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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因为是志怪题材,涉及到引用古籍,在这里注明一下。志怪题材常客反魂树之类的我就不说了。
《洗墨画池》:扶乩灵感来自《萤窗异草》之《田凤翘》《桃花女子》。
《檐上仙》:檐上银钗来自《幽明录》费道思杂闻。
《汉宫鹦鹉》:《玄怪录》之《柳归舜》。
《花间东风》:《酉阳杂俎》、《博异志》不同版本的《崔玄微》。
后续引用的会在发表后更新。
第104章
在陇州无名山火燃烧十天不歇的奏章送达御案的第二天,一封新的快报将它压在了下面。天子难得走出杨妃的温柔乡,在含元殿听女官们谈起这两封奏折。
“陇州太守称,在山火燃起的第十天,有青龙现身在山巅,降下赤色雨水,熄灭了山火。云收雨散之后,又有赤金色飞禽之影冲天飞起,许久之后才落入山中消失不见。山民们上山寻找落鸟,但只在山巅看到一条深达百尺的岩缝,不知下有何物。”
另一名女官抿着嘴笑起来:“龙凤现世,都是瑞兆。”
天子噙着笑,面上风轻云淡道:“都是些故弄玄虚的幌子罢了。既然怪火已灭,就不用再关心陇州的消息了。比起这个,燕楼主,清平观上还是那样么?”
燕秋来一直站在含元殿的角落,像瘦长灯树的影子。听到天子问话,他才神思恍惚地开口:“臣今日拜见邺王殿下时,殿下仍沉睡不醒。殿下的寝居终日被夜色笼罩,凡是踏入其中的人不到一时辰,也皆会陷入昏睡。因此清平观的下仆都不敢在寝居停留。”
“这等神鬼之事久久不能解决,司天台与十二玉楼就没一个能人了么?”
燕秋来躬身一礼:“是臣失职。”
天子叹了口气:“罢了,此等怪力乱神之道,本就是生人难以窥探的。只是邺王住得离兴庆宫不远,若是放任鬼狐作祟,恐会祸及宫闱。燕楼主还是找办法早日解决才是。”
燕秋来踟躇道:“其实臣有一计,或许可行。”
天子道:“哦?说来听听无妨。”
“若要铲除清平观祸患,必须知晓当日铲除背明树时,发生何事。而这只有邺王殿下一人知晓,所以眼下臣需要唤醒邺王殿下。”
“可是七郎沉睡不醒,燕楼主有什么术方,能叫醒他么?”
“臣查阅典籍时得知,燃烧犀角可通鬼神,而燃烧龙髓即可照亮幽冥。”燕秋来斟酌道,“恰好臣在大明宫内库的文书上看到,神龙年间,曾有来自洞庭的方士献上一颗夜明珠,称其为‘洞庭龙髓’。
“臣想这颗龙髓或许能够照亮清平观,驱走夜色,如此应该就能唤醒邺王殿下。所以臣想向圣人借这颗明珠一用。”
天子道:“哦?前日韦天师也写奏章向我请借这颗夜明珠,看来你所言不虚。韦云台重伤未愈,不便起身,我虽答应了他,还未曾将洞庭龙髓给他。既然你们用的是同样的方法,就由你代他拿洞庭龙髓去一趟清平观罢。”
“承蒙圣人信任,臣定竭尽全力。”
天子立即差遣女官去了内库,不多时女官便回到了含元殿,但她神色慌张,怎么看也不想好好将洞庭龙髓带了来的样子。
女官将手中的字条进给天子,诚惶诚恐地退避一旁,生怕雷霆之怒落于己身。幸好天子只是哈哈大笑,将字条丢给了燕秋来:“这个韦九郎,实在天不怕地不怕。竟然说不敢耽误邺王病情,溜入内库把它拿走了。”
燕秋来神色如常:“既然如此,臣便不必忧心了。”
他话是这样说,手指却悄悄捏紧了袖子。
第105章
离金吾卫禁夜尚有些时间,长安的夜幕却已悄然落下。明明是融雪开春的日子,长安的天却黑得越来越早了。
清平观外有玩得忘了时辰的孩子,正从道观与街市相连的巷道中走过,唱着歌谣回家去。
“长安九城十二街,玉京五城十二楼。地上棋盘星未落,云中琼阶月如钩。”这是首长安居民耳熟能详的童谣,从开元年末起就在孩提们口中传唱。这首歌唱的是天子下令在长安建的十二座玉楼,每当上元夜来临,十二楼楼主点亮灯烛,高耸入云的琼楼看上去便是数轮明月,与街上点着花灯的棋盘式街坊相映成趣。
清平观的九层楼阁正是十二楼之一,也是最常亮起火光的一座:这座楼的主人邺王殿下,从不离开长安,夜夜都会点起千盏灯烛,灯火通明的楼阁上,总会有龙涎香雾山岚般氤氲。
在香风之中,会有梳望仙双环、披珠玉璎珞,作天女之相的舞姬列队于前,在阁上窗中翩跹起舞。她们脚下踩着以鱼龙水波为纹路的织锦,折腰旋舞时堕下发髻的珠钗步摇铺满地毯,因此每日朝阳升起时,清平观外的街道上总是洒满昨夜东风吹下楼阁的香屑和金玉。无家可归的贫儿们,会趁早摸到清平观外,争抢着从满街香尘里摸出金粟玉珠,拿去换一年的口粮。
总之,在宫中没有盛宴的时候,只要天子不在勤政楼观舞,清平观九层楼永远是长安夜下最奢靡如梦的一角。
但今夜的九层楼却截然不同,它成了长安夜最深的一角。站在清平观外,即使点着灯烛,也看不见它的亮光,就连总是挂在玉楼檐角的明月星辰也无影无踪。九层楼陷落在纯粹的黑暗和死寂之中,没有花容月貌的舞姬掀开珠帘,也没有锦衣王孙在此欢饮。
即使是眼睛最亮的猫儿,在这样的夜色中也捕捉不到鸟儿飞过的痕迹。但确实有什么东西轻轻踩过柳枝,挂到了屋檐上。
它沉默着看着有人踏进清平观的夜色,听着他刻意放缓的脚步声拾级而上,最终他推开最高处的寝居房门,走进了屋子。
这样暗的夜色,他却能稳稳当当地一路走上来,全赖他手中托举的一颗明珠。这颗珠子皎洁如月,周身笼罩着一层宝光,虽然仅能照亮来客身前半步的路,却始终未被夜色吞噬。
深夜来客穿着白地朱红宝相花的衣袍,腰上系着白玉龙形带钩,无一不显示着他的出身高贵。长安百姓一看到这身装束,就能叫出他的名字——最常出现在九层楼顶,和邺王李缘觉把酒言欢的韦氏子弟,玉京十二楼楼主韦云台。
韦云台小心翼翼地把明珠放在烛台上。他听到身旁的屏风后传来清浅绵长的呼吸声,不由放松了绷紧的肩膀,绕过勉强在珠光下显出轮廓的七宝屏风,想要去看看床上安睡的那个人。
恰在这时,挂在屋檐上的那个东西嗖地飞进了窗户,直扑烛台。珠光照亮了它的面目,原来这是一只乌黑的蝙蝠。
第106章
它飞入窗纱的声音极轻,和清风无异。
它落在烛台上,用两只脚爪抱住夜明珠,振翅而起,便要飞出窗纱去。然而“铮”地一声,屏风后飞来一把匕首,将它的翅膀钉在了窗框上。
韦云台拖着双腿慢慢走到窗边,一把夺过了真珠,将它上下打量一番,哼笑道:“不过是只纸剪的蝙蝠么?燕天师也就这点本事了。”
话音未落,碧窗纱便被猛然撕裂,一双比蝙蝠更尖利的脚爪抓向韦云台的手,趁他呼痛攫取明珠。这是一只浑身雪白的游隼,冲向夜空的身姿如离弦之箭。
但这清平观上空的夜色定有古怪,它像浓重的浆液,黏住了游隼的双翼,让它每一次振翅都更加沉重和缓慢,直到被黏在夜空的一角动弹不得。
有人足尖点过栏杆,跃上夜空向他抓来。即使看不到他的身形,游隼也知道,能如猿猴般在树梢楼台间来去无踪的,只有韦云台。
它被韦云台撕离夜幕,带回楼阁里,和纸蝙蝠一并钉在窗上。被匕首切裂羽翼的疼痛堪比钻心剜骨,但它硬是没有发出一声啼鸣。
韦云台咂了咂舌:“金吾卫养出来的鹰隼,确实一身硬骨头。不过……”他轻慢地把明珠放回烛台上,伸手在怀里摸索着,“不管多硬的骨头,只要我想折,都能让它四分五裂。”
他从怀中取出燧石,凑到烛台边去点那颗明珠。细微火星一触到真珠表面,就像被浇了瓢灯油,忽地燃烧起来。
明如雷电的光芒穿透黑夜,刹那间,房中的灯烛也醒了过来,将这珠宫贝阙照得亮如白昼,甚至明煌到刺眼。
房中的灯盏原来一直是燃烧着的,只是那诡谲的夜色将它们遮蔽了。
屏风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紧接着便是窸窸窣窣的着衣声。房间的主人用带着醉意和睡意的声调问:“韦云台,我睡了多久。”
韦云台把烛台随手放在桌上,那颗明珠在火中漂浮着,澄光四射。
“足足半月了,邺王殿下。你这一睡,整座街坊都不见天日。”
“收服那背明树委实费了一番功夫——毕竟是烛九阴的鳞甲所化。圣人一定听说了这事,韦云台,你同他解释过了么?”
韦云台嘿然道:“只说殿下是被背明树妖邪缠上了。”
李缘觉笑道:“那窗边那位年轻的金吾卫,是来探访我的么?”
“他是来偷洞庭龙髓的,被我擒住,和燕天师的蝙蝠一起钉在那了。”韦云台抱着胳膊瞥了它一眼,“改天倒是可以拿到燕楼主那里给他瞧瞧。”
李缘觉玩味道:“你为什么想要龙髓?说来听听,我就把这龙髓送给你。”
韦云台啧了声,拔出匕首,粗暴地抓起游隼摔到屏风之前。游隼落地一滚,变成名成年男子,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李缘觉轻笑了一声:“你大可以放心,我言出必行,不过是颗珠子,说给你就会给你,不会吝惜。”
韦云台打断他:“不过是装成人混迹在金吾卫的鸟罢了。杀了他也没人会在意,何必和他废话?”
“韦云台,我不过睡了半月,你也敢替我做主了?”
韦云台忙道:“不敢,不敢,只当我没说。”
游隼这才低声道:“臣金吾卫荆白,斗胆向邺王殿下请借洞庭龙髓。臣自知偷窃珍物是重罪,但只请殿下宽限两日,容我将它送到需要它的人手中,到时臣自会来请死。”
“好好地说着话,怎么就罪啊死啊起来了。这洞庭龙髓,你想要,拿去就是了。”
荆白半信半疑地抬起头来,李缘觉又道:“不过龙髓一旦燃起,不到生气烧尽不会熄灭。我这盏玳瑁烛台是我的珍爱之物,不能借给你,你就叼着这颗燃烧着的明珠去罢。”
韦云台将烛台递给他,不怀好意道:“这火焰烧在身上,一定很痛。”
第107章
长安城中另一座玉楼,只在楼顶点了盏昏暗的白烛。清瘦苍白的主人正借着烛光和月光,在黑纸上剪出叠叠蝙蝠,他整个人绷成拉满的弓,眉头紧锁。
剪好的蝙蝠散落一地,贴在他垂落的衣裾,似乎飞舞在那牡丹芍药间次的花纹中。但燕秋来显然没有使用它们的意思,他只是不停地剪着纸,借此缓解自己的焦虑不安。
“身为司天台官员,却以术法偷盗救治邺王的真珠,我还有何面目以十二楼楼主自居……”他低声自言自语着,余光瞄向摊开在一旁的古书,“……可是能救霜楼的,只有它。”
玉兔已跃至中天,再一会就要西沉而去了,先前派去的蝙蝠仍旧没有还家。燕秋来终于按捺不住,低喝了一声。千百蝙蝠顿时振翅飞起,冲出窗棂,向东边九层楼飞去,一时如乌云盖月,将阴影铺在了燕子楼头。
“对不住了,邺王殿下。”
他话音才落,漫天乌云之中蓦地射出一道耀眼的明光,如霹雳刺开夜幕。纷飞的蝙蝠一触及这光,便燃烧起来,烧焦的纸屑飘转而下,火星挂在屋檐和窗栏。
那光径自坠入窗中,擦着燕秋来的手肘而过,落在他的烛台上。
“洞庭龙髓……”燕秋来又惊又喜,情急之下伸出手握住了珠粒,立刻被燎出一手水泡。衔来明珠的鹰隼用力甩开他的手,踢倒蜡烛,把珠子吐在烛台上,才筋疲力尽地倒在书桌上。
燕秋来凝神一看,狐疑道:“你是总在燕子楼外徘徊的那只猎隼,为什么你会带来洞庭龙髓?”
游隼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似乎听不懂人言。
燕秋来闻到一股血和焦肉混合的气味,连忙翻过游隼的身子,这才看到他衔珠的喙和头颅前胸都被烧得皮开肉绽,大片焦肉和羽毛黏连在伤处,使人胆战心惊。
“怎么烧成这样……”他看了一眼烛台上火光刺目的洞庭龙髓,立刻反应过来,“你是为了帮我偷洞庭龙髓,所以被它烧伤。”
游隼没有出声,燕秋来将它小心安置在柔软的坐榻上,从斗橱内找出丸药,用水化开清洗它的伤处。因为皮焦肉烂,燕秋来不得不用刀剪清除它的羽毛皮肉,那鹰隼疼得一缩,但依旧一声不吭。
燕秋来替他包扎好伤口,紧张得汗流浃背。但当他看向洞庭龙髓时,这股不安才攀升到了极点,他整个人又僵成了一尊沉默的塑像,连吐息都被屏住不能吐出。
游隼用被火烧哑的喉咙低低呼噜了一声,将他惊醒。燕秋来长长吐出一口气,自嘲地笑道:“都到这步了,我还在犹豫什么?再犹豫下去,韦九郎就会来抢回洞庭龙髓了。”
他举起烛台,用衣袖微微遮住,对卧在软塌上的游隼略一颔首:“虽然我因往事素来对鹰隼有成见,但你帮我夺取洞庭龙髓之恩,我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