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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那时在王大人的军帐中见过一次。”
安媛微微咂舌,“王忬大人身为武将,竟然可以得到这样的国宝,也不知是福是祸。”
李成梁微微摇头,“王大人是御史出身,只是心挂国事不宁,才投笔从戎做了武官。他老人家饱读诗书,为人方正,和我们这些行伍的匹夫是不同的。”他沉思了一瞬,又道,“王大人得到此画也有些因缘际会的缘故,具体我也不得而知。王大人得了这幅画十分的喜爱,日夜都带在身边,常常展开细看。但当时奸贼严嵩知道国宝在王大人手中,这老贼垂涎宝物,几番借着由头来索要。王大人怎会给他。老贼因此怀恨在心。”
安媛想起严嵩的手段狠辣,有些不寒而栗,忽而又想起欧阳夫人来,顿时又有些伤感,只听李成梁愤然道,“三十八年,俺答进犯张家口,滦河以西尽皆高级。王大人率部亲至遵化、玉田抗敌,谁知,谁知老贼竟然在圣上面前进谗言,陷诟王大人通敌卖国。他伪造了王大人与敌的书信,圣上不辨是非,竟然在阵前便叫人诛了王大人。”他又是激愤,又是伤感,续道,“那时我在辽东练兵,只是一个小小的都尉。接到了邸报便快马加鞭赶去潘家口,可等我赶到时,只见到王大人的一具尸身被抛在荒郊,旁边伏着他的幼子元美哀哀痛哭。”
“可怜王大人为官清廉,家中只有数亩薄田,再身无金帛财务。我见状不忍,当了长剑才凑了些棺材钱,为王大人打发了身后事,又送元美回家上路的盘缠,也算尽一份心意。谁知严老贼贼心不死,隔了这几年不知怎的又想起这事,竟然催到太仓王家去索要此画,王夫人几年前早已哭瞎了眼,含恨而死。家中只剩元美一个独子,他被逼不过,这才带了画来找我的。”
安媛心中不忍,叹道,“严氏早已失宠,几番被皇帝斥责。严世蕃也被遣回了原籍。他们怎还能这般猖狂。”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李成梁目色阴沉,恨道,“何况严氏经营朝政多年,朝中爪牙众多,太仓知县便是他的亲侄子。”
“所以你们就想出了这个李代桃僵的法子?”安媛的目光长久的停留在两幅画上,轻声说道,“元美珍藏原画多年,世上只有他能摩出一模一样的画来,你们预备以假画混淆真画献给严嵩?”
“正是。”李成梁不动声色的说道,“听如松说,你在书画一道上颇是精通。那以你看来,这两幅里若有一幅是真迹,该是哪一幅?”
卷前宋徽宗的题跋,卷中几方藏印清晰,比之她后来看的故宫展出的真迹,这两幅画还是微微有所不同的,明显少了许多题跋和印鉴,但她很快想到,那必是明代以后的人所提。眼前的两幅画区别到底在哪里呢?她的目光漫无目的的在画卷上扫视,微微抬头时,却迎上了李成梁略带玩味的笑容。
“这幅是假的。”安媛忽然指着左边的一幅说道,声音虽轻,却很坚定。
“哦?”李成梁的目光扫视了那幅画,有些怀疑道,“你如此肯定,究竟有甚缘故否?”
“这两幅画墨色笔致都如出一人之手,便是从纸张上看,也根本毫无破绽可言。唯一的破绽,在这里。”安媛用手指了指画面上的一个地方,李成梁循着她的手指瞧去,瞬时脸色大变。
120
隔了几日,付云胪依旧常来看望安媛,隔三差五的送些小玩意来讨好,十分地殷勤。李成梁并没有太过阻拦,只是有一次碰着付云胪时淡淡的提了一句,舍妹的身子不好,没太多精神应酬外人。然而这样的话也没阻着付云胪的兴头,明面上去看安媛是不成了,暗地里依旧是叫如松常常地送东西去。
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冷,瑟瑟的颇有秋意。许是因为有孕的缘故,人也愈发变得困顿起来。下午安媛斜倚着床上看了一阵子书,到了傍晚,瞧着窗外的月儿一点点爬起,她连晚饭也没用,却昏昏沉沉地睡了去。
当她再醒来时,只见满眼的星光闪耀眼前,闪烁而迷离的光影跃入眼帘,仿佛置身太虚幻境之中。她顿时惊呆了,用力的揉揉眼睛,以为还在梦中未醒。
“你可喜欢这个?”猝不及防的耳边有人轻声道,她转过头只看见付云胪清秀的脸庞近在咫尺,也许因为太过紧张,他的脸上隐隐有些发狂,额上也浸出了细细的汗珠。
安媛倒抽了一口凉气,总算清醒了许多,她愣了一瞬,方才问道,“你从哪里捉了这许多萤火虫来?”原来那帐子一闪一闪的东西是无数的萤火虫,此刻被轻薄的白绡罩了挂在帐子顶上,怪不得睁眼看来如此的闪烁晶亮。
付云胪顿时有些泄气,漆黑的眼中有如深潭,秀气而细长的手指放到了床沿,讪讪地说道,“前几日你不是说喜欢小时候睡在屋外面睁眼就能看到星星么?我想了好几日,才想出这个法子来。让你不用睡到野地里,一睁眼也能看到星星。”
安媛又好气又好笑,“我那是哄如松的玩笑话,你怎么能当得真——”她想了一瞬,忽然察觉到不对,“你怎么会知道这话的,那晚我与如松闲聊时屋里明明只有我们俩个的。”
付云胪顿时大为窘迫,掩着袖子咳了两声,道,“是么?你记混了吧,我好像是在旁边听到的。”
“少耍花样。”安媛恨恨的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八成是如松这猴精的小子告诉你的,你们原就是一伙的。”
付云胪的喉头哽了哽,脸皮红的直到了耳根,就如同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深深垂下了头去。如此反倒让安媛也有些不好意思。人家毕竟巴巴的送了份心意来,自己好没来由的发作一通算什么。她觉得与面子上要缓一缓。她看着付云胪的手无力的垂在床沿,反倒过去拍了拍他的手背,又放柔了声音道,“我知道你的一片心意。但这东西毕竟是哄小孩子的,这次我就收下了,以后莫在放帐子里了,这么多虫子嗡嗡的也吵得耳朵都麻了。这份心意就算是收下了。”
“我的这份心意,你真的知道么?”
不知道那句话戳到了付云胪的痛处,他忽然精神一振,猛的抬起头来,刚才那份委屈劲哪里去了,只是咄咄逼人的望着安媛的双眼,一把紧紧握住了安媛露在被子外的双手,任是怎么也不肯松开。
安媛被唬得一跳,她虽然遇事心软,却也不是痴傻,这些日子来付云胪的这份心意早已了解一二。然而她经历了这么多的事,心中早已枯井般,哪还能再容得下这株桃花,自嘲是株烂桃花罢了。
此刻她直暗悔适才不该心软。她的手挣扎了几下,见是徒劳,只得由他握着,人却躲避着往床榻里挪了挪,干笑道,“心意当然是知道的。不过男女授受不亲,这样怕是不太好吧。”
谁知他趁势却坐在了床边,当然那一双手亦是全然没有松开的,一双清澈的黑眸里都是灼然的光焰,“媛儿,有什么不好的,我是真心喜欢你的,我会对你好一辈子。”
安媛的脑子里嗡的一下懵了,这是在表白么。如果是在那个世界的自己,听到这句话应该要欢喜的极了,这株桃花开的虽然有些邪门,却着实是喜庆的紧。多年奔忙相亲而嫁不出去的老女居然会被人表白,她一定得紧紧抓住这只误入歧途的羔羊的手,赶紧把自己嫁了出去。如果是换了数年前的自己,她也许会淡然很多,按耐下心中的激动,平静的笑一笑,问一句,你究竟喜欢我什么。然而心底大抵亦是欢喜的。可现在……
她脑海中忽而浮现出那角青衫衣襟的温淡身影,一点点模糊出了视线,她牵连着肺腑的都是痛意。心亦一点点的下沉,忽然记起他初次背着自己走出宫墙的那个月夜,下了好大的雪……
他已远离,她亦失去了爱的能力。
她谨慎的收拾起伤痕累累的心事,温淡的望着一旁期盼的付云胪笑道,“我有点渴了,替我倒杯茶来。”
付云胪闻言眼睛亮了亮,以为她是接受了自己的示好,便松开了手,起身去桌案旁,拿了小茶壶,往杯中倒着水。
安媛看着他侧身的影子在墙上投下淡淡的光影,呐呐的开言道,“云胪,其实我一直当你做朋友一般,我们原不该逾了这个界限的。”
倒茶的身影一滞,房里一时寂静。
安媛吐了口气,心想此时不说清楚还等何时,她于是一咬牙道,“平时我们虽然很聊得很,可你比我小了几岁,我对你就如同对如松一样,都是看做弟弟亲人看待的。你对我好,这份心意我都接受了,亦存着感激的。可若逾越了朋友的界限,我却是从来没想过的。”
她一口气说了许多,偷眼瞧着付云胪木然的转过身来,把那水杯递到手上,却依旧紧紧挨着自己顺势坐到了床沿,他的眼眸里依旧是充满了神采和焦虑的,急切的说道,“我虽然比你小了几岁,可我却不觉得你是姐姐一样。我第一次见你,你就病仄仄的躺在床上,连神情也是恹恹的,好像有什么解不开的心事,那时我就深深被你吸引,觉得这个女子才是我真心喜欢的,值得我一辈子去对她好。我给你送点心也好,送些书本玩意也好,并不只是为了讨你欢喜。我真切的觉得你是需要我来照顾的,年纪大小又是什么问题呢。”
安媛的手微微一抖,滚烫的水洒到手上。付云胪大惊之下,赶紧起身帮她细心擦拭手上烫出的水泡。温热的水汽氤氲,隔着瞧去她秀丽的脸孔也有些模糊了,连声音亦是冰冷的,“……若什么都不是问题,可你真的愿意娶一个怀着别人孩子的女人么?”
121
有那么一瞬,安媛觉得正帮自己擦拭水渍的手停了停,她心下忽然有些解脱的松了口气。可那只手很快又握住了自己的手,手心传来淡淡的温热。
“你做什么?”她愕然的抬起头,吃惊的问道,她感觉到自己完全被贴入一个温暖而坚实的怀抱里,她努力地挣扎了一下,可他臂膀如铁箍般坚实,牢牢地环住了她,透出了不容置疑的固执。
一阵淡淡的草木味道从他衣衫上透出,这味道如此熟悉,有一个恍惚间,她以为还是那人坐在身边,青色的衣衫触手可及。她的泪瞬时涌了出来,大颗大颗晶莹剔透的滚滚而下,落在他整洁的衣袍上,“你怎么这么傻,我的心里有那个人在呵……”
“那个人是谁?”他在她耳边轻语,问的小心翼翼。
“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甚至他可能都不在人世了。”她的语声有些哽咽,泪水无可遏止的在脸上流淌。
“……我虽然不知道那人是谁,但他如今把你一个人孤零零的丢在这里,让你独自经历这样的伤心苦痛,他就不配和你相守。”他沉默了一瞬,乌漆漆的眸里都是心痛怜惜之意,却把她搂的更紧,坚定地说道,“我要你一句话,如果你的心结只是这个,那就把这个心结交给我吧。你一个人带着孩子将来会是何等的辛苦,不如我们一起承担。我会把你的孩子当做自己的孩子来疼爱,我会陪你一生一世,永远不会分离。”
安媛的脑海中轰然一声,全身的血似乎都涌入脑中。心底最深处恍然浮现出曾经的誓言: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
窗外淡淡的月色,如好大一滴浓墨,浸染在一张宣纸上,慢慢晕出薄薄的边来,皎洁亦朦胧。月华初上,人亦团圆。
那一刻付云胪亦僵直了身子,动也不敢动,他瞥了一眼窗外的月色,只愿岁月就这样静止。他默默地等了一会儿,感觉怀里自己最珍爱的女子身躯愈发的轻盈,如一个孩子一般,昏沉沉的伏在他的怀中。
“媛儿,相信我。我不会让你受到一点伤害,一点也不会。”他轻轻的绽出一点笑容,带着些许珍爱的环住了她,埋下头去,鼻尖似乎触到她柔软乌黑的发丝,隐隐透着栀子花的清香,瞬时令人神怡。
那一瞬她沉沦在自己的梦境里,她苦苦撑了这么久,撑着坚强而决然的姿态,真的太累了,太累了……她的神情缱绻低迷,如小鸟般偎依在那坚实的怀中,微微合上了双眼,脱口而出的轻轻唤了一声:
“叔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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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一日比一日冷了,树叶也很快落光了,天地间苍茫一片荒凉景象。
付云胪去李家提亲的时候,出乎意料的李成梁并未一口答应,他望着付云胪送来的厚重的彩礼,只是微瞥了一眼,说道,“先放下吧。”
“将军。”付云胪固执的叫道,并没有退下。他目光炯炯的望着李成梁,只是等着他的答复。
我……
悄悄站在帐外的索秋,看到了李成梁紧锁的眉头,心提到了嗓子眼。过了许久,李成梁终于拧不过付云胪的执着,略点了点头,慢慢道,“既然你们都决定了,那就这个月把事办了吧。”
付云胪的神色赫然轻松了许多,向李成梁恭敬的行过礼,无话退下。索秋的心却并未放下,她远远地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