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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芳华永驻,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严嵩乃是内阁首辅,他的夫人自然是百官命妇之首,这酒若是严嵩的先夫人欧阳氏来敬,自然是没有什么错处。可是素馨不过是严府的一个出身卑微的通房丫鬟,纵然有严嵩宠爱抬举做了姨娘,到底还是个未扶正的侧室,人们看在严氏的权势气焰上人人都笑脸相迎叫她一声严夫人,但心里却都不知是怎样的鄙夷。偏偏素馨不知高低,还要掐尖出挑,此时见她洋洋得意的立在人群中,鹅黄的宫装配上千叶簪金的大牡丹翠头,华贵夺目的简直要超过了坐在主位上的嫣儿。立在安媛身后的紫燕忍不住尖刻的小声嘟囔了一句:“若不知道的,准以为这是明媒正娶的严夫人呢。”
安媛心下觉得不妥,便睨了紫燕一眼,低声斥道:“快住嘴,还胡说个甚。”
远处的素馨脸上微微一红,也不知是否听到了紫燕的话。但她心知有段贤妃撑腰,也并不放在心上。
果然,主座上的嫣儿目中光华灼灼,粲然说道,“这金桂酒是本宫的最爱,原是要在小雪那日取了雪水,又在端午那日太液池边的金桂树上撷了桂花酿成了酒,于重阳日捡个背阴的山头储埋三年,才能取出饮用。此酒入口绵柔甜腻,却最是容易醉人。本宫初入宫时,第一次饮此酒就过了量,竟然沉沉醉去……”说着,她抬眼四顾,像是寻着什么人。安媛听她提起旧事,蓦然心中一动,想起当年自己和嫣儿酒量都浅,空居青云宫时曾经喝的大醉。此时抬起头来,两人目光相触,各自沉思前事,眼眸中都多了几分温柔神色。
“……说起来本宫也有些年头未能尝过此酒了,今日心中欢愉,就是放量了饮些也不大打紧。”嫣儿说着笑盈盈的接过了素馨手中的金杯酒盏慢慢饮了,又取了一个碧玉琉璃杯盏,慢慢地斟上了酒,笑道“严夫人操持家事也是劳苦功高,同饮一杯可好。”
素馨没想到权倾一时的段妃会这般亲和的对自己示好,顿时受宠若惊的接过碧玉盏,眼眸中具是奕奕神采,她端的是一饮而尽,将被子向四周照照,便得意洋洋的落了座。
酒过三巡,歌舞如画,觥筹交错间,众人都是女子,各各脸上都有些红晕,满目春色,各自不胜酒力。
只听席中的素馨忽然开言道,“贤妃娘娘,今日您的大喜之宴,枯坐饮酒未免无聊,不如臣妇们以酒盏为令,击鼓传花,若话落谁处,谁人需要有所惩罚,就献技以博娘娘一乐,娘娘以为如何?”
嫣儿含笑颔首道,“如此甚好。”
素馨见嫣儿支持,胆子更壮,便笑着对身旁的福华说道:“臣妇卑微,不敢自居,还请王妃娘娘来做个令官,与我们评判评判如何。”
福华也是一笑答应。自有丫鬟送来了银丝编成的羊皮小鼓和金瓜小锤,又取了一朵硕大艳丽的丝绒芙蓉花。
福华转过身去,橘色的瑞锦濡裙曳在地上,显出了腰肢柔美的曲线。只听她手起锤落,鼓声叮咚而响,众人皆是急急忙忙的传花,这一轮花传到了素馨手上。
众人都还在诧异,嫣儿先是笑了,“出题的活该作茧自缚,这一轮的惩罚你可断断少不了了,你自己说,献个什么技?”
素馨不慌不忙的站起身来,将那丝绒大花放到一边,且笑道,“臣妾最是驽笨,只是略通歌舞。就献上一阙羽衣舞,还请娘娘笑纳。”
听素馨这么说,安媛不免撇了撇嘴。素馨说是“略通”,实在是太过谦虚,她与舞技上浸淫数十年,早已是严府的舞姬中最佼佼的。果然,她换上了一身舞衣,衣上金铃微微一动,便清越而响,她踏着铃声起舞,一曲羽衣舞,如风拂杨柳,如沙回清州,时而似雷霆时收震怒,时而似江河风回曲折,凝了清澈之光。
一曲舞毕,素馨整理了舞衣重回座上,众人尽皆如痴如醉,纷纷为她风采而折倒,再瞧向她的眼光都多了几分刮目之意,便是含笑而看的嫣儿也不住点头,深深赞许她的舞技,说道,“严夫人的舞姿果然能动四方,本宫可算是饱了眼福。就为此舞当浮一大白。”她举起了酒盏,轻轻啜了一口。
鼓声叮咚又起,丝绒花在各人手中传动。眼见这殿前献技乃是露脸的一个好机会,许多身怀歌舞之技的贵妇都不免精神振奋,有意一展绝技。
然则安媛却在鼓声中似听到极轻微的金铃声响,鼓声止时,这丝绒的大芙蓉花却是恰好传到了嫣儿的桌上。安媛几乎怀疑自己听错,去看向福华时,却见福华恰恰转过身来,含笑看着席上众人,神色温柔婉丽,如常一般。
嫣儿顿时面有不愉,她身份不比往日,怎能在大殿上献技给众位命妇。素馨反应也快,笑道,“这花也眷恋美人,故而有意留在娘娘手中吧。却也不能浪费了花儿的美意,不如让娘娘做个出题官,下一场这花落到谁人手中,就需要完成由娘娘出的题了。”
嫣儿果然含笑答应,众人也都是附议叫好,便是首座上的徐夫人也是微微点头,看向素馨的眼光多了几分不同。须知素馨是歌姬出身,又一直侍奉在芙蓉阁中,酒宴上娱乐应变这一套,恐怕没人比她更快了。
福华含笑击鼓,鼓声密密匝匝,如同雨点般均匀悦耳。安媛留神去听那金铃之声,果然金铃轻轻响了一响,鼓声瞬时而止,这丝绒大花却是堪堪落到自己手中。
素馨轻声一笑,眉目间却无不嘲讽的说道:“李夫人深得裕王的信赖,又侍奉着皇长孙,想必一定会有过人之处……”此言未尽,众人都是一脸暧昧的窃笑之意,便是拿着金瓜锤回到自己座上的福华也是双肩轻耸,露出一丝不屑之色。
安媛大是窘迫,慢慢地勾下头去,心中只觉得羞愤难当。素馨果然是睚眦必报,她默默的想,却寻不出什么来反驳。
“贤妃娘娘,请您出个题吧。臣妇们也好看看李夫人的表现。”果然素馨转过头去,无比谄媚的向嫣儿说道。
嫣儿微微一怔,目光瞧向坐在席末的安媛煞白的脸色,转眼又看到自己的坐席上放的那锅还冒着热气的炙煮,眉目间有了些不忍之态。
福华不动声色的仰头瞧着嫣儿,背对着众人看不到是什么神色。
嫣儿的目光乍然一黯,心中冷如硬铁。她唇角轻轻扬起,眼底骤的闪过一丝凶光,唇间的话语却是轻快而柔软的:“本宫与李夫人也不熟识,没有什么题目要出的。要不就赏赐李夫人一碗金桂酒吧。”
安媛微微发怔间,只听素馨拍着手娇声叫好道,“到底还是娘娘最风雅有趣,御赐的佳酿可是好东西,李夫人白捡便宜得了这样的好处。干脆娘娘也指派臣妇一个差事,来侍候李夫人用酒吧。”
嫣儿含笑点点头,算是默许。素馨目中光焰一闪,却是杨柳般轻柔的腰肢一摆,姗姗的便到殿下去了,不多时,她捧上一个斗大的海碗来。众人看了都是一惊,只见那海碗通体都是晶莹夺目,竟是整只的牛角所制,看起来珍贵异常。然而这碗却实在是太大了些,素馨说是捧在手里,到不若说是抱在怀里。整个屋子里的人看到这碗都是倒吸一口凉气,老天,到底是从哪里寻了这么个东西来。
安媛有些迷茫的看着素馨,心中暗自盘算,一斗便是十升,虽然古时候的计量单位略小些,但这一碗注满,怕不足有六七斤了。那素馨果然不负众望,见段贤妃点头示意,便娇笑着把海碗搁在红木几案上,抱起酒坛就往碗里注酒,她手上的羊脂玉环触碰到酒坛,叮当作响,甚是好听,而那坛子里的酒正涓涓的注入碗中,不多时,酒坛渐渐见了底,那牛角海碗堪堪好也满了。
“李夫人,请用吧。”素馨将海碗置到安媛面前的矮几上,唇边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掩饰不住心底涌上的快意。
安媛抬眼去望嫣儿,然而两人的距离相隔太远,她模模糊糊的看到高台之上有一个衣光艳丽的衣影,却瞧不清那高高凤座上的女子面容神色。
她静静的等了一瞬,似在祈祷那人会改变主意,便如许久之前一样,姐妹间从无嫌隙,只有尽心尽力的相互扶持。
也许只等了一瞬,也许却是许久的漫长。终于有人等不下去了。靠前的席位上,有年老女子略不忍的声音:“娘娘,这碗是否太大了些。李夫人怕是消受不起。”那是徐夫人的声气,安媛感激的向她投去一瞥。心中却是一紧,连从不相识的旁人也关心,难道嫣儿竟然一点也不顾旧情么。
“徐夫人此言差矣,娘娘赐酒,这是天大的恩赐。李夫人难道还能拒而不饮,如此的不领情面么?”福华的仍是总是淡淡,偏偏话中的犀利直刺到人的骨子里。安媛微微诧异的向她瞧去,只见她的面容娇美如初,只是衣着却似是变了很多,不再是从前做女儿时那样张扬耀眼的服饰,只是素色的寻常宫装,便连性子也似是变得平和起来,过往的骄矜傲气仿佛都消磨了,如今人淡淡的,连话语都是淡淡。
“还是裕王妃娘娘出身高贵,最识大体。”素馨深以为然的叹道,眼锋却瞥向了安媛。
安媛不去理他。目光直定定的投向凤座上的女子。那女子似是挨不过这目光的炙烤,忍不住偏过头去,慢慢却清晰的吩咐道,“这海碗也太大了些,李夫人饮起来多有不便,去取些小盏分给她饮就是了。”
“臣妇省得的,”素馨甚是伶俐的答道,迅速的取了几个小巧的金壶来,她将酒倒入壶中,竟然一滴未撒,动作很是干净利落。
“严夫人动作这般娴熟,倒像是常做这活的。”安媛心中气苦,忍不住出言讽刺道。
素馨被刺到心病,须臾间眉心隐隐有怒气升腾,但她好容易难耐住了,迅速便恢复了正常,浑然像没事人一样,笑盈盈的端起了金壶递向安媛,眼中只有彼此才能看到的寒芒闪过,柳眉一扬,笑道:“李夫人快饮了吧,可别这么磨磨蹭蹭的,满殿的人都等着您饮完了,还要继续玩那击鼓传花的把戏呢。”
安媛心知今晚定然无幸了,这哪里是饮酒,全然便是要命。可她不愿被所有看着她投罗网的人瞧低了,便镇定的伸手去拿金壶,捧到唇边时,似是余光瞥见上座的徐夫人一脸不忍的神情,心底无声的叹息了一瞬,只觉得酒香芳馥,扑鼻的醇美。
时值中午,虽然是初春时节,然而午后的太阳依旧有些毒辣,晒在身上只觉得阵阵热意。整个队伍都停了下来,安媛便也倚靠着皇城根坐下,有一搭没一搭的拿着素帕扇风。皇帝用膳本就是个很麻烦的事,没有几十个人伺候怕是不成,这一顿饭吃完估计就该到下午了。耳中听着旁边有几个小宫女唧唧喳喳的十分兴奋的聊着天:
“虎坊桥的训虎苑还在不在?听张尚监说,那里面的老虎可凶猛了,一只大虎足有两个咱这么高。”一个穿粉衫的小宫女说道。
旁边有一个穿绿色衫子的小宫女看上去略年长些,不知道是哪个宫里出来的,还是见过些市面,此时十分不屑的摇摇头,手里只比划着,“咳,哪有什么新奇的。老虎再大又能大过大象么?你是没见过演象所的大象吧,好家伙,那玩意一只足有十个人那么高,一只耳朵就像把大蒲扇一样,都可以装下一个人了。”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怪物?”粉衫的小宫女输了气势,也有点不服气,“我偏偏就不信了。”
绿衫的小宫女不免较了真,面红耳赤的争论着,“演象所,虎坊桥,哪个名字是乱起的?就连豹房,那也是正德爷饲养过货真价实的大豹子的地方。”
……
安媛微笑的在一旁听着她们拌嘴,忽然有些上了心,虎坊桥这地名,似乎是在哪里听过的。
她来不及多想,只见几个年轻的内监板着脸匆匆跑了过来,“哪位是御膳房掌事的?”
“奴才就是,”孟冲赶紧过去见礼,见他们脸色不善,不免更加赔了几分小心,“几位公公是皇上身边伺候的吧,真是面生的紧,这么年轻就得陛下器重,着实不容易。不知皇上用膳是否如意?还请诸位公公告知。”
领头的那个内监面无表情的点点头,很是僵硬的说,“皇上用的还行。就是前面伺候用膳的人手不够了,有旨意再补增几位会做菜的姑姑过去。特别是哪位御膳房的姑姑会做炙煮的,今儿娘娘口淡,定要尝一口这家什。”
“御膳房里会做炙煮的人不多啊……”孟冲听到炙煮二字,蓦然心中一惊。正在迟疑的想要推脱时,只听旁边那个穿翠绿衫子的小宫女忽然转过头来,指着倚在墙角的安媛说道,“这位姑姑就会做炙煮啊,我认识这位姑姑的,段娘娘千秋宴的时候,她便进过一锅炙煮。”
孟冲大惊之下赶紧陪着笑脸对几位内监道,“奴才也是刚到御膳房当差的,不熟悉宫内的事,奴才这就去问问看。”
孟冲唯唯诺诺的应付了那几位内监,便一脸为难的转过身来,只是看着安媛迟疑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