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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陈郎不是从未婚配?”白衣秀士讶然道,“我曾听长安的谪官说起,京中有一位孑然而居的朝议郎,不正是你么。”
陈潇凄然道:“我不是未娶,而是鳏居。”他指向窗外的水塘,“那座坟冢埋葬的,就是我的良人。我们曾在这幢楼阁厮守七年,在我入长安赴试前,他却大病一场,撒手人寰,临终前嘱咐我将他埋在那里。
“在乘船去长安的路上,我不慎落水,高烧不止,醒来后就将一切都忘记了。”
白衣秀士蹙眉道:“你的良人病故,而你便接着落水,这未免太巧了。你还记得自己是在何处,如何落水的么?”
“雪客……是雪客。”陈潇喃喃道,“我在船边见到雪客来栖,想要捉住它,因而失足落水。”
窗棂响了一声,青衣的少年猿猴一样敏捷地钻入房中,手上擎着一支银簪:“什么雪客?”
李声闻耐心解释道:“江东有些村落,称呼白鹭为‘雪客’,因其羽色洁白似雪。”
陈潇却死死盯着那支簪子:“你在哪捡到它的?”
少年郎君撇撇嘴:“它插在房檐上,我差点被它扎了一下。”
“我们新婚时,我为良人梳发,曾戏取他束发的银簪,插在房檐上,没想到至今仍在。”
白衣秀士沉吟道:“簪首雕的是蓬莱仙宫,檐上指路的仙人,恐怕就是这支簪。我想这幅梦境卷轴的碎绢已经逐渐聚合,很快就可以看到它的全貌了,到时我们就可以知道你日日梦到少年事的原因了。但这里还少一片——陈郎,你还记得这座楼阁主人的姓名身世么?”
那银簪经受风吹雨打,已有些色泽暗淡,白衣秀士随手取了一片沾在衣袖上的荷花,慢慢擦拭它。
陈潇茫然道:“他和我一样,也是孤儿,在父母留下的宅院里独自生活。我还记得我是在一个雪后初晴的清晨,路过院墙外,被他从阁楼上抛下梅花砸中,因此相识。但唯独他的名字,我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看来这就是最后一片碎绢了。”白衣秀士笑道,“为什么偏偏它像羽毛一样,不肯轻易被我们抓在手里呢?”
陈潇沉默不语,白衣秀士将焕然如新的银簪交到他手里:“那荷包,也是楼阁主人送给陈郎的罢?陈郎定要好好珍惜它们。或许自梦中醒来之时,丢失的东西都还在它原来的地方。”
陈潇垂首道:“这荷包是他病中绣下的,荷包一成,他便走了。如今荷包银簪俱在,我丢掉的,不只有他么?”
白衣秀士道:“天快亮了。陈郎,下次入梦时,请务必记得我今日对你说过的话。”
陈潇想问他要记住的什么话,嘴才一张,就醒了过来。
天色已经大亮,他独自睡在船舷旁,面前散落着一地荷花瓣,与他共饮的秀士却已不知所踪。似乎他只是在梦里又做了一个梦。
手中有什么东西硌了他一下,他缓缓摊开手,看到一支雕刻着仙山楼阁的银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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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我们回到江左小三角剧场=…=
梦耶非耶
第70章
或许之前是打心底里不愿面对妻子病故的事实,他才那样畏惧在梦中回到故居。如今一切浮出水面,陈潇反而不愿从梦中醒来,宁愿在尘封的阁楼中多徘徊片刻。
那里的衾被虽然也是冰冷的,但应还留有他发丝的一缕余香。
可惜事与愿违,他越想入眠,越不能入眠。窗外渔火透过薄薄窗纸,打在他眼皮上,晃得他心烦意乱。他只好拢起寝衣,走到桌边调亮灯烛,铺好了纸砚。
他研了一池浓墨,待提笔时却踟蹰起来,墨点落在宣纸上,污了未成的诗句。
身后没有烛光的黑暗里,突然响起一声嗤笑。陈潇怀疑是采菱女去而复返,心中一紧,擎起烛台厉声喝道:“谁?!”
回答他的是一道擦面而过的劲风,刹那之间鲜血便自风擦破的伤口流下。
身姿婀娜的女子从衣柜后缓缓步出,荷衣蕙带,果然是那采菱女。那娇艳的容颜已被长长的血痕损毁,善睐明眸也少了一只,尚且完好的肌肤越发衬得伤处丑恶可怖。
她咯咯笑道:“我如约前来赴会了,没想到郎君竟然醒着,这是在等我么?也好,清醒着共赴云雨的滋味,定然比梦中销魂。”
陈潇讶异道:“你真的还没死?!那雪客不是将你啄成重伤了么?”
采菱女咬牙切齿道:“是啊,那畜生一直坏我好事。”她嗅了嗅房中的气味,忽然又大笑起来,“不过他今夜可打扰不了我们了!不知哪里来的高人,在陈郎身上留了定魂香,叫郎君不能入睡好防着我入梦呢。殊不知,囿于梦境不能还阳的,只有那只死鸟!”
“那只白鹭一直在帮我?”陈潇偷偷挪近床榻,企图以问话拖延时间。
“呵呵告诉你也无妨,夜还长着,我同陈郎叙会话也无妨。”采菱女眯起眼睛,“我和那死鸟都住在云梦水边的荷塘里,相安无事。可是有一天你在荷塘边睡觉时,它从你身边飞过,不知怎么就被你迷住了。为了和你在一起,它费尽心思修炼出一副风流容貌,在荷塘边建了一座朱楼,等你从楼下经过的时候,装作无意地丢下一枝花……你猜出来了罢?那只鸟就是你的枕边人。”
她欺身上来,低语道:“你想不到,它找来多少天材地宝掺在饭食中给你吃,想要你长命百岁长长久久地和他在一起。可是没想到,先被地府带走的,是它。你这一身被仙草滋养的血肉,倒是便宜我了。”
陈潇终于摸到了床榻,他一把抽出藏在枕下的书刀,割向采菱女的喉咙。
后者却不管不顾,伸长脖子一口咬在他肩上,用力吮吸他的血液。可她并不像自己说的那样贪婪,反而只顾着反复啮咬他的皮肉,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它死都死了,还不肯离开,宁可被阴差束缚在阁楼下,也要守着那朱楼,等你回来。你到底有什么好?我为他换的皮囊,他不仅看都不看一眼,还为你把它毁了!”
“他一直在那里等我……”陈潇手中的书刀滑落坠地,“而我去了长安,用七年做了一场空梦。”
采菱女抬起头,张开猩红的嘴咬向他的喉管。床头忽然卷起一阵凉风,枕下钻出一只雪白的水禽,劈头盖脸地啄她。采菱女痛呼一声,撞破窗户逃了出去。
陈潇伸手去摸白鸟的尾羽,却只抓到被松柏露水浸透的荷包,其上白鹭绣样栩栩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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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开始怀疑檐上仙是不是太无聊了……还是大家都沉浸在长安小三角……
来自发烧的作者的存稿箱君(x)想说,大家记得及时加衣啊!
第71章
东宫散官陈潇,在赴任的路上突然请奏回乡,改道去了江东。
他在云梦湖下船,两手空空,穿着寻常的圆领袍,只揣着一支簪子和荷包。他绕过枯荷丛立的水塘,在满是霜雪的小径上匆匆行走,不远处的树梢头上露出一角飞檐,檐上栖着半弯绛虹。
只少了指路的仙人。
“因为我已经回来了,所以你不必再为我指路了?”陈潇对着檐上虹霓问道。
那绛虹自然是不会回答他的。
陈潇穿过枯枝,走过阁楼下的院墙。他分明看到阁楼上有道白色的影子,一见他便躲了起来,宛如雪花从红梅上抖落。
他叩响门环,朗声道:“有人在么?我想要借样东西。”
门后久久无声,陈潇哑然失笑:“没人么?那我就不请自入了。”
有人现身在檐上,低声问道:“郎君要借什么呢?若是要讨杯暖身的热汤,西行一里便有酒肆……”
“我只想讨一枝梅花。”
檐上的少年哑声道:“那要叫郎君失望了,院中并无梅花。”
“我知道。”陈潇低笑道,“所以我带了云梦湖边的梅枝来,我的良人曾攀折了同一棵梅树的花枝,在我走过围墙时,抛到了我怀里。”
“真是的,定是狸女对你多嘴了罢。我好不容易才让你忘了我,她却非要让你想起来。”檐上少年讥笑道。他雪衣白发,有一双浅色的眼睛,看上去就像檐上的积雪。在他脑后,有一根微微翘起的发辫,形似翎羽。
陈潇道:“不过我还是要多谢她,帮我推开心里的那扇门。现在只剩一扇门挡在你我之间了。”
檐上少年眼神一闪:“可我打不开这扇门。”
他举起双手,给楼下人看腕间沉重的镣铐:“你看,我走不下这幢楼阁,没法去给你开门。”
“那我可以上去么?”陈潇摇摇手中的花枝,“像拾起梅花还给你的那个傻小子那样。”
他把花枝叼在嘴里,挽起袖子,费劲地蹬着院墙攀上屋檐,千辛万苦地把自己搬了上去,终于能坐到少年身边。
檐上少年轻飘飘瞥了他一眼,勾起唇角:“这位郎君,除了还梅花,你还有别的什么事么?”
陈潇伸手摸了摸他的辫子,轻声道:“有。”
他将捂得微热的银簪,小心翼翼地插在少年的发间,然后吻了一下簪首的仙宫:“物归原主,我丢失的珍宝就会回来。”
话音刚落,少年腕上的锁链,就如畏火的长虫一般退缩离去,少年略显透明的躯体,也变得实在起来。
锁链奔向院外,从楼阁上刚好可以看到,一位绿衣的中年男子,正有条不紊地收起他们。他收好锁链,对二人拱手一礼:“太山府君座下,云梦录道司掌事,今有仙人传书命我放郎君还阳。昔日郎君偷盗仙草,因此受罚而死,万望日后勿要再犯。”
陈潇奇道:“使君是鬼是人,怎么也有录道司?”
绿衣人笑道:“人间有官吏君臣,太山府自然也有。对了,有一物随信托我转交给陈郎。”他从袖中掏出一枝鲜洁的荷花,“信中说这是当日没喝完的酒,就送给陈郎了。我就自作主张为二位种在此处荷塘,日后可自行取用。”
他将荷花随手插在岸边,随即消失在荷塘深处,连身后的“多谢”也没去听。
少年望着荷塘,问道:“你不要你的功名利禄了么?年少的时候,我每天都能看到你挑灯夜读,现在你好不容易金榜题名,有了官职……”
陈潇深吸一口气,伸手将少年拥入怀中:“雪客,对不起。”
江东人言,荷下双栖鸟,梅上白雪客。
白雪客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把头深深埋进他的颈窝,在采菱女咬伤的地方填上了第二个伤痕:“我一直在这等你,可我看不到长安。就连借绣样依凭在荷包上的那缕神魂,若非有仙人相助,也只能在你梦中出现。”
陈潇轻嘶一声,摸了摸他脑后的翎羽:“雪客,我回来了,不会再走了。”
白雪客哭了半晌,忽然又想起一事,推开他叫道:“我怕动情时露出破绽叫你发现我是妖物,还怕凡人之躯不能承受妖怪的阴气,所以一直不敢和你燕好,却叫狸女觊觎起你的元阳来了!左右你现在被仙草养得不再是肉体凡胎,肯定无碍,我现在就得取走它,绝不能叫他们虎视眈眈。”
“幕天席地的,雪客是不是太急了?”陈潇忍俊不禁道。
“我不管,我一刻也不能多等了。”
陈潇依旧摸着他的发辫,在他额头上吻了一吻:“好,听你的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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狸女:等等我是想气你好么???(吐魂
修改一下
第72章
洛阳牡丹该开了,嚷嚷着要去看“玉盘承夜露”的人,却滞留在江左的山峡中。
这山峰峦重叠,峰回路转,且山腰间云岚环绕,置身其中便难以辨认方位。何况李声闻本来就不善于认路,被九曲十八弯的山路迷得团团转。
除了四方路途,谁也没能把他迷成这样。李天王如此一想,就莫名其妙拈酸吃醋起来,恨不能往地上一趴,化成道和这里一样险峻的山峦,把他圈在肚子里不叫他走出去。
可惜连龙骨都只有一半的蛟龙,顶多能化成座带犄角的独峰,李声闻招阵风来就能离开。
李声闻眯着眼睛辨认星辰走势,随口问道:“郁郁寡欢的,怎么了?”
李天王气鼓鼓道:“还不是你自己连路都认不清,还偏要去丰都见太山府君,给那白鹭求情。现在可好,我堂堂泾水君,眼下还要学凡人风餐露宿了。”
“仙家之中,不也净是吸风饮露之辈?”李声闻道。
“风餐露宿还在其次,你的心思全都放到别人身上去了。”李天王嘀嘀咕咕,“你说,从过长安起,你一共对我说过几句话?你心里都在想什么呢?”
李声闻勾起嘴角:“除了你,还能想什么?”
李天王不依不饶道:“想到我,你为什么还不高兴?”
“我并非心情不佳,只是连日奔波,有些累了。”李声闻遥遥望见山坳的村落,忽然提议,“许久未近红尘凡世,我都快忘了烟火的味道。不如我们今晚去前头的山村投宿,歇息一晚,尝尝尘世之味罢?”
身侧一边是高耸的峭壁,一边是奔流的无名江河,江水汹涌奔腾,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