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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等他说完,青龙就抬起头叼住了他的手指,磨着牙道:“你今日存心说这些膈应我是不是?不许成天死啊活啊的。”
李声闻苦笑道:“但我确实死了,现在不过靠你的半截龙骨苟延残喘,非人非鬼地游荡于天地……哎,轻点。”
他虽然呼痛,神色却从容不迫,甚至有闲心笑笑:“所以燕天师,即便霜楼能死而复生,也是如我这般,把魂魄硬钉在已死的皮囊里罢了。我们不会死,不会老,不知冷暖寒暑——直到钉住灵魂的楔子消失,已死的躯壳留不住魂魄,慢慢地变成空壳。”
燕秋来沉默许久,神色淡淡地应答:“臣受教了。”
李声闻却忽然清清嗓子,正色道:“燕楼主,我今晚说了许多话,令你心生动摇。但你是否想过,我可能也是别人冒充的?”
燕秋来张开手,将铜钱还给他:“垂拱通宝的范钱、色泽金红的羲和火种,可不是那么好找的。况且殿下今日所说,尽是肺腑之言,与我有益无害。即使眼前真是假冒惠明太子之人,也是怀有苦衷的侠士。”
“他可没什么侠肝义胆,倒是满腹秘密,谁也不肯告诉。”泾川君扭过头来瞪视他,“不过你可真叫人嫉妒。”
燕秋来不卑不亢道:“天下嫉妒龙君能得惠明太子的人,更不计其数。”
李天王听了这话,并没有像往常一样高兴起来,而是死气沉沉地放松筋骨,搭在李声闻肩上:“我妹子曾经也嫉妒我,我还曾为此恼怒,如今却是求也求不来了。”
第117章
李声闻沉默着拍了拍他的脊背,对燕秋来拱手道:“燕天师且先带‘霜楼’回家去休息片刻,我再回去探查一番。”
因在十三娘处饮酒作乐半宿,天边已隐隐现出鱼肚白,燕秋来看看天色,也施了一礼:“那臣姑且告退,如果长安有异动,依旧用鹦鹉传信给殿下。”
李声闻颔首答应,远远对好奇不已的霜楼笑了一笑,举步往回走去。
李天王不安分地贴着他的手臂滑动了一会:“你刚才那话,也是说给我听的罢。”
“君逸,生生死死,是天地自然,你不应该太过拘泥。”
“我知道。宜生早就死了,陇州那个不过是残魂枯骨现出的幻象,我再怎么努力也救不活她。”李天王瓮声瓮气道,“我就是心里难受,我连自己家都守不住,枉为泾川之主。妹妹死后还被人利用,我亦无能为力,连真凶都找不出,枉为兄长。我实在是无颜面对她。”
李声闻抿了抿唇:“这不是你的错。钱塘君天生全身逆鳞,暴躁无常,川河龙君之中,唯独你能与其一战。当日是我拖累了你,才害得你落败。”
李天王长出了一口气:“行了,这么说来说去,一会又要是我把你抓到龙宫才害你遇险了。过去的就过去,既然我爪子里抓的只有你了,你可别想溜走。”
“再往上推,是我去招惹你,才被你抓下水的,还是我的错。”李声闻从善如流道。
李天王一个头两个大,跳下他的肩膀。李声闻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少年郎君按着肩推到树上,封住了呼吸。
半晌李天王才地松开手,意犹未尽舔了舔嘴角:“没错,所以你少招惹我。”
李声闻气息不匀,没敢出声,低下头深深呼吸几次,才把他推开:“别闹了,天快亮了。”
“那又如何?”李天王故作轻松道,“天亮了看得清楚,更好。”
他难过了好几天,虽然没哭,不过眼圈还是红的。李声闻动了动嘴唇,到底没有训斥他,在他唇角安慰似的啄了两下,笑道:“别闹了,我们走罢。我怕日光一出,那假十三娘逃往别处,以后就找不到了。”
“也是,”李天王呼了口气,舒展了一下肩背,“方才顾及小燕子法力低微,不方便动手,现在才好大展身手。这十三娘当真和截龙脉的人有关?”
李声闻道:“截龙脉的显然有韦云台一份。你还记得任朽生记忆里那个穿朱花白袍的人么?就连保卫苏都匿识应龙龙骨的任朽生,都是被他带去的射日弓害死,他破坏过的地脉太多了。仔细想来,他不太可能是为了救七郎而取龙髓。那十三娘也对龙髓很感兴趣,不知是否和他有关。”
李天王道:“她要骗小燕子的龙髓,看来跟韦云台不是同伙。我连宜生的事都没有弄明白,又出来另一伙人?”
李声闻歉然道:“宜生所化的龙脉,恐怕确实是韦云台斩的,我现在害怕七郎也受他控制。如果真是如此,少不得要违背诺言,亲自去长安杀他……咦?”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玩意,正是好久没拿出来的龙脉地动仪,在两人的注视之下,一颗已经落入蟾蜍之口的铜球,自己回到了龙口中。
“你这万一不是测地动么?怎么还会自己回去?”
李声闻咳了一声:“我从前怕和你解释麻烦,骗了你。这地脉仪测的是何处龙脉截断,而不是地动。如今有人把昆仑方向的龙脉缺口补上了。”
李天王悚然一惊:“补上了的意思是?”
“有人又得到新的龙骨,把它化成了新的山填压在地,来镇住宜生所说的‘笼中鸟’。”李声闻自言自语道,“恐怕就是偷走宜生贵主尸骸的人。”
“昆仑?”李天王握紧拳头。
李声闻瞥他一眼,温声道:“我们会知道真相的。宜生的仇,我和你一起报。
“但是你看,韦云台斩龙脉的速度,远比他们填补龙脉的速度要快。短短三月,地脉仪上的地脉就断了五个方向,至少有二百龙脉被斩断。我去年见他时,他手上还没有那把龙牙匕首,或许与此有关。”
李天王绝望道:“行了行了,我头疼。等你知道是谁害的宜生,直接告诉我好了。”
李声闻笑着应了,带头往“十三娘”居所走去。熹光追着他进入茂林,渐渐照亮了荒草枯树,惊起巢中眠鸟。李天王挥赶着惊飞的乌鸦,啐道:“按距离就在这附近,但这儿可不像装得下宅子的样子。”
林中唯有重重老树,哪有半分华美宅邸的影子?
李声闻竖起一根手指:“噤声。”
李天王不明就里地闭上嘴,只有两人脚下的枯叶还在沙沙作响。
在一片沉寂中,细如蚊呐的呢喃传入他们耳中。
“来猜啊,来猜啊,猜猜玉钩在谁手里。”
“我要长生不死!”
“我要战无不胜!”
“我要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来猜啊,来猜啊,猜猜玉钩在谁手里?”
两人面面相觑,不由得站得更近一些,目光扫过树木间嶙峋的怪石和狰狞的阴影,始终找不到哪怕半条人影。
李天王屏气凝神,鼻子一痒,没忍住打了个喷嚏,那声音凝固了一瞬,又潮水般涌动起来。
“啊是新来的赌徒么?来猜啊,来猜啊。”
“这里有灵丹妙药、珊瑚珠玉、倾城美人,无论你要什么,这里都有。猜对了,它就是你的了。”
李天王嗤道:“那我要我的家人死而复生,你们也办得到?”
“办得到,办得到!月氏的返魂香、海上仙洲的凤脑芝,不管你要哪个,只要你猜对了玉钩的位置。”
李天王嗤了一声,反身一道雷电,击打在面前一棵两人合围的大树上。剥落的树皮里竟然露出一道石门。
李声闻念出门上残缺的字:“长安某氏之墓……”
石门上用金漆和鲜艳的颜料勾勒出一座华美的宅邸,有珊瑚柱和白玉阶,与十三娘居处无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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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锅炖大骨
第118章
原来那座华宅,只是墓门上的画罢了。
李天王在接连不断的低语声中,踹开了沉重的石门。门后深邃的墓道直通地下,幽暗不可目测。那说话声就是从墓道下传来,李天王率先踏下一阶,转过身来接他:“小心,台阶陡峭。”
李声闻尴尬不已:“我不是女子,你不用百般呵护。”
“呵,”李天王冷笑道,“你有多笨,我还不知道?”
这位娇生惯养的皇孙大人平地走路尚能绊倒自己,沙漠河滩全都滚过,哪敢让他自己走这样的阶梯。
见他坚持,李声闻只得把手交给他,刻意提高了衣裾,慢慢走下去。这墓道的确极其陡峭,又狭窄逼仄,在羲和火种的照耀下,前后的台阶歪扭横斜犬牙交错,让人心生不安。
然而它并没有看上去那样深邃,几步之后阶梯就断了,出现在面前的就是破败的墓室,连接楼梯的拱门上挂着石子穿成的门帘,看来就是那珍贵的水精帘的真实面目。
墓室内积灰数尺,壁画与雕塑都消磨了颜色,唯有两扇对立的琉璃屏风闪闪发光,拱卫着一具朱漆棺椁。
他们一踏进墓室,诡异的低语声便戛然而止,生怕被他们捉住似的。李天王侧耳一听,听出了另一种不曾注意的声音。
牙齿与光滑表面摩擦,厚而脆的东西崩裂,是有人在咀嚼硬物。李声闻显然也听见了,他使了个眼色,无声地朝棺椁指了一指。
与此同时,平地卷起逆风,悄无声息地吹向棺材,将它团团包围以防发出声响的事物逃跑。李天王灵活地蹿到棺木旁,伸手捞出了躲在棺座后的东西,大耳无面,正是先前见过的罔象。
它只有獠牙血口的脸看不出表情,无从得知被打扰进食它是否恼怒。但它捧在手里的食物毫无疑问激怒了李天王:那是个刚死不久的人头,还连着半边肩膀,血迹凝固在他头顶和肩颈,把身上撕裂的衣服染成黑褐色。
“这东西竟然还吃人脑!”
李天王愤怒又嫌恶地把它丢在地上,见它想跑又抬脚踩住它的短尾。那人头在挣扎间被甩到李声闻脚边,吓得他后退一步差点又把自己绊倒。
李天王踩着罔象,没法扶他,见他自己扶墙站住了,索性也不管他,顺着血腥味探头看向棺座。只见棺椁首边的棺座之下,堆叠着数十具尸骸,最久的几具已经化成白骨,最新的几个血肉犹新,头颅皆被掏空,脑子都被挖去吃了。
他怒气上头,踢了罔象一脚:“这都是你杀的?合着昨天李声闻闯入你们的宴会时,在你们眼中就是酒菜自己上门了罢?”
罔象被踢得哀哀直叫,但吐不出人言,躲也躲不开,只能不停叩首。
李声闻道:“人应该不是它杀的,它是吃了尸体的脑。”他用鞋尖勾了一下尸体的碎衣,“这尸骸穿着纸做的衣服,应该是已经入殓的亡者,被它拖出来吃了罢。罔象确实常常偷吃尸骸的脑子,只有在木门上插柏木或是画方相氏才能吓走它们。”
那罔象听懂他在为自己辩解,连忙向他叩首几次。李天王嗤了一声:“得了,就算你没杀人,你也是那假十三娘的婢女。说罢,你们想干什么?你要是不说,我就扒了你的皮,把你丢给鼠蚁。”
罔象吓得浑身毛都竖了起来,吱哇乱叫,奈何就是发不出人声。李声闻道:“白日里变不成人么?也罢,你知道那位冒充十三娘的女子在哪么?”
罔象伸出爪子,指向棺椁,不停地尖叫着。李声闻了然道:“她是墓主人?我们到了这么久,主人也不曾见客,看来我们来的不是时候。”
他不知从哪抽出来一朵随处可见的野花,微笑着走过来:“主人不便见客,就得劳烦小娘子招待我们了,但这副模样,实在不好说话。”
说着他就把花朵放在了罔象头顶,后者吱地叫了数声,变成了一个青衣双鬟的小女孩,看容貌就是昨天送他们离开的那个。
李声闻慢条斯理地从书箱里翻出张黄金面具——是在凉州得到的那张——对她晃晃:“泾川龙君的法子太暴虐,我不喜欢,我不会那么对你的。这张面具是方相氏,你最害怕的妖怪,你若是说得有半句假话,我就把你压在这张面具下面。”
罔象连忙道:“我一定说真话!那羽衣天女我并不认识,她是近来突然出现在长安周边的,因为畏惧长安城中的什么东西不敢进去,就盘踞在这座坟墓里。我们力不如人,被她驱使去挖附近坟墓里的死者来,或是去岸上引诱夜行人,来同她玩藏钩戏。”
藏钩戏这个词刚刚从她口中说出,墓室中就重新响起了窃窃私语声:“对啊,藏钩戏还没玩完。”
“我还没赢她。再来十盘百盘,赌上家人的性命我也要来。”
“这两个人也是来玩藏钩的么?”
李天王咂舌道:“谁在说话?出来!”
“我们就在这啊!来,到队里来。”
李声闻茫然道:“是屏风……”
李天王也看向琉璃屏风,不由悚然一惊,那两台屏风共有十二扇,一台的第一扇是空白的,另一扇却画着个锦衣玉带的公子哥儿,正向他们招手,脸上是藏不住的贪婪。
李声闻与他擦肩而过,走到屏风前驻足观看。这十一扇有人物的屏风都栩栩如生,人物服饰长相各异,老少男女各不相同,大多数都满脸迷醉地招呼他们,只有三扇缀在队末的不会动。
巧的是,这三人恰是霜楼、燕秋来和李声闻本人。
罔象怯怯道:“那女人会窃人皮相,只要藏钩输给她一次,她就能学得人面皮收在屏风里,到时候只要随意寻具白骨,就可以把这皮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