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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被敖君逸吹嘘坚不可摧的水底龙骨山脉,已经被拦腰斩断,山顶那些尚未完全化为山石的白骨被切割下来,散落在地。李声闻一边感叹“这便是龙骨之力”,一边卷起暗流,将四散的遗骸一具具卷起,归回原位。
随着他驱使水流的动作,他的脸颊上渐渐浮现出两片深青色的鳞片,点缀在自眼角蜿蜒而下的花纹末端,犹如两点泪痕。他的眼瞳亦变为琥珀色,在幽暗的水底独自亮着。
“这是龙骨醒来的印记。”李天王伏在他肩上,见状伸出手触碰了下那鳞片,“我倒是不曾食言,你已经享有我的力量了。”
“削山脉斩龙骨,这曾是我梦寐以求的。”李声闻随声附和。
他将墓中遗骸归回原位,回神看了看身后三具遗骸,沉声道:“我们就将贵主和太子们这样下葬么?”
“嗯。”李天王低下头去,将双目埋在他的发丝中,“龙本就是一身独来,一身独往,这样就好……可惜大嫂下落不明,大哥就要孤零零地在此沉眠了。”
李声闻抬起手如抚弦般挥过,手边涓涓细流便卷起大太子的尸骨,将它轻轻推入峡谷。那十丈长的龙身滚落在山脚下,顿时被山脉上浓密的水草掩埋,仿佛是那数百龙骨化成的山俯下身来,为他盖上毡毯。
紧接着,宜生的尸骸也被卷到附近安放,和大太子相依相偎。李声闻接连安置了两具庞大的身躯,汗如雨下,不得不停下手来稍作歇息。
李天王无事可做,便拿着块巾帕给他擦脸。李声闻接过锦帕,余光瞥到身后,随口道:“好在二太子不是形单影只的。”
他们在龙宫的废墟中找到敖则凊时,他倒在龙宫的废墟上,在他身侧躺着的,正是钱塘君掀起大潮后就不知所踪的安十六郎。后者双手虚环住敖则凊的腰身,好似生怕碰到他将其惊醒似的。来历不明的金色鲛绡将二人裹住,使他们的身躯密不可分,像是一对被封存在琥珀中的虫豸。
李天王解释道:“看起来像是十六郎摘掉了自己的尾鳍,化成了这匹鲛绡……不过……”
李声闻道:“相传鱼摘其尾不死,即可化龙。”
李天王摇摇头:“正是因为摘尾痛入骨髓,能熬过去的万里无一,才会留下这种无谓的传说。他要是想和二哥葬在一处,找根绳子来绑在一起不就好了,何必这样折磨自己。我一直不太懂十六郎。”
李声闻没有回答,他回复了力气,将这枚赤金色的琥珀也丢下龙墓,叹息道:“我们先去找些东西来制作磨合罗供你暂时容身,然后去洞庭龙宫大闹一场,讨个公道罢。”
李天王瓮声瓮气地应了声好,忽有清脆鸟鸣灌入耳中。
可是泾川河底,哪来的禽鸟?
李天王伸手去拨眼前浓厚的黑水,突然浑身一轻,似乎落在了软绵绵的衾被上。他眨眨眼,眼前的黑暗如流水褪去,雾气似的紫绡帐映入眼帘。他看到自己举着手臂,差一点将床帏上的金钩抓在手中,而自己的另一只胳膊上沉甸甸地压着什么温热的东西。
他从长梦中醒来,又在昆仑白玉京的高床软枕上了。
李天王小心地转动身子,看向怀中兀自沉睡的李声闻。后者呼吸绵长,面色微红,和梦中那副濒死的样子截然相反,叫他不敢挪开眼睛。
他做了长长的梦,梦到自己失去所有珍爱的人与物,醒来却发现最珍惜的那样还在怀里。他不由得鼻子一酸,也不管对方还在沉睡,俯下身去啄自己看得到的所有地方。
李声闻不堪其扰,蹙起眉头,但终究没有醒来。
李天王下意识地拉起他的手,却想起那对珊瑚镯已经碎了。床榻上仅有的一星赤色,便是被李声闻放在枕边的玛瑙红叶,和叶片下压着的细长草叶。
李天王的鼻端犹自萦绕着那草叶带着泥土气息的香味。他不常做梦,即使偶尔梦到,也是些不便宣之于口的零散片段,像这样看遍自己十几年人生的怪梦,他还是第一次做。
是李缘觉搞的鬼,还是九天玄女的小伎俩?
他正在冥思苦想,李声闻突然喃喃道:“救我……”
李天王陡然一惊,转过头去:“怎么了?”
然而李声闻并未醒来,他在梦中不知看到了何物,长眉紧锁,梦呓道:“别留下我……”
“李声闻!你怎么了?”李天王焦躁起来,摇摇他的肩膀,见他仍旧没有醒来,不由急道,“怎么回事?果然是那草叶的古怪么?”
他正要抓起草叶,李声闻忽然靠向他的肩膀,低声说道:“替我去找他们……羲和……”
李天王心急火燎,正要喊门外的侍儿去寻九天玄女,嘴还没张,眼前就黑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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糟糕,天王心血管狭窄
第151章
他似乎只是睡过去一瞬,又似乎是从漫长的酣梦中醒来。他伫立在重重纱帐垂帘的华堂上,眼前的床榻上坐着两位宫装妇人,其中一位服色素淡,云鬓之上仅斜插一支玉搔头,异于武后临朝以来内外命妇间的奢靡之风。她虽然上了年纪,穿着简朴,却掩不住经年犹存的素雅风韵。
李天王看她的眉眼口鼻,无一不熟悉,那名字就在嘴边呼之欲出。
这不就是穿女装再年长些的李声闻么?
然而眼前这位妇人腹部高隆,显然身怀六甲。李声闻虽然神通广大,但还生不了孩子。
两位妇人都对堂上突然现身的他视若无睹,轻声细语地叙话。打扮得更花枝招展些的绿衣妇人笑道:“听说阿姊腹中的小郡王,是梦见太阳入怀而孕育的?这岂不是天大的吉兆?”
素衣妇人眉目一凛,正色道:“是谁在胡说八道,传这些闲话?”
“不就是宫中服侍的团儿娘子说的?这是喜讯,阿姊何故不让我说?”
“天后对李氏宗室颇为无情,王孙郡王动辄获罪下狱,如今圣人乃是被逼登基,和他们一样生死都拿捏在天后掌中。此时若是传出我腹中子嗣乃是梦日入怀,有真龙之相,岂不招天后忌惮?”
绿衣妇人恍然大悟,连忙掩口道:“妹妹记住了,此事断不会再提。”
李天王也想通了此中关节,眼前这位素衣妇人,定然就是李声闻那早逝的阿娘窦德妃。且不论他们长得就像一片叶子和另一片叶子似的,单说梦日入怀,也足以证明她的身份。
李声闻和他讲过,他出生的时候,正巧阿耶被天后扶为傀儡皇帝,战战兢兢地生活在大明宫中,一举一动都在天后的监视之下。
李天王眼光一飘,落在窦德妃的肚子上。他未来的良人,眼下就睡在这?
窦德妃叹了口气:“我本以为那韦团儿是个聪明伶俐之人,才派她向你报信,没想到也只是个自作聪明的孩子。此事必须重罚,才能叫宫中侍儿引以为戒。”
窦德妃的妹妹强颜欢笑道:“阿姊别想那些烦心事了,我今日来,是送宝物来的。”
窦德妃被勾起了兴趣,坐起身来:“你带了什么?”
绿衣妇人笑着从袖中取出一只木匣,放在窦德妃手中,神秘兮兮道:“阿姊自己打开瞧罢?”
窦德妃甫一打开匣子,李天王便嗅到一股异样的气息。它有些像龙气,却更加沉郁压抑,仿佛被闷在水底许久,已经腐坏。但这气息疏忽飘散,很快就再也捕捉不到,仿佛刚才的味道只是他的错觉。
两位夫人对此一无所知,窦德妃小心翼翼地将匣中之物拿起,喜笑颜开:“好精致的摩诃罗!看这粉雕玉琢的,真叫人疼惜。”
“这摩诃罗是我从云游方士手里求得的,听说是海外仙山上的仙蜡雕成,能保佑母子平安。我求长安有名的方士看过,他们都说其上灵气充沛,对人极为裨益。”
“多谢费心。”窦德妃将摩诃罗好好地收在枕边,“但愿我的小郡王也生得如此玉雪可爱。”
不,你肚子里的嘉阳郡王比这块蜡标致多了。李天王一边腹诽,一边探头将那化生童子上下端详。这童子通体是白蜡雕刻,用丹青勾画出五官和衣饰,虽然委实栩栩如生,但除却有淡淡灵气萦绕,没什么特异之处。
但窦德妃对它爱不释手,甚至睡觉也放在枕边,或许是因为出于对腹中幼子的怜爱。李天王百无聊赖地倚在床柱边,思考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余光却瞥见那化生童子,露出了天真无邪的笑。
但作为一块白蜡,它是无论如何都不该会笑的。
李天王惊呼一声,伸手去捉它,它却径直穿过了他的手掌,匍匐着爬上了窦德妃的腹部,熔化后钻入其中。窦德妃在梦魇中挣扎半晌,冷汗淋漓地醒来,对门外叫道:“来人!”
门外守夜的侍女挑起帘子,走入堂中,见状惊道:“德妃殿下临盆了!”
李天王情知他人之妇临盆,自己不好旁观,何况这还是自己的岳母,连忙退出了殿门,沿着回廊鬼鬼祟祟地散起步来。
话说回来,凡人的宫室委实和龙宫不同,虽不似龙宫水精为墙白玉铺地,但十步一阁百步一殿,移步换景,别有一番辉煌气度。李天王走着走着,就不知自己误入了何处。
李声闻从小在这种地方长大,竟然会被龙宫的九曲回廊困住?别是装出来诓他的罢?
他闯入的似乎是宫中的偏殿,虽然同样金碧辉煌,却冷冷清清的没有人气。宫墙下有两三株冷翠芭蕉,春雨零星落于肥厚叶片上,掩盖了宫内传来的啼哭声。
一个六七岁的孩童从他身边跑过去,一头撞开门扇,大声喊道:“阿娘!”
房内的窦德妃正怀抱襁褓,在房中踱来踱去,见到那莽莽撞撞的孩子,笑道:“三郎,来,见见你的弟弟,这是七郎。”
被唤作三郎的孩子兴冲冲地跑进去,见到母亲怀中哭闹不止的婴孩,吐了吐舌头:“真吵啊。”
窦德妃道:“他们俩个才能见风,受惊容易哭闹。你年幼时也是这样。”
“另一个呢?”三郎四下环顾,最后在床榻上发现了另一只襁褓。
一听她怀中的是七郎,李天王就失去了兴趣,早就大步往床边走去,去找另一个婴孩。后者在襁褓中睁眼望着天,默不作声,但又确实没有睡着。
他和窦德妃希望的一样玉雪可爱,虽然尚且是个秃子,但就是比别的孩子好看。李天王闲得发慌,忍不住去勾他的小手。
他本以为这梦境之中,不会有人看到他,熟料那孩子却轻轻搭上他的手指,将它握在掌心中,无声地笑了起来。
李天王无奈道:“怎么,连梦里我都躲不过你的眼睛?”
三郎趴在床边,问道:“这个是六郎?”
窦德妃寻声走来:“对。不哭不闹的是六郎,力气用不完的是七郎。前日天后才赐了名,六郎叫声闻,七郎叫缘觉。”
第152章
“为何他们两个和我们兄弟几个不一样?”三郎疑惑道,“我和隆范、隆业一样,他们两个却完全不同。”
窦德妃道:“许是因为他们两个身世有些奇特,天后对他们格外留意,赐了这样的名字。说来也怪,我明明只梦到一个……生下来却是双生子。”
三郎对母亲所说的梦和双生子一知半解,咂咂舌便离开了床榻。
门外忽有人朗声笑道:“德妃殿下,臣奉命前来为两位小皇孙看相。臣可否入内?”
窦德妃忙把李缘觉也放回床上,让他和年幼的李声闻并排躺着,自己反身打开房门:“明天师请进。”
那天师四十上下,作寻常黄冠打扮。他跨入门内,寒暄的话尚未出口,目光已经定在床榻上的婴儿们身上。他似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怪物一样,瞪大眼睛,惊呼出声:“此二子……此二子……”
见他面色有异,窦德妃也惊惶无措起来:“天师,他们怎么了?”
天师叹道:“德妃殿下,事关天道运转,我不便多言,唯有一事可以相告。请殿下务必保守秘密,莫要将其说与君王听。”
他看了一眼床边杵着的三郎:“小殿下……”
窦德妃急道:“三郎还是个孩子,天师不必在意。我的两个幼子究竟有何不妥?”
天师踟躇道:“此二子合则为日。”
窦德妃不解道:“我不懂天师的意思。”
那天师摇摇头,闭上嘴不再多言。
李天王的余光,却瞥到三郎注视着床榻上的两个孩子,微不可查地撇了撇嘴角。他忽然记起李声闻的三哥,正是后来的临淄王,后来禁止李声闻入长安的皇帝。
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一定是进入了李声闻的梦中,就像上次跟着他梦入黄泉一样。李声闻的梦境比他长得多,但很琐碎,一会是他满月时,窗外有金红色的碎羽飘落,轻轻覆在他的襁褓上;一会是他的父亲被贬为皇嗣,举家搬到冷僻的东宫居住;一会是窦德妃的贴身侍女、自称韦团儿的女郎,趁夜走入天后的寝宫,将偷听到的‘合则为日’的预言,和窦德妃之妹进献化生童子的事,一一道来。
他梦到某一天,窦德妃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她膝下最幼小的双生子,被分别送入长安相距最远的两间道观修行。道观对皇室的男儿来说并不是好去处,但天后的做法也无可指摘——连她最宠爱的太平公主都出家为女冠,谁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