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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相金骨-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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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声闻不解道:“这是怎么回事?”
折柳呵呵笑出声来,一字一句道:“吾恨不能阻其行,以至于此。今凡有商旅远行,吾当作大风为天下妇人阻之。这句话,困住了你,更困住了我。”
话音刚落,干燥的开裂声穿透了舢板。小舟经不住狂风的捶打,碎成十数片残片。


第57章 
霎那之间,有巨兽猛然从水底抬头,将李声闻顶出河面。这是一条青色的龙,澄金眼眸,鹿角长须,踏着水波瞬间蹿回灞桥,把他拱到了桥面上。李声闻摸摸他的鼻子:“折柳娘子呢?”
青龙喷了口气,不甘不愿地将头一甩,示意他看沉船的地方。
在湍急的水流中,双鲤鱼浮岛一样分开河水,载着折柳顺风而回。她手上挽着绣带,牵着那只残损的船到桥头,将它系好。当她打完最后一个结,船身上的裂痕也逐渐消弭,似乎从未碎裂过。
折柳施施然踏上桥,道:“这是龙?这里怎么会有龙?”
李天王变成少年样貌,骑在栏杆上:“这里有灞水,有名之川,焉能无龙?”
折柳笑道:“或许灞水曾有龙,但如今没有了。”
“笑话,我还没听过哪条水的龙会消失不见。不过放任你一个小妖兴风作浪,灞水君还真是无能。”李天王翘着脚晃了晃,突然一怔,“不会是你,控制了灞水的龙罢?”
折柳道:“龙君说笑了。自我有神识起,这条河川就没有过龙。”
李天王自言自语道:“不会罢,灞水君不是儿子都生了一大堆,就算他死了,那十几个太子也不能全都不见了罢?”
李声闻对折柳道:“折柳娘子,刚刚那阵风,是什么?”
“石尤风。”折柳莞尔,“没有商贾自灞桥出行,必遭顶头风相阻不能出行,这是石娘子化身的大风。”
“除了走这座桥,我们别无选择?”
折柳幸灾乐祸地笑起来。
折腾了半宿,李声闻仍旧跟在折柳身后,拖着步子在白骨间穿梭。直到一座六角飞檐的亭子拦在桥头,那些白骨终于为其让开了通路。亭子正中立有一尊石像,面容和折柳、和那尊生苔的石像极为相似,少了精雕细刻的逼人美丽,却多了几份生动。就像直接拓下一位清秀的少女作模。
“这是你的雕像么?”枯枝一般漂浮在桥下灞水里的青龙问道。
“这是石娘子的塑像。”折柳说。
“那你,便是石娘子?”李天王又问。
折柳不答,向亭子另一面指指:“由此出去,便可永远回到长安。”
从桥上也可望见,亭外的河堤上柳色千条,柔婉留人。李声闻道:“你不与我们一同出去么?”
“我是属于情尽桥的,除了这里,我哪里也不去。”
李天王吐出一串水泡:“你名唤折柳,那总该去折柳桥才对。”
折柳眉目一凛:“我问二位,折柳与情尽,究竟有何区别?”
“所谓情尽,那些游人谪迁远地或因路遥而长期羁旅甚至客死他乡,似乎是人死情尽。然而他们并非不想还家,是迫于无奈无法回来。”李声闻慢条斯理地接过话头,“折柳送别,柳如柔丝,总是牵着远行人的心,把他们系在长安。所以不论走多远,他们总要回来。即使死在异乡,心也会回到长安。”
灯火蓦然点亮她的双眸,清皎的月光都揉碎在那秋波里。她走到李声闻面前:“那么,‘折柳’与‘情尽’,孰真孰假?”
李声闻瞥了一眼河水,笑道:“自然折柳是真。所以灞桥边的柳叶,年年春日都夹案而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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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声闻:所以大家知道水底下是什么了么:)


第58章 
一抹欣然的笑意浮上折柳的脸颊,她欺身上来,猛地将李声闻推落水中。
在电光石火间,她塞了什么东西到李声闻手中:“这样东西,如今还你。”
李声闻来不及辨别,只是下意识地握紧了它,径直落水,沉入河底。李天王咆哮一声,弩箭般一头扎进水底,堪堪追上那沉水的人影,把他叼进嘴里。
“这句话,我等了数百年。”
折柳话语的余音顺着水流传来,青龙发出愤怒的喘息声。李声闻安抚道:“别气。你感觉到什么没有?”
李天王静下心来,说道:“水里好像有一股微风,推着我往深处下潜。”
“嗯,跟着她走罢。我们回去。”
原本清浅的灞河,今日却深不见底,李天王一头扎进最深的黑暗,突然鼻子一凉,竟然探出了水。
他们一直往下游,却浮上了水面。
李声闻走上河堤,拧了拧自己湿淋淋的袖子:“风停了。”
李天王泡在水里,舔了舔自己鼻尖的雪花:“这风雪不是还大得很嘛?”
“石尤风停了。”李声闻拈起羲和火,烘干自己的衣裳。李天王突然叫道:“你拿着什么?”
他手里握着的,是一条翠绿的柳枝。李声闻将它举到鼻子前,突然“咦”了一声。
“这不是真柳枝,是一条蓝田翠玉。”
李天王懒洋洋道:“那又怎么了?”
“东海珠、蓝田玉,是天家配享。折柳是荒野精怪,哪里得来的这玉?”
“许是哪个皇孙从这打马走过,掉进河里的。”
李声闻面色古怪:“或许罢。折柳娘子说,这柳枝,是她还给我的。”
李天王直起身来:“什么?你什时候私自给了别人定情信物?”
“怎么可能是我给她的,我想她认识的只是这张脸。”李声闻把玩着柳条,不出意外地发现这条柳枝叶脉纹路分明,栩栩如生,若非一眼可见是翠玉所制,几乎与新折的嫩柳无异。
李天王问道:“这世上,还有与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自然是有的。”有人抢在李声闻前头回答。
来者是位俊秀的郎君,有一张琢冰而成般的脸,望着便叫人不敢亲近。然而与他纹丝不乱束起的头发、庄重持成的仪态比起来,显得尤为可笑的是,他穿着一身布满大红大紫牡丹花样的衣裳。
其实这衣料并不难看,红紫牡丹好似剪下大慈恩寺三月春光,花枝之间更有翠羽的鸟儿嬉戏飞舞,花色羽色俱随目光移动而换,几欲脱出幅面。但是衣服的主人冷若冰渊,却把轻浮的春色喧嚣穿在身上,难免突兀得像个稽优。
他一丝不苟地抬手行过礼,仿佛穿得滑稽古怪的不是自己一样,神色冷淡地开口:“不知殿下归来,竟未出长安相迎。”
李声闻都不由得目瞪口呆,过了许久才讷讷道:“燕楼主,许久不见……怎么、怎么今日穿得这样……”
“花红柳绿?”李天王插话道。
燕秋来直起身子,眼皮都未抖一下:“太子殿下今日回长安,是为了何事?”
李声闻笑道:“哦,瑛儿也来了?他在何处?”
燕秋来冷声道:“臣所迎的惠明太子殿下,就在臣眼前。”
“燕楼主眼前的,不过是一已死之人、孤魂野鬼罢了。”李声闻虽在抱怨,语气中却并无怨怼,“你们司天台官员,虽能洞彻幽冥鬼狐之怪,却也莫要看得太清了。切记慧极必伤。”
他们一言一语打着机锋,李天王听不太懂,但仍不甘寂寞地上前一步挡住李声闻:“这里只有泾河龙君之妻,没有什么惠明太子。”
李声闻“咦”了一声:“泾河夫人也在?我在龙宫叨扰许久,只见贵主,未见夫人,礼节不周,一直颇为记挂呢。”
燕秋来的脸色又阴沉了几分,偏偏李天王在言语上吃了亏,不得不祸水东引,颇不识趣地旧话重提:“我说,你为什么穿得这样花花绿绿,如今长安风尚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么?”
“托太子……托六郎之福,臣赌输给别人,正在践行赌约。”
“文彩靡丽,色艳质柔,这是女蛮国所贡龙油绫罢。看来这赌约,圣人应有亲眼见证。可我鲜少与长安联系……”李声闻低声道,“莫非是凉州时我传信给叶天师,托他带圣人去西凉观景时,燕楼主与他打了什么赌?”
“龙油绫?”李天王汗毛倒立,多看了燕秋来两眼。
李声闻却突然想起一事,将柳条递给燕秋来:“我今次只是恰好路过长安,楼主不必介怀。但有位娘子将此物错还,我想劳烦楼主,将它物归原主。”
“还给谁?”
李声闻沉默片刻,才缓缓说出一个名字:“邺王,李缘觉。”


第59章 
燕秋来道:“六郎既然回到长安,何不到十二玉楼见见邺王殿下,亲手将此物交还呢?”
李声闻低下头,看了一眼脚下的路面:“楼主说笑了,我眼下踩在灞桥上,哪里算入了长安呢?何况当日带来圣人手书,命我永不可入长安的,不正是楼主么?”
燕秋来一言不发,李声闻又轻声问道:“七郎……邺王他,应该不知道我到了灞桥罢?”
“放心,六郎气息收敛潜藏,长安城中感受不到。臣今日为良人扫墓,路过灞桥,恰巧遇到六郎,所以问问近况罢了。”燕秋来望向长安的方向,“叶天师不知从哪带回一坛千日醉,带去和邺王共饮,他们现在恐怕正在玉楼沉醉不醒。”
“臣只是不明白,六郎为何独留邺王在长安?如此一来,岂非手足零落,永世不得相见?”
“七郎不像我,他本来就该属于富贵。我既然已经回不去长安,索性就断了他的念想,别让他为我奔波了。”李声闻把柳枝塞进他手里,“所以,这枝柳条,就拜托燕楼主替我转交了。如此一来,也算我们折柳为别呢。”
燕秋来一口答应:“我定会转交到邺王手里,只是我尚需为良人扫墓,晚间才会归家。”
“我许久未见过霜楼了,随你同去罢。我从凉州带了他没尝过的无花果来,正好拿给他——啊,险些忘了,我这里还有一副西凉舞乐的画卷,可以先带给霜楼一观,再由你带回长安进献给圣人。”
燕秋来深深看了他一眼:“六郎生为皇亲贵胄,却一直惦念着他,霜楼若是泉下有知,应当也甚快慰。”
李声闻摇摇头:“霜楼是我旧友,我自然思念他,和身份地位又有什么关系呢?”
“当年我才入长安,法力低微,霜楼更不过才能化人形。于圣人眼中,怕与雪衣娘之属无异,不过是会说人话的珍禽罢了。六郎却始终如待人般待我们,更屈尊与霜楼为友。”
李声闻不以为然道:“凡人观众生皆有皮相,方士观万物皆为无物。我不过有双与他们不同的眼睛罢了。”
说话间,他们已走下灞桥,绕过河提,走到驿道旁的树林中。林中光线昏沉,李声闻没走两步就绊了一下,差点摔倒,幸而旁边伸出一只手,扶了他一把。
这人只是扶他站稳,就甩开了手,撅着嘴缀在后面。李声闻好笑道:“你怎么了,连话也不说?”
李天王看看他,看看燕秋来:“你们说话,有我插嘴的份么?”
“我们叙叙旧而已,不是有意忽略你的,以后不会再这样了。”李声闻朝他伸出右手,轻轻晃了晃。
李天王依旧撅着嘴,不情不愿地把他手指拽住一根,好像迫不得已拿起什么东西似的,但是手上力道用得倒大,甩都甩不脱:“我才不管你是什么燕子楼、燕子阁的,他正儿八经住过的是泾河龙宫。”
李声闻好笑道:“这是什么风马牛不相及的呓语。”
燕秋来拨开覆着冰霜的蓬蒿,露出草后无名的荒冢:“霜楼,你看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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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楼:我不看


第60章 
新雪旧冢,无碑无铭,泉下泥销尘骨。若非燕秋来出言提醒,谁能想得到眼前荒草丛生的土堆下,还埋着一副为人所牵念的遗骸。
燕秋来解下背后所背的琴囊,在坟前坐下来,毫不在意千金的衣裳被雪水玷涴。他一路背来的是一把阮咸,紫檀为身,洁白螺钿于琴面上镶出一双比翼的燕子,正穿过牡丹与柳枝。
阮声绵长而温厚,余音却多作悲声。来自曹国的琵琶圣手将曲项琵琶与妙音仙曲一并带来长安后,阅尽天下奢华的长安子民,多爱曲项琵琶铿锵金石之声,将直项琵琶束之高阁。便是在大明宫梨园之中,也许久未见过阮咸了。
燕秋来调试着阮弦,抚过螺钿的双燕,突然叹了口气:“当年邺王以‘子夜四时’阮咸赠我,霜楼还曾笑话此阮名字颓丧,须要在鳏寡孤独手中拨响,没想到竟然一语成谶。”
他自说自话,并未期待李声闻接话,调好弦便自顾自拂弦成调。阮声幽绵,依稀是首南国童谣。在霜楼口中,李声闻也听到过这婉转悠扬的调子,这是冢中人生前最喜爱的歌谣。
“翦翦新燕,穿花戴柳。岁岁北来,诘之何故。翦翦燕语,惜春之故。”
《翦燕》本只有三句,此时该转入尾拍,燕秋来却十指一转,弹出裂帛碎绢之音。他合着双目,神思不知游到何处,最后两句曲词微弱得几成梦呓。但李天王耳聪目明,把那梦语听得清清楚楚。
他唱的是:春去秋来,茕茕独羽。细语哀哀,何不我绝。
可他脸上没有泪,没有笑,甚至没有喜怒哀乐。
李天王忍不住低声问道:“这里的这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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