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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回大明十二年-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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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铃儿的亲近之人不可为之,”安媛只觉得心底都在淌血,言辞也是越逼越紧,“而嫣儿,她到底玲珑心肠,最终还是疑到过你,我此刻才明白她最后那句欲言又止的意义。”

他低首不语,神情里有一丝惘然惆怅。她瞧着他这样低落的神色,心底竟然有几分凄寒,脑海中一瞬时的空白。她旋又恨自己的心软,硬起了心肠冷声说道,“贴身抱过铃儿,为他治病的人不过几个。我疑过张淑妃,疑过紫燕,便是连皇帝都有几分怀疑,可就是不曾疑到你……然而刚才如松的话却提醒了我,他说你和李将军不久前见过,所以如松才得以拜你为师。那岂不正是前些时日你在武英殿中修订永乐大典的时候,或许还要更早些?李成梁此刻在哈密卫镇守叛乱,你究竟是何时出的嘉峪关?叔大,你究竟有多少事瞒了我?铃儿的毒是你下的么?”

他听到最后一句时,掩在宽大袍袖中的拳头攥的紧了,却又猛然松开,探出来去握安媛的手,安媛本能的躲开。他的面上掠过一丝失望,却猛然抬起头来,坦然的望着安媛,目光中的温柔没有半点褪去,却只是淡淡道,“不错,我是骗了你。”

安媛倒吸了一口凉气,虽然疑他怨他,却也心底隐隐有一丝期盼,只盼他并不会承认,或者这一切本就是自己多了心。可他就这样坦然的认了下来,毫无半点顾忌。她茫然的踉跄了几步,心底的凄凉愈来愈深,仿佛有人用刀在心上划了深深的一道,血淋淋的都是痛意,她喃喃的念着,“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皇家血脉不容混淆,大明的江山不能动摇。铃儿身上背负的是皇长孙的名分,不是寻常的私生之子。未来大明的江山社稷不能落到严氏的血脉上,那必然会引起更大的动乱,”他瞧着安媛的神色一分一分的黯淡下去,明明心里纠结到了极致,唯有声音依旧冰凉的不带一丝温度,仿佛一张机械的面具,只看到嘴唇微微张合,“……所以,铃儿必须死。”

“必须死……”唯有这三个字她听得清楚,脑海里空了一瞬,唇边忽然泛起了一缕幽淡的笑意,轻声的念叨,声音苍白而空洞,“是呵,铃儿必须死,所以你才借故给铃儿治病时动了手脚……”

他的笑容愈发冰凉,唯有眸里还是灼热的,言语间都是苦涩,“给铃儿下的毒分量并不重,半年之后,他只会在睡梦中死去,至死时受的痛苦也不会大……我知道你心疼铃儿,于是日日怕你知道,但你还是知道了……我曾想过,如果你知道了,大概永远不会原谅我了。”

“当然不会原谅你,你杀了铃儿,”安媛缓缓摇头,心里冰冷到了极点,语声虽轻,却是斩钉截铁,一字一句道,“我们之间恩情就断绝了,再也不想看到你,永远永远,不会原谅。”

他的神色瞬时憔悴而灰败,唇边的笑意也有几分惨淡。良久,他方才歉然道,“好,过了今晚,明日送你下山……”

安媛短促的点点头,嘴里只是干涩涩的,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她慢慢扬起头,看着他沉郁的目光,竟然与原来一般清澈无半分区别。她不由别过头去,直觉眼前模糊有些水雾,她轻轻拭去水雾,似乎看到不远处有一点绿绿的光亮,仿佛就近在咫尺,那是什么……

秋叶蹁跹落下,在迷离的夜幕中,却似落下的一层霜意。透过那纤薄的落叶,她仍能清晰地看到不远处那两点墨绿的光亮,在这一片黑寂中尤显得突兀。她呆呆的盯着那绿光看去,却见那绿光忽然眨了一眨,竟是个活物。她瞬时有些惊恐,指着那光亮略带颤抖问道,“那,那是什么……”

张居正略一偏头,忽然面色大变,喝道,“小心。”说着一把将她推到身后,闪身前行了几步。火光扑的一闪,她瞬时看得清了,不远处哪里是什么绿光,分明是一双有神的狼的眸子。一身油光水滑的茂密冬毛有着银灰的光泽,肌肉结实骨骼强硕,看上去正当壮年。

火苗被风惊动,须臾间窜了老高,烈焰中混合着绮丽的光色,十分耀眼。

那狼似是有些怕这火光,略往前进了几步,离火堆还有十来步的样子忽然站住。它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面前的两人,鼻子里喷着湿气,绿幽幽的眼中混合着一丝贪婪的神色,透出几分锐利。张居正慢慢按住腰间长剑,左手却紧紧的护在她身前。

那狼目色狡黠的望了他们一眼,忽然咧开大口,露出了雪白锐利的牙齿。这样壮年的狼并不是几个火堆能困住的,张居正心下大是忧虑,与此同时拔剑出鞘,随时等待这狼跃来袭击。那狼却仰天嚎叫,声音绵长而凄厉。

“师傅,怎么了!”如松听到这声音瞬时惊醒,匆匆奔了过来。张居正面上大是色变,提剑便跃出了火圈,“不好,这狼是呼唤同伴过来。”他执剑直向狼的脖子刺去,那狼似是知道这宝剑厉害,并不敢迎上,反倒退开几步,只与之斡旋,似是等待同伴的到来。

正在这个时候,不远处又有几只狼慢慢围了过来,大有成包围之势,幽绿的眼睛里露出嗜血的神色。如松看得大是焦虑,不住吆喝,几次看到师父遇到凶险,都忍不住跃出去相助。只听张居正沉声道,“如松,你护好姑姑,不必过来。”

如松心头猛地一震,拔出了靴里的小倭刀,牢牢的执在手中,护卫在安媛身前。

狼虽是兽类,却极有智慧,很能配合围攻。此时先头高声嚎叫的狼仿佛是首领一般,并不参与围攻,眼见着围攻张居正的几匹狼相继被刺死,只剩下最后一匹力大的在与之周旋。它瞧了一眼火堆上烤着的兔肉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忽然眸里精光大盛,后腿有力的一弹,竟然直接跃过了火堆的阻碍。它猛一抬头,如松被它撞倒在地了好几尺,它却径直向安媛咬去。

安媛乍然见那只狼的大口近在眼前,硕大的脑袋上有一双碧油油的眼睛,布满了血丝的盯着自己,凑近了看格外的可怖。她心中突然迸发出巨大的惊恐,“啊”的一声大叫了起来。

张居正侧目望到已是大惊失色,此时他再也不顾背后还有三四只狼张牙舞爪的扑来,微一侧身,深吸了一口气,把手里的悬翦剑猛地贯了出去。

只听那头狼嗷得一声惨叫,已是被长剑生生的贯穿了咽喉。安媛只看到那丑恶的狼脸离自己不过半尺的距离,却是鲜血勃然汹涌喷出,殷红的血珠溅了她一脸。她惊愕的呆了,连叫喊也忘记,却听地上还未爬起的如松一声惊恐的叫声,“老师……”

安媛回首时,只能看到他面上沉静的表情,他侧身望着自己,一身淡薄的青衫在寒风中簌簌的摆动。那一瞬他手无寸铁,只身站在那里,纵然满身血污,亦如一株芝兰玉树,华彩万丈。他浑然不避身后拍来的锋利狼爪,此刻什么都不重要了。只是那沉郁的神情里,似乎蕴着迷蒙的宽慰,琥珀色的眸里千言万语仿佛都能诉尽,那般沉着而温暖的神色,只是因为欣慰的看到,她没有事。

那一刻她仿佛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了,从空空的胸腔里发出了凄厉而绝望的声音,“不要……”她浑身寒冷彻骨,心如刀绞,她瞬时抛下了所有,只是大声的喊着,“不要你受伤,不要,不要……”

他的身子微微一颤,如树梢无声飘落的一叶。俊朗的面色蓦然白了,面孔上印了几分单薄的沧桑,嘴角溢出一抹血迹,却已是沉沉的倒在地上。身后的狼还欲再袭,却嗷得一声惨叫,已是被割去了头颅,原来是如松不知何时爬了起来,挣扎着绕到狼的背后,使劲全身的力气狠狠的砍了下去。

望着他倒下的青衫身影,她只觉得浑身的寒毛都要竖起。夜色骤然静了,风声划过枝头,翻检着半黄的叶子噼啪作响,她满身心的都是怅然的疲惫与冰凉,却感觉不到一丝伤痛。是心都被抽空了吧,她有些颤抖的走近了他,却看到他的背上的衣襟都被抓烂了,触目惊心的是一大块血肉模糊的痕迹。狼爪有极深的倒刺,抓到的地方必然是连皮也扯下。只因他穿着深色的青衫,于是血水浸在衣服中,也看不太出来。唯有看到背后的伤口,才知道他受的伤有多严重。

安媛有些战栗的撕下自己素色的裙幅,刚刚附在伤口上,却迅速都被鲜血浸透,轻薄的麻制衣料很快便的沉重起来。

“叔大……叔大……”她急声的唤着,慌得手足无措,把正幅的外裙尽皆撕下为他裹伤,可哪里止得住那喷薄的血水,而更骇人的是,他的伤口亦有些发黑,就连流出来的血也是乌色的,如汩汩的溪流,无法遏制的只是往外渗着血,刚裹上的布很快又全部浸透。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手也按在布上,很快满手都是血水,如同生命也在一点一点的流逝。

安媛的泪无法控制的滚滚滑落,点点滴滴,落在他的面上。她想拭去,可那泪水越来越多,怎么也拭不去。许是面颊上的冰冷刺醒了他,他缓缓地睁开了眼。

“别哭……别哭……”他吃力的伸手想去握住安媛的手,可瞬时又停在半空中。安媛慌忙去握住他的手,他的手那么冰冷,从来没有这么寒冷的温度。

他面上有些欣慰的神色,轻声道,“没……没事的……摁住这几个穴……穴位就可以止住血了……”他一边说一边伸指虚点背上,却牵连着背上的伤口一阵疼痛他,瞬时又昏了过去。

安媛伸手轻轻拂过他因痛苦而阖上的双眼,高挺的鼻子,如刀锋一样薄锐的双唇,她喃喃的低语,“你怎么那么傻……为什么要抛掉手里的剑……”

他似是感觉到疼痛一般,眉心微微皱起,唯有唇角,仍是从容的神色。

安媛瞬时觉得眉心一阵疼剧痛,仿佛脑海中迷迷糊糊的浮起些温暖而细碎的画面,有一些模糊的人影在眼前飞快的闪过。她瞬时只觉得全身都在发抖,双脚也站立不稳,头疼的仿佛要裂开。轰然一声巨响,她亦向后倒去。

月亮早已潜入了云层中,空气中多了些许温润的气息。天边的黑暗中渐渐透出些墨蓝,由浅至深的浓亮,一层接着一层的迭出许多种缤纷斑斓。蒙蒙的薄雾里万物似都刷上了一层银霜,反倒显出一种不真实的荒诞来。

她模糊地记忆里,有着许多分叠的故事在堆积:

烧得如同烈云的夕阳下,小小的河水蜿蜒到远方。一个青衣的男子抱着一个不知是死是活的女子,半跪在河边,哀哀的喊着什么。而他怀中抱着的纤弱女子却似乎早已没了呼吸,只是静静的闭上了双眸,秀美的唇角兀自眷恋着一丝笑意。安媛看的惊呆了,这些场景她从未经历过,却为何在眼前这般清晰。与此同时,梦境中那青衫男子的断肠的诉语亦一声声传入耳中,她只觉得牵肠挂肚的都是痛意。

“茗儿,茗儿你醒醒……”

“茗儿,都会好起来的……我发誓,发誓再也不会离开你了,不论天涯海角都会陪你去的……”

“茗儿,你听到了么……我真的悔了……悔了……这次,换我来追你……你听到了么……”

接着,似乎场景又变了,眼前都是黯然的天色,深墨中有一丝诡异的冰蓝霜色,透出一种沉静的美来,可这美丽顷刻间却耀眼的又让人心中发抖。

似乎有谁穿着墨色的团龙长袍,轻轻的俯下身来看着自己。那双神色的眸子里,流转着无尽的温柔。淡淡的柳叶覆在他身上,为他笼上一层半明半昧的阴影,她明明还有些尚存的知觉,想起身唤他,却怎么也睁不开眼来。

四周倏忽间冷了起来,她一直在打着寒战,全身瑟瑟发抖,好冷。

此时似乎有人抱紧了自己,在耳边低声的说着什么,她听不清楚,却感觉到有温热的湿润洒在面上,格外温润。冰凉的额上抵了些火热,双目瞬时像火烧一般难受。在这煎熬中,有人轻柔的手指仿佛解开了她的衣衫,她霎时觉得凉爽起来。仿佛是有谁解开了她的衣衫。皮肤瞬时暴露在空气中,是一种乍寒的嫣红,妖娆的蔓延开来,泛出一片桃色的氤氲。这种灼热感随即从皮肤一直烧到了血液中,穿过她的四肢与血脉,只贯透到心中。

她的身子一会儿似火一样的烫,好像被放在一个大铜炉里用生的极旺的烈火在烹烤,一会儿似冰一样的冷,仿佛陷到了一个刺骨寒冷的大冰窖中,满眼都是冰冷晶莹的色泽。

她就这样反反复复在冰火中煎熬,无可抑制的只是颤抖。好像做了一场长梦。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安媛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等她转醒过来时,却不再是在空旷的山野中。她睁开了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窄小的床上,身旁有柔软的被褥,躺在床上非常的舒服。

门不知何时悄悄的开了一条小缝,却是探进了如松的小小的脑袋。他的头上裹了厚厚的布,看上去非常滑稽。然而他看见安媛醒来,却颇是高兴的叫道,“姑姑,你可算醒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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