡峭,一眨眼的工夫,河水就猛涨到一米多深,淹没了骡马的脊背,这还是洪峰在小试锋芒,要不了几分钟,排浪就会铺天盖地飞流直下,像恶魔似的将一切都吞噬掉,骡子都慌了神,任凭赶马人怎么吆喝,怎么鞭赶,也只在原地陀螺似的旋转,关键时刻,又是威尼嘶鸣一声,鬃毛飞扬,水花四溅,拼命朝对岸奔去。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骡子们就像黑夜里迷失方向时抬头望见了北斗星一样,跟着威尼迅速登上了岸,回头望时,河中央已是浊浪翻滚一片汪洋。
我被调进曼广弄寨马帮队时,威尼已牙口十八。人十八一朵花,马十八豆腐渣,它紫酱色的皮毛褪尽了光泽,鬃毛斑驳,脊梁凹陷,像一弯缺乏美感的下弦月,眼睛里不断分泌出浊黄的眼屎,招引得一群苍蝇老在它的马脸周围飞舞,就像一串行星有规律地绕着恒星运转一样。它不仅模样憔悴衰老,腿力也不行了,别说驮沉重的货物,就是一架木制的空货鞍放在它背上,它走长了也会四腿打战。但召光甩仍舍不得它退役,他说:“有威尼在,我心气儿就壮,再凶险的路途,我也敢走。它不能驮东西,就让它空着身走。”
春天是马帮运输的繁忙季节,我们启程将一批景德镇瓷器送往缅甸的勐(mě ng)捧。中途翻越嘎农山:这是一座喀斯特地貌的石山,悬崖峭壁间凿出一条宽仅一米的羊肠小道,左边是百丈深渊,右边是笔陡的绝壁,长约一华里,地势十分险峻,就像悬空走钢丝一般,诨名就叫鬼见愁。别说骡马了,人在上面走也会心惊胆寒。好几匹骡子涌在鬼见愁路口,畏畏缩缩,怎么推也不敢上前。召光甩牵着威尼走进鬼见愁,骡子们才战战兢兢地跟上来。
威尼不愧是一匹富有经验的头马,神态安详,不急不躁,一步步顺着羊肠小道往前走。它的稳健谨慎,就像高效镇静剂,使整队骡马的情绪平稳得就像在平坦的草原上消闲溜达。很快,我们就要走完一华里的险途了,召光甩牵着威尼,只差几步就跨出鬼见愁了。就在这时,突然,路口刮来一股阴风,还混杂着一股浓烈的腥臭,我就跟在威尼身后,看得清清楚楚,它荒草般芜杂的鬃毛倏地竖直起来,耷拉在股间的尾巴唰地举平,马头嘣地弹高,浑浊的**骇然发亮,干皱的上下嘴唇洞开错位,显然,它发现了让它极度惊恐的危险,正要高声嘶鸣报警呢。我的心陡地提到了嗓子眼,它一嘶鸣,背后唯马首是瞻的三十多匹骡子肯定乱成一锅粥,会掉头夺路奔逃,它们驮着又高又大的货鞍,别说掉头了,稍一转身,货鞍就会抵在绝壁上,那就会不可避免地被弹出羊肠小道,摔下深渊。混乱中,还极有可能把夹在中间的几位赶马人也挤下悬崖去呢!马帮头召光甩眼疾手快,一把拉住缰绳,勒紧辔(pèi)嚼,强迫威尼将涌到舌尖的嘶鸣声咽了下去。
鬼见愁出口处的茅草丛里,闪过一片斑斓,幽暗的草丛深处,一双贪婪而又饥渴的铜铃大眼,射来两道坚硬锐利的光。
哦,前头有一只拦路虎!
我们的处境极其危险,退是不可能退回去的,虽然带着几支猎枪,却不敢用,枪声一响,骡子就会受惊炸窝,后果不堪设想。
威尼扭着脖子,踢蹬前腿,出于一种本能的恐惧,竭力想转身退却。跟在后面的骡子们虽然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从老马威尼惊慌失措的表情和动作中,感受到某种威胁正在逼近,都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扬鬃翘尾,惶惶四顾。
一群惊弓之鸟。大厦即将倾倒。千钧一发的危急关头。召光甩用胳膊搂住马脖子,竭尽全力让它保持安静。他的手在它的脊背和胸前来来回回抚摸着,人脸贴着马脸,一遍又一遍地摩挲。“我的威尼,哦,我的老威尼,哦,我的好威尼,现在,只有你能救整个马帮了。你是一匹忠诚的好马,你知道你现在该怎么做。我只能指望你了,我的好威尼。”他伏在威尼的耳边深情地说着。说也奇怪,老马威尼好像听得懂召光的话,情绪慢慢平静下来,不再要扬鬃嘶鸣,也不再要蹦跶转身,它垂下脑袋,凝视着地面,就像哲学家在沉思。它缓缓地重新昂起头来,脸色坚毅沉稳,似乎还隐含着一丝无奈的悲哀。
“去吧,我的好威尼。”召光甩在马**上轻轻拍了两掌。
老马威尼眼睛一片潮湿,抖抖鬃毛,迈步向前。我不知道一个生命走向虎口、走向深渊、走向毁灭、走向地狱时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我只看见,老马威尼小跑着,没有嘶鸣,也没有拐弯,从容不迫地穿过鬼见愁路口那丛山茅草。惨惨阴风和那股浓烈的腥臭味,也尾随着老马威尼渐渐远去。
整个马帮平安地通过了鬼见愁,走下山箐时,这才听见远方传来虎的啸叫和马的悲鸣。
会贸易的狐
我是在缅寺(西双版纳一种杆栏式结构的庙宇)后面一棵缅桂树下捉住这只小狐狸的。当时我正在寺庙里滴水赕佛,忽听到树下传来“嘀叽里嘀叽里”鸟惊慌的叫声,扭头望去,哦,一只翅膀还没长硬的翠金鸟从树冠的鸟巢里掉了下来,摔断了腿,在地上扑棱着翅膀爬行呢。我对受伤的小鸟不感兴趣,刚想把视线收回,突然,花坛下一只洞里,钻出一只小狐狸来,蹒跚而行,去捉那只受伤的翠金鸟。我赶紧蹑手蹑脚跑过去,捡起一块砖头堵死花坛下的洞口,手忙脚乱地扑腾了一阵,将小狐狸捉到手了。
这是一只十分可爱的小狐狸,背毛艳红,腹毛纯白,琥珀色的眼睛像宝石一样闪闪发亮,出生顶多才十几天,身上还闻得到一股奶香。我把它捧在手掌,带回家,关在一只铁丝编织的空鸡笼里,又把鸡笼拴在屋檐下的房柱上。
当天夜里,我被咔嚓咔嚓的声响惊醒,悄悄下了床,隔着窗棂往外窥视,月光如水,把院子照得雪亮,我看见,一只耳朵上长满黑毛的母狐,正趴在鸡笼上,拼命用牙啃咬铁丝,咬了一阵,没能咬开,又去拖鸡笼,鸡粱铁链子拴在房柱上,也拖不动。小狐狸在笼子里咿咿呀呀地叫,母狐便踮起后肢,前腿勾住笼顶,将肚皮紧贴在邻上,透过网眼,给小狐狸喂奶。
凉风习习,从木格窗棂灌进来,我没穿衣服,打了个喷嚏,听到响动,母狐顺着房柱嗖的一声蹿上屋顶,不见了。
第二天早晨,我打开房门,惊讶地发现,囚禁小狐狸的鸡笼旁,躺着一只五彩翎羽的红腹角雉,足足有五六斤重,脖子被咬断了,伤口的齿痕与鸡笼铁丝上留下的齿痕一模一样,毫无疑问,是昨晚那只冒着生命危险前来给小狐狸喂奶的黑耳朵母狐咬死扔在这里的。红腹角雉肉质鲜嫩,比家鸡好吃多了,是上等山珍,长长的五彩尾翎还可做戏台上古代武将的帽饰,在集市上价钱卖得很俏。我不明白黑耳朵母狐干吗要把这只红腹角雉留在鸡笼旁。也许是它来喂奶的途中猎获的,母狐喂奶时受了我喷嚏的惊吓,仓皇逃跑时忘了带走,就像我经常把雨伞遗忘在别人家里一样。好哇,给我捡了个大便宜。我乐哈哈地把红腹角雉拾起来,刚要进屋,突然,帖屋顶传来“呦欧呦欧”狐狸的叫声,我走到院子中央,抬头望去,嚯,正是黑耳朵母狐,坐在屋脊上,姿势怪异得让我忍俊不禁,双爪合十,弯腰点头,就像佛教徒在鞠躬作揖,又像是精明的日本商人在礼待顾客。“呦,呦,呦”,它急切地朝我啸叫,就像路边的小贩卖力地在兜售商品。
我突然间意识到,这只肥大的红腹角雉,是黑耳朵母狐有意留在鸡笼旁的,目的是要和我做笔交易,换回它的小宝贝。好聪明的母狐啊,它晓得凭它的爪子和牙齿是无法从我的鸡笼里抢走小狐狸的,就别出心裁地捉一只红腹角雉来同我交换,我还是第一次碰到动物与人开展双边贸易呢,挺有趣的。我看了看红腹角雉,又看了看笼中的小狐狸,若一起拿到集市上去出售,小狐狸的价格大概要高出三分之一,既然是贸易,就该价值与价格相宜,亏本的买卖我才不干呢!我做了一个不想交换的手势,将红腹角雉抛向屋顶,喏,你的东西你拿回去吧。
黑耳朵母狐敏捷地一把搂住红腹角雉,眨巴着那双媚眼,做出一副沉思状,又把红腹角雉从屋顶推下来,“——”长啸一声,翻过屋脊不见了。
翌日晨,囚禁小狐狸的鸡笼旁又出现了一只红腹角雉,比昨天那只还要大还要胖,跟昨天一样,黑耳朵母狐仍坐在屋脊上,急切地朝我呦呦直叫。
两只红腹角雉加起来,价值自然是超过了小狐狸,我准备打开鸡笼把小狐狸放了,可转念一想,这一放,好比释放了“人质”,黑耳朵母狐再也不会捉红腹角雉孝敬我了,如果我继续扣压小狐狸,黑耳朵母狐贸易心切,一天捉一只红腹角雉来,我就好比捡了只聚宝盆,永远取之不尽。一个月三十只红腹角雉,一年三百六十五只红腹角雉,坚持数年,我岂不成了大大的富翁?!当然,这样做,有点卑鄙,违背了贸易公平、公正、互利、互惠的原则,不过,人跟人之间做买卖,需要诚实和信誉,与动物打交道,似乎没必要这么穷讲究。我把第二只红腹角雉收了起来,不但没放小狐狸,还在鸡笼的门上加了一把锁。聚宝盆更要妥善保管嘛。
黑耳朵母狐在屋脊上眼巴巴地望着我,我嘲弄地朝它扬了扬手中的红腹角雉,嘿,明天送只更大更胖的来吧!
黑耳朵母狐长长地哀啸一声,一纵身,倏地不见了。
第三天早上醒来,我第一件事就是兴冲冲地拉开门到屋檐下去捡红腹角雉。遗憾的是,根本就没什么红腹角雉,囚禁小狐狸的鸡笼旁,只有一只死老鼠,五脏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