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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出生就被送到芳华寺,带发修行,与期思算是发小,一起在卢阳城长大。
小云松是他侍从,两人隔着牢房栅栏焦急的看着期思。
缘空伸出手,期思握住他的手,指节冰凉。
“他们打你了?”缘空上下不住打量期思。
期思安慰他:“无妨。”
小云松怒道:“未上堂审就打人!”
缘空眉头皱起:“冯禹申叫人来找我,只说你打了他哥哥,被抓起来了。”
期思沉默片刻,没有回答,只说:“那还算他良心未泯。”
缘空回头看见衙役不住张望这边,有意催促他们,便抓紧说道:“陆叔叔恰好明天来,我早上刚收到消息……你忍一忍,他定有办法。”
期思听到陆应秋会来,心里顿时安定下来,却也有些奇怪:“陆应秋怎么会突然来?”
第2章 春山
这一夜过得很不好受,缘空给他带的伤药和衣物吃食都被衙役拦下了,期思只喝了点水,牢房发的干硬糠饼原封不动放在那,老鼠经过都没碰。
好在知道陆应秋会来,心里有底。期思趴一会儿起来活动一会儿,运功调息,伤虽疼,也能忍过去。
期思娘亲去世早,他爹戍守军中,从没回来看过他。
他爹自己不回来,倒是常托陆应秋来看望。
陆应秋与他爹有同袍之谊,又与缘空家里认识,时常关照这两个孩子,如他们叔父一
般。
期思有时候不明白,陆应秋是副将,他爹只是千夫长,总不能比陆应秋还忙,忙得没时间来看自己一面。
后来他想明白了,他爹大概不喜欢他们母子,不是没空,是不愿意来。
恨倒是不恨,他只是觉得,娘亲去世,他爹也没来,这件事是很不对的。至于他自己,除了偶尔感到遗憾之外也没什么。
而缘空出生后就被送到芳华寺,爹娘都没见过,期思便觉得世上无父母陪伴是很平常的事情。
次日未到中午,衙役慌慌张张跑进来,手忙脚乱把牢门锁链解开,进来看着期思,脸上神色闪烁:“小公子……小公子出来吧。”
“不必麻烦,我自己接他走就是。”一个沉稳的声音传来,随后是一阵脚步声。
“大人,大人,多有冒犯,实在不知是大人家里的小公子……”王大人匆匆跟上陆应秋,不住解释道。
陆应秋不为所动,沉声问:“人在哪?”
期思清亮的声音传来:“陆应秋!”
王大人和衙役:“……”
陆应秋闻声蹙眉,大步流星,循声找到期思所在的牢房。
陆应秋在门外定步,看了期思一眼,便一把推开衙役迈步进去,他穿着织锦武服,身材高大,面目英武,举止皆有气度,衙役和王大人顿时被他身上威势压得不敢吱声。
期思已站起来,但他一天多什么也没吃,又有伤在身,脚下有些虚浮,明亮眼睛看着陆应秋,朝他笑了笑:“总算来了。”
陆应秋张开手臂抱住期思,期思心里委屈顿时涌上来,但什么也没说,只觉得踏实下来。
陆应秋扶着他站好,上下仔细端详,感觉到期思身上无力,剑眉蹙起:“伤了?”
期思看了看牢房门口脸色灰败的王大人,点点头:“打了几棍,没有大事。”
王大人满脸的汗,整个人散发出绝望,声音颤抖:“大人,实在是误会……这这……小公子也没说……”
陆应秋转头看他,王大人闭了嘴,他冷冷道:“备马车。”
王大人抬腿踹了衙役一脚:“还不快去!”
陆应秋又道:“滚!”
王大人原地哆嗦几步,带着手下离开了。
陆应秋回过头看期思,期思眼眶微红,笑笑说:“陆应秋,我想回家。”
期思却没让他背,扶着他手臂慢慢走出了牢房。
外面阳光暖融,春风如水,一下子敞亮起来。
王大人站在马车边,冷汗如注,战战兢兢看陆应秋扶着期思上了马车,恨不得趴下当垫脚石,门帘放下,陆应秋令车夫先送期思走。
府衙外,陆应秋目光扫过众人。
他是带兵打仗杀过人的,气势散发出来,在场无人敢言。
缘空说的没错,陆应秋一来,肯定有办法,但陆应秋不需要别的办法,他本身就是办法。
他神色冰冷,声音沉稳:“拿纸笔和印来。”
王大人一愣,但什么也不敢问,瞪了手下一眼,手下的人忙跑去取东西。
“这孩子既动了手,我作保,将他带回家先养伤”,陆应秋提笔在纸上写了份作保的文书,留了自己的印,示意王大人落印,“你们不按规矩打人,是另外一桩事,我自会处理,这孩子所作所为却是挑不出错的,你记住。”
王大人几乎不敢接那份文书,陆应秋塞给他,牵过自己的坐骑,转身利落踏蹬上马,低头扫了府衙上下众人,又看了看府衙大门,目光寒冷如铁。
“既然冯家报了官,若这官司要打,就快一些。”
随后一扬手中长鞭,落鞭如惊雷,骏马扬蹄嘶鸣,飒沓离开去追期思的马车,留下府衙众人面面相觑。
从府衙到期思家,城南至城北,要穿过大半个卢阳城。
十分安静的街巷里,一间不大不小的宅子,门旁洇着浅浅青苔的两尊石刻小吉兽蹲踞着,淡金色的阳光照在吉兽身上,静谧安宁。
推开门,宅子里洒扫得干净,前院一株梅树,枝干遒劲,被柔润的江南水汽沁得色泽深沉。
娘亲去世后,期思家里就只有几个仆从和一名老管家。
老管家闻声出来接期思,缘空和小云松也已早早来等他,陆应秋将他扶下马车。
期思动作牵到了伤口,疼得倒吸一口气,老管家一边拿柚子叶在他身上轻拍,一边连连哀呼,仿佛伤的是他自己。
陆应秋只得安抚道:“他年纪小,很快就能好了。”
期思坚持先洗了澡,回房间趴在床榻上,感觉浑身都散了架。
陆应秋随身备着伤药,他的药比大夫的管用,确认期思没伤到骨头,给他上了药,轻轻盖上薄被。
“他们要对你上刑,你为何不提我?”
缘空和小云松在一旁,方才看见那大片青紫,触目惊心。
期思把粥碗放在榻旁的漆盘上,说道:“不是不能跟旁人说你的事吗。”
陆应秋在军中任要职,身份不同,一直都对周围人说他是做生意的,免得给期思和缘空招致麻烦。
陆应秋皱眉:“我说的是平常不许说,都上刑了,还不说?”
期思扭过头眨眨眼:“他们堵我的嘴,我想说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那场面想想就可怕,缘空听得发毛,拈着腕上佛珠,清秀眉目扭起来。
陆应秋看着期思,沉思片刻,问他:“你怎么会打冯家那人?”
期思趴在榻上,身子僵了一下,咬着嘴唇不说话。
缘空和陆应秋对视一眼,陆应秋示意他们先出去。
期思没抬头,但知道陆应秋的意思,摆摆手说:“不必了,也没什么,就是……冯……冯禹默,他弟弟把我带去,他想亲我,动手动脚的……我警告他他不听,一直拦着我,我就打他了。”
片刻后说:“要是我没理他就好了,去看什么楚腰剑,说是跟我娘留下那把一样,既是一样的,又有什么好看。”
缘空听到冯禹申竟是帮凶,瞬间明白期思在牢里说得那句话,脸色很难看。
陆应秋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表情,但期思感觉得到他的愠怒。
“陆应秋……冯禹默没有死吧?我记得他最后满脸是血,一动不动的……我是不是杀人了?”期思小心翼翼地问。
“死了又何妨?”陆应秋道。
期思:“……”他不想杀人啊。
“重逸会不会生气?”期思趴在枕头上,忧虑地说。
重逸是他师父,素来教导他习武不可肆意伤人,期思从小到大从没仗着会武功欺负过人,谁料这一出手就是大事。
“怎么会”,陆应秋喝了口茶,才平复些,“我给他传了消息,他这两日也就来了。”
一天一夜没睡好,又是挨打又是担惊受怕,期思吃了点东西就沉沉睡去。
陆应秋很快打听到,冯禹默伤得不算重,断了根肋骨,当时被期思内力所伤才口鼻溢血,瞧着吓人而已。冯家财大气粗,山参灵芝当饭吃,慢慢养着也就好了。
“肋骨断了?”期思迷迷糊糊听见陆应秋说话,问道。
“不碍事,又没戳到肺管子。”缘空说,期思这才又睡过去。
当晚,冯老爷背着手来回在屋里走了数趟,最后恨恨指着冯禹默:“你那个毛病就不改!色字当头一把刀,早晚害死你!”
冯禹默脸色苍白,靠在床头,低头不语。
“你瞎说什么?说不得是那小子有意接近默儿的……那王大人又是怎么回事?怎么就把人放了?”冯夫人声音哭得嘶哑。
冯老爷啐了一声,烦躁道:“你懂什么?人家靠山硬得很!”
一旁伺候的婆子见状,伸头伸脑朝冯夫人身边贴:“太太,那小孩我听说过,没有爹,娘还是个短命的,家里不富也不贵,依我看,就是来攀咱们大公子的。”
“你听听!你听听!什么靠山!不过是城北的破落户!你该要他偿命!”冯夫人闻言更加失控,尖叫道。
冯老爷气得揪着那婆子就往外搡:“一张破嘴,还嫌不够乱!”
婆子缩头缩脑地躲。冯夫人又去拦冯老爷,一个劲儿责怪他没办好事情,屋里乱成一团,冯禹默在床上有气无力靠着,不敢出声。
屋门却不知何时打开了,晚春夜里,一阵风进来,裹挟着杜鹃花香,吹动案上火烛。
“啊——!”
冯禹默抬眼,惊得大叫一声,几人都被他这一声吓到,霎时停下,顺着他目光看去。
一时安静之极。
重逸进来得悄无声息,白衣俊雅,腰间一柄春山剑,俊美脸庞被烛火映亮,十分自然地站在那,静静打量几人片刻。
他步伐极轻,身形一晃便到桌边,修长指节在桌上剑匣点了点,发出清脆的“嗒嗒”声。
“冯禹默。”重逸说。
冯禹默靠在床头看着重逸,呆呆地点点头。
冯老爷和冯夫人这才回过神,后退几步。冯老爷镇定下来,问道:“你是哪位,有何贵干?”
重逸眼角一挑,修眉朗目间淡淡不屑,没有理会冯老爷的问题。
他低头看看桌上那只红木剑匣,指尖一挑,匣子便打开,匣内冯禹默重金买回来的那柄“楚腰”剑静静躺着。
他又拿起桌边随意放着的另一柄剑,那是期思的剑,白天里被夺下来,冯老爷踩了几脚,剑鞘还蒙着灰尘。
重逸“啧”了一声,从旁边拿了一条干净锦帕,拾起期思的佩剑仔细擦起来。
冯禹默开口问:“你做什么?”
冯老爷也回过神,皱眉头问:“你是那小孩什么人?”又朝屋外呼道:“管家!人呢?都干什么吃的!”
重逸将期思的剑擦净,放在桌边,锦帕飘了几下落在地上,又把冯禹默的那柄“楚腰”拿出来。
冯禹默皱眉头:“那是我买来的!一千一百两!”
重逸轻轻笑了一声:“楚腰?”
冯禹默见他识货,神色缓了缓:“是,楚腰剑,名剑。”
冯老爷瞪了他一眼。
重逸抽出一截,那剑锻铸得结实锋利,他点点头:“不错。”
随后将冯禹默的剑凌空一抛,反手抽出期思那柄剑,长剑锵然出鞘,映着屋内火烛划过一道利光,他旋腕抬臂,一步未动,只听一声短暂清脆声音,重逸已还剑入鞘。
——冯禹默的那柄“楚腰”,被他凌空连剑身带剑鞘斩成两截,他抬手,接住连着剑柄的那半截,剩下那半截“当”地落在地上。
室内一片寂静。
夜风入窗门拂来,重逸衣角微动,抬眼淡淡瞥了一眼几人,嗤笑道:“楚腰,一千一百两?银子还是黄金?”
冯禹默张大了嘴,瞪着眼睛不敢置信,冯夫人和婆子被重逸拔剑那一刹吓得低呼,冯老爷脸色唰地变了,欲张嘴喊人,重逸却又一手握在自己腰间春山剑上,冯老爷立时住了嘴。
重逸再一抛手里半截“楚腰”,旋即春山剑出鞘,寒光乍泄,“唰”地破空一刺,剑气直逼他们面前,却又霎时散去。
——此一击,那半截“楚腰”被从剑尖利落劈至剑柄,再成两半,“咣啷”落地。
以铁斩铁,以剑断剑。
春山剑缓缓入鞘,重逸眼里一丝笑意也无,对冯老爷说:“我徒弟在你这受了点小委屈”,他指了指地上四分五裂的剑,“这就勉强清了”。
冯老爷浑身颤抖,指着重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重逸看也未看他们一眼,转身拿起期思的佩剑出了门,足下一跃,片刻只留下一道衣角白影,人已飘然无踪。
管家仆役闻声赶来时,几人如同做了一场梦,只有地上斩成三半的“楚腰”证明一切都是真的。
这剑做工已是上乘,却被重逸和期思的剑削泥巴一般斩开,世上有几把剑能如此?
冯禹默脸色灰败,不住发抖。
冯老爷坐在桌边,叹了口气,指着冯禹默:“人家说两清了,这回可长记性了?是不是要老子陪你送命!”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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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人非
期思趴在榻边,看着放在眼前的佩剑,又抬眼看了看重逸。
重逸坐在椅子上喝了口茶,也看了看他,眉眼带着淡淡笑意,一如往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