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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字-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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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酒吧里有人在开告别派对。一个三十岁的男人要告别圈子回归家庭,后天就是他的婚礼。那场面十分悲壮,仿佛主角将要赴死,一众亲友为他送别,好几个忧郁的零号泪撒当场。
坐在人群中央的男人苦笑说,哭什么呢,又不是要死了。
他说起父母的老迈,工作的压力,同事异样的目光,还有孤独感带来的惶惑。他说那个女人是个好人,可是我们家几代单传,需要一个孩子。
他喝多了,抱着酒瓶子猛灌,好像灌下去的酒会把忧愁浇灭一样。
然后他忽然开口说,我有病。
他们露出了心碎的表情。
突然有个人抖着嗓子说:“你这是不对的!”
他嘶吼:“我愿意这样吗?!这是我的错吗?!都看不起我!社会不接受我!我只想活着!”
他说完,所有人都沉默了。他们继续露出那种悲切的、心碎的表情。
他反而平静了语调,安抚众人说他已经上药,CD4数据开始平复。最难捱的时间是刚上药的时候,还好已经过去了,这个过程煎熬又痛苦。他的肾脏会因为药物的副作用出问题,他的骨密度会产生变化,也许会骨质疏松,这样他年纪轻轻就成为纸片人。此后,他将要隐瞒家人,拿出大量的钱买药。
他是上了发条的机器,日复一日在某个时刻吞下药片。白天强颜欢笑,立志争取新生,戒烟戒酒好好活着,晚上却又借酒消愁,在死亡的阴影下惶惑不安,只怕自己某一天会被人发现,然后突然死去。
生活是这样单调枯燥。
他是那样洁身自好的一个人,一个大好人,对着所有的友人都温柔体贴,在金钱上也丝毫不吝啬,可是他们竟然要失去他了。
他没有说他是怎样得病的。
他们自然而然认为他是在混圈子的时候不慎中标。他不吸毒,不献血,他怎么会得这种病?老天爷真是不公平!
在混日子的人,哪个不是整日担惊受怕,就怕中标,却还是一次一次地在边缘行走,以为下一个人绝对不是我。
世界这么大,可以容忍你的地方却那么少!你要试,你必须试,这个世上的人都伪善,他们戴着面具,只有我们这个圈子里的人真实而勇敢,敢于脱下面具,以真面目示人。你要在圈子里寻寻觅觅,你不试一试,你根本不知道你想要找什么样的人。
这个过程好累。也许中标的那天,竟然会松了一口气,得病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每天吃药似乎是一种解脱。
所有人都知道,所有人又都那样痛苦。他们感同身受,谁让他们都是见不得光的垃圾。
你看,你不知检点,你竟然这样脏。都是因为乱搞,你才得了病。
这个世界带着恶意欢迎他们的到来,把他们从人群中筛选出来,用不公来作为款待。
他们说着说着,脸上带着愤怒的色彩。他们承受着世界对他们的围追堵截,为什么会这样?他们该找谁买单?
那个即将结婚的男人似乎陷入了崩溃,前几日的奔波令他承受了巨大的压力。面对将来的一切,他涕泗横流,破口大骂医院的黑心和贼心,他们歧视他,漠视他,却又把他当作钱财来源。他骂上司的狭隘和偏激,骂这个社会不给他容身之所,他只能像个败类似的活着。
他的生命中被埋了颗炸弹。他不再是光鲜亮丽的企业高管、圈内出名的优质情人,他将是一个抱头鼠窜的罪人。
他要戴上面具,隐姓埋名于正常人当中,等着哪一天有人发现,他有病,他有罪。
他最后冷静下来,有些悲哀地说,我父母年纪大了,我没法移民,国外的药买起来麻烦,我只能这样。
段白华为了他的悲惨命运而动容。他几度想要凑过去,却又畏葸不前。
多么悲惨的人啊。
他们都在为他的悲惨命运哀悼。却没有去想一想,柜子后面困住了他,还困住了一个无辜的女人。
多么无辜又可怜的一个女人。
他不能和那个女人一样。
也不能和那个男人一样。
他思索了许多天,终于鼓起勇气,迈入了市立医院的大门。也许他拔了牙,柯生生就会眷顾他了。他想起自己梦中的爱人,脸上又散发出光彩来。
换一颗牙需要一千二百块。
段白华的希望又没了,他掏不出钱。
这个小男人在城市中辗转彷徨,流离失所。他记起来流浪歌手的歌,我还有梦!他几经犹豫,迈入了小诊所的门。
很痛,却不贵。小诊所的医生穿着白大褂,和市立医院的医生别无二致。他以一副感同身受的口吻说,市里的设备跟我们不一样吗?都是一样的。但是为什么那么贵?你出去打听打听,市里的医生哪个不是收回扣?
段白华面带感激,说,你说的对。谢谢医生。
他从没有这样快乐而勇敢地张开过嘴,那两颗黄豆大的牙即将离开他,带走他酸楚的命运。
以后的以后,那些日子都会变好一些。
他和那些人不一样。那些人爱乱来胡搞,他没这么干。他就想找个人好好过日子。他不需要一个女人为他生儿育女,他怎么可以拖累无辜的别人呢?他也不用传宗接代,他的父母都已经死去,他在心里默念我对不起你们,可是我不想结婚。他想着柯生生,如果别人都可以,为什么他不行?他拔了牙,估计柯生生就不会嫌弃他,他干不了重活,却能帮柯生生做饭。他心里忐忑而欢喜,他拔了牙,就等于换来了新生。
他拔牙之后似乎变得好看一些了。
段白华醒了。
他想起来那个得病的男人。他最后惨死于PCP。他在婚后依然没有收敛,甚至停止了药物摄入,最后口舌生疮,横死在了病床上。
他们谈论他,说这是黑心医院的错。那些定点医院只有那样几家,如果不去那里看病,人就会死。
他的家人后来发现了他的病,而那个女人都要生产了。所以他们瞒着她,把他送到医院救治。还有人说,一开始就有人算好啦,那个女人蜜月里就怀了孕,一举得男,她婆婆偷偷塞给妇产科二百块钱,查出来是男孩。终于可以传宗接代了,多好的事。
他们说他太可怜了。他隔壁床的人被误诊为肺炎,结果飞速去世。医生们在药物里掺放了其他药物,只为金钱。他们侵吞这些病人的补贴,拿着科研项目的名头打幌子,却又用病房困住他们,榨取他们身上最后一点血汗。谁让他们是怪物,他们无处可去。
最后他们自怨自艾,这个社会多么不公平,不为他们这些少数人考虑。他们也是没有办法,女人都是怪物,他们不喜欢女人,却要和女人结婚。
他们如果不结婚,他们的母亲就一哭二闹三上吊,捂胸口、坐救护车进医院。
他们必须当孝子啊!不可以狼心狗肺。
他们都希望找一个贤德、听话、懂事又能生儿子的女人,他们已经够苦了,为什么女人们还要闹?为什么不可以理解理解他们?这些女人太不懂事了!这些女人都是恶魔,她们已经死缠烂打,以爱和责任的名义把他们禁锢在了婚姻的牢笼中,还想怎样?到底想怎样?是否同归于尽才算满意?
【注:PCP,卡氏肺囊虫肺炎(pneumocystis carinii pneumonia PCP);亦可称为卡氏肺孢子虫肺炎,又称间质性浆细胞肺炎(interstitial plasma cell pneumonia),是一种少见的肺炎;主要发生于免疫低下的儿童。是AIDS病患者最常见的肺部并发症。资料来自网络。


第6章 6
柯生生对女人的厌恶似乎由来已久。
无论是母亲懦弱蜷缩的啜泣,还是方美丽美艳骄傲的笑都令他感到沉闷的窒息。唯一能破开逼仄空气、带来新鲜养分的女人,是他的姐姐。而当他无意间看到姐姐因着经痛跪在地上死去活来的时候,他悲哀而愤怒地想,她也不过如此。女人都是张牙舞爪而又软弱可欺的,她们只会虚张声势,而没有什么真本事。
他开始疏远柯沐九。这种疏远似乎只是一瞬间的事。
从此柯生生自己一个人走在上学的路上,哪怕他和柯沐九上班的方向相同,他也永远提早十分钟甩上家门,骑着自行车跑远。
不久以后柯沐九坐上了一个年轻男人的后座,她嚼着口香糖、吹出口哨,目不斜视地从柯生生面前经过,他们彼此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又或者没有。
这样看来,柯生生脱离了长姐的庇护。
人们说这是因为他长大了。十几岁的孩子长的健壮如牛,高大的个头已经有了让人胆颤的本事。
柯生生已经是个大孩子了。柯生生有些哀痛又有些骄傲地想。
不久之后柯生生在内裤里发现了湿漉漉的痕迹。他不经意间蹭着床单,疼痛刺激出冷汗,从此获得了难以言喻的快感。
从那以后,他经常藏在幽闭的被子里蹭着,趴在床单上急不可耐地蹭着,身体里燃烧的蒸汽液化出一身热腾腾的汗,同时间蹭出焦黑的火花和炭灰。他把自己放在了蒸锅里,蒸出来一只半熟的虾子。虾子有着红彤彤的身体和黑漆漆的豆大的眼睛,黄豆一样硕大的眼里流出炭灰化作的泪,那眼眶里没有眼珠,直愣愣空洞地窥探着他的身体,他惊惧地捂住它的眼睛,它在挣动,想从他手里跳脱出来,柯生生残忍地捂住了它,掐住它就好像扼住了它的喉咙,它窒息后就会翻着白眼昏死过去,它就闭上眼看不到他了。他庆幸地想,当它拖着火辣辣的伤口缩回洞口,他忽然发现它其实不是虾子,它是泥鳅,泥鳅只能在烂泥里藏着。恐慌顷刻消散,换来他一身劫后余生的颤抖。
大孩子一样的柯生生有了女朋友。当他看到那个女孩子向他敞开胸脯,他用力抓捏上去。雪白的、软软的两团在他眼前摇晃着虚幻的影子,影子里是很多人的人形。
他看到他的父亲,男人的额上挂着豆大的汗水,它们噼里啪啦砸下,砸地方美丽一身密密麻麻的窟窿,方美丽在花被里扭曲着的身体,那些汗水像是带着火,滚烫欺人,烧地她难耐或者煎熬地嗷嗷叫唤。她是大锅里的热水煮着的蛇,她无助地挣扎翻滚,换来他的父亲更加卖力地添柴燃烧。
他的父亲烧过不只一口锅,他软弱的母亲也在烈火上炙烤过,炙烤过很多次,终于有一次温水沸腾,水到渠成后生米煮成了熟饭。漫长的等待后,柯生生瓜熟蒂落,他被从锅里端了出来。
柯父熄火,从此以后他得了别的乐趣,他像个称职的伙夫一样四处点火,在不同的地方展现他的英勇,最终他在方美丽那里得到了功勋,他有着使不完的气力,他在这个女人身上留下烙印,那些献祭般的烙印鲜明又夺目,他搂着方美丽丰满的腰臀,无时不刻不在向人炫耀——她是他光荣征战后胜利的证明。
方美丽笑得明目张胆,柯生生喘着粗气,他看到搂着方秀丽的人成了自己,他下意识搂紧了这个风韵犹存的女人,然后他听到女孩的痛呼,这娇娇的尖叫唤回了他的意识,他看到了两双铜色的手覆盖在白色鲜嫩的肌肤上。那双手属于他,软绵绵的胸脯属于他的小女朋友,触手新奇又贵重,他像在人群里寻宝的小偷,别人都只能侧目偷窥,他却大着胆子,已将宝藏据为己有。他恶向胆边生,忍不住用力抓握了一下手里的肉体,换来身下娇媚里带着痛苦的呻吟,那些声音和他体内暴涨的欲念重合,他的双手更加用力,他揉搓捻弄,惹得他的小女朋友在他身下哭喘连连。
她最后说不要了,柯生生…
她的声音和方美丽那样不同,可是她们露出来一样的表情。悲喜交加,不变的是因疼痛而痛呼。战争和烈火都会带来痛。柯生生的动作里带着暴虐,他忐忑又紧张地快速行进,但他知道那个女孩子的哭喊是他成功的证明。他不需要义正言辞的教导与批评,在他之前有血脉相连的活生生的榜样。
那一刻他觉得父亲是如此伟大,他的征服令人兴奋不已,他的成就惹人艳羡,他是最好的英雄。
柯生生在混乱与潮湿里做完了一场关于大孩子的梦。生命的蛰伏期总是那么漫长,而变态期又来的猝不及防,等他兵荒马乱地接受现实,他已经完成蜕变。
风刮着昏暗的灯光,忽闪忽闪,嗡嗡叫的空调哄着疼痛的女孩子睡了过去,柯生生一身的汗水又慢慢被冷气覆盖掉,换来冷静树立起的毛孔。他想他该拍一张照片去纪念这个富有意义的时刻,尤其是那个女孩子流泪的面孔,那是他第一次征战后胜利的证明。
小孩子一样的柯生生孤独地死在了十七岁那年的小旅馆里,带着他乱七八糟的秘密和梦。
那时候,柯生生的姐姐在技术学院厮混了三个年头,然后跑到市里诊所打工。柯母似乎终于有了底气,她多年来增加的怨恨有了宣泄的出口,她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柯沐九就是她的命,她逢人便夸“我们家沐九了不得,我们家沐久在市立医院当护士,过几年说不定就能升任护士长。”村头村尾都可以见到柯母圆滚滚的身影和她拖长着的呼唤“我们家沐久呀…”
她像在念着一首诗,一首西方的诗,她活了大半辈子都没见识过的浪漫的诗,这首诗描写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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