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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思不认得那字迹所刻姓氏——那不是大凉最显赫的姓,也不是最寻常的姓。
他照着字形拆开直接念了发音,江烜听了便了然,点点头:“嗯,‘徒丹’,这姓氏不轻不重,是大凉西边一支家族,世袭谋克之职,与汉人的千户一职差不多,谈不上显赫,也不是小人物。”
“便只是他们这一支?”期思问道。
江烜答道:“这一姓几乎都在那支谋克官职家族之下,女真人向来紧依部族,团聚而居,比起汉人有过之无不及。”
期思想了想,徒丹氏族的位置该是离那雅尔大会所在之处不远,倒是省去许多来往功夫。
他一路不再开口,心里一件件想清楚事情。
江烜应当是知道些什么的,江荀衍也是,但他们并不知道具体情况,彼此又不说破,只是保持着微妙的沉默,因为在期思身世这件事情上,燕国朝中之人确实该抱有谨慎的立场。
但目前为止,他们的立场是偏向于期思的,这一点毋庸置疑,待回去后是什么局面,又要另一番评断了。
缀罕额尔德把“思乡”买主的信笺交了出来,即便有江烜的一番逼供威胁,也算得上交得很是利落,这老人看着被旧事打击得几近崩溃,实际上并没有傻掉,这封信笺一定不至于要他的命。
期思去那买主徒丹家之前,缀罕额尔德会否先行报信?他倒是不能肯定。
要灭口么?
期思呼吸微微颤了颤,卷进这些事情里,就要面对这样的问题。
江烜一脸漫不经心,扫了一眼街上刚刚擦肩而过的库莫奚人,低声说道:“无需担心,那老人家不会通风报信,否则鬼市第一个容不得他们爷孙。”
期思转过头看了看江烜,两人相视一笑。
所有的话点到为止,是默契,也是隔阂。
夜里,期思捧着那放毒的盒子,打开又合上,翻来转去,把玩着,十分心不在焉,过了一会儿赶紧把盒子收起来,万一一个走神把毒洒满屋,那就麻烦了。
东西找到,他没有再停留在格白音镇子的理由,江烜也去留随意,两人已商量好次日上午,趁着镇子没被鬼市的灰蒙蒙气息覆盖的时候启程前往达尔罕草原,去看那雅尔节的热闹。
吹熄了烛火,期思躺在榻上,小伙计介绍“思乡”的话一句句浮现:由伤口入血脉,循心脉往复,累于其间……虚弱,伤久不愈,发热不退,心神涣散,渐渐不醒,直至衰亡……
瑞楚就是这样死的,他未曾谋面的大将军爹爹,就是这样死于一支淬毒的箭。
英雄豪杰,天下纷争,来来往往,却是一场幻梦,易碎得很。
隔壁的房间,窗扇被轻巧支起来,江烜一身夜行服,如云流水,无声跃出房间、翻上檐角,一路消失在黑夜里。
次日清晨,两人在格白音镇子生动的烟火气里离开,径直往那雅尔节去了。
出了格白音镇子,一里外,亦是布置了一对尸傀,期思这回没被吓着,只是不理解:“他们是想吓走不知情的路人?”
江烜摇摇头:“他们只是制出了这东西,没什么用途,又没别处可放,便放在镇子来往的路上了。”
期思无奈:“既然除却吓人也没什么用途,连放置的地方都没有,何不一把火烧掉,让逝者往生便可。”
江烜答道:“这些人生前犯有恶行,一死不足以惩戒。”
这倒说得通,大凉律法和汉人一样,都有禁止侮辱良民尸身的规定,但对于不是良民的人,则没有提及,这样的“惩戒”没人会管。
期思琢磨着待独吉鹘补死了,该送到这里,付了工钱,做成尸傀给镇子守门才好。
不远不近的路程,走了两天。
一过九月,塞北的天气就一天一个模样,你眼看着夏日被驱走,秋天也留得急匆匆,冬日气息不断涌上来,每个清晨都更清爽一些,忽而某一天就降下寒霜,继而飞雪。
不到十日的来回绕行,草原上已和使团刚至的那几天不同,晨昏都凉爽许多。
达尔罕草原水草丰茂,丘陵起伏得恰到好处,克鲁伦河转了九个弯儿,闪亮亮得卧在草场之中,涌动不息。
期思和江烜沿着克鲁伦河一路走,商队来来往往,隔一段就驻扎一片,热闹的铃铛声和人生顺着河水涌向那雅尔大会。
这时离那雅尔大会还有几天,期思的心思悠悠绕过达尔罕草原,直冲那一支徒丹家族而去,想尽快打探他们买的毒流向谁的手中。
江烜安慰他,说缀罕额尔德不会通风报信,况且是时隔两年多的事情,徒丹氏族不会莫名其妙起防备心,让期思不要紧张此事。
期思也知道这事没什么可匆急的,一件旧案的证据,该毁的早就找不到,留下的亦不会消失。
但这种事怎能真的放心,于是趁着那雅尔节之前的几日,期思要先去徒丹氏族的地盘探探。
那雅尔大会的场地方圆数里都已热闹起来,市集商贾和新奇有趣的东西全都汇集在这片丰茂草场,而期思一路穿过这些花花绿绿的诱惑,不曾停步,江烜陪着他亦是不曾流连几眼。
取了近路,到达徒丹氏族的地盘只用两日。
这里与达尔罕草原不过数十里,却是半草场半荒滩戈壁,枯荣并现,风沙走石的凛冽气势间,难掩这片历朝兵家必争之地的苍凉。
这地带自大凉立朝就交予徒丹部族管理,此地亦是直接命名为徒丹城,象征着大凉王族对这支部族的信任,也是这部族所得的荣耀。
徒丹氏族如今权力最大的是徒丹特斯哈,他年纪三十,出身族中血统最纯正一支,从父辈手中继承了谋克职位,担当徒丹城的这一任谋克已有十数年,麾下可调令军队数千,可谓稳坐一方。
徒丹特斯哈是部族中权力最大的人,面对族中长辈时,仍要敬着他们的威望和辈分,但实际上,部族事务没有他不能决定的,手握生杀兵权就是最大的道理,这一条在哪里都行得通。
期思一路打听了许多关于这部族和这城池的事情,尤其对徒丹特斯哈,已是有了很大的了解。
这人正值壮年,英勇威武,祖传的练兵骑射本事,家中妻妾子女许多,人生过得甚是得意,与朝中又处得不错,不曾忘本忘形得罪什么大员,既守了本分,又享了坐镇一方的福,日子过得极其好,所以见到人总是好脸色的。
期思甚至想象得出这位谋克的神态来。
他怀里那封从格白音镇子鬼市上得到的信笺稳稳妥妥收着,封上、信里的字字句句他都看了数遍。
封上没有多余的笔墨,仅一印鉴,徒丹特斯哈留下的无疑。
内里数个字,证明当时他从缀罕额尔德手里买了思乡。
自然不会是这位谋克大人亲自跑去买的。只是按照规矩,留下的信息必得是买主的信息,他手下的人才把徒丹特斯哈的印鉴留下来了。
只余徒丹特斯哈背后又是谁,只能期思自己再去循着查找。
而能否找到些许线索呢?时隔两年多,这要看人为,亦要看天命。
快要离开达尔罕草原,进入徒丹城之前,期思和江烜远远见到一片行伍,黑压压,阵势不凡,高举旗帜图腾,队伍齐整沉默,从天边而来,直奔那雅尔大会之处。
第57章 入城
“这阵仗,该是大凉哪家权贵来那雅尔大会看热闹了。”期思放马儿在不远处饮水,在一旁摊开了双腿,手支在身后的草地上说道。
江烜眯着眼睛望了望,这距离不远不近的,他仔细看,便能恰好看清行伍旗帜之上的图腾印鉴。
“小公子,这是咱们朋友家的队伍,那神鹰白羽的图腾,正是元酀府上族徽。”
期思一下子跳起来,这才认真去看那队伍,迎风翻飞的旗幡上,果真是神鹰白羽的图案。
他一直不大了解元酀的这些事情,亦不知他家的族徽是何模样,不过江烜这么说了,就是无疑了。
此刻看去,那支队伍当真气势不凡、训练有素,一点没有塞外人的散漫狂放,纪律堪比陆应秋麾下的定远军。
江烜看他神色中的赞许之意,不禁笑道:“怎么,一听说是元酀的兵,就觉得他们格外顺眼么?”
期思笑得眼睛弯起来:“那是自然,朋友的都是好的。”
两人未曾多停留,期思有些遗憾,也只得暂时与元酀和阿思古错过,不知他们走在这支队伍前,是怎样的威风,阿思古会不会沉稳些?
直至达尔罕草原西边,丰茂草场逐渐变成旷野戈壁,再走不远就是那徒丹一族的城池土地。
这座城一直以来就是塞北一处要塞,每逢部族战乱四起,这里必会经历战火洗礼,只因它处于两片最为丰茂的草场之间,占据这里就能进退自如。
徒丹城也因此一直保持着军伍配置,和平时也不缩减,军队氛围很浓厚,城池为战而生,这里的人亦是如此,除此之外,这里也是来往商队歇脚的一处落点。
徒丹城如此特殊,期思和江烜商量之后决定乔装之后隐瞒身份进城,以免从入城门盘查的那一刻开始就引起注意。
江烜依旧不问期思那封信里写了什么、期思又为何循着毒、药买主一路赶到这里,他对别人的事情总是保持着非常合适的分寸感和距离感,以这种不问不探的轻松态度让期思感到安心。
两人皮肤都晒得泛了小麦色,因着五官皆是轮廓分明,稍加乔装就很像塞外的商客或贵族子弟,这次乔装比起格白音镇子要用心许多,他们从路上渐有来往行人的地方就开始换用羌语交流。
阿思古之前寄来的身份文牒此时派上了大用场,两人一路顺利进了城,耳目锐利的徒丹城守城卫们毫无怀疑。
一入城,二人就化入熙攘人流间,未引起任何人注意。
寻了一处客栈,江烜一进房间就把硬实沉重的皮子外套甩到一边,他从前在塞外也是轻衣锦裘,只因这些皮子袄太重太沉又太板实,穿一天如同背着沙袋走一天,十分累人,使得他潇洒不起来。
期思让他先休息,自己放下东西出门去逛逛。
徒丹城从城墙到屋舍,多以砂石黄泥筑成,就地取材,整座城从远处看去就是立于戈壁上的旷野巨人,很是粗犷震撼。
城中时有巡逻兵士,军营和城池的关系很紧密,城中的谋克徒丹特斯哈,既是作为城守,亦是作为将军。
期思在城中逛着,打听到徒丹特斯哈的府邸,前去看了一遭。
这一看却不得了,徒丹一族几乎都住在城中心那一片,族中几座宅邸众星拱月绕着徒丹特斯哈的谋克府,左右加起来,徒丹全族四十几口人的居所甚是壮观。
若只说占地大小,倒是不算太夸张,只是期思途经宅子北墙外的时候,闻见一股熏香气息,有些熟悉,仔细想来,竟是晋国皇宫中闻过的一种南方香料。
南国的贡品级别熏香,千里迢迢运来塞北,入了一个城守的府宅,还是用在偏院里。
由此可见,徒丹特斯哈在这里不是什么地头蛇,而是地头龙、土皇帝一般。
期思咋舌,却又不禁好笑,这徒丹特斯哈,究竟是谁的人,给谁办事,这才享受了只有钱是享受不到的待遇。
那剧毒的“思乡”,又是他买来给谁去用,最终害死了瑞楚呢?
期思头戴着雀翎羽饰的帽子,身上羌人衣袍和皮靴,像是个羌人富商家的小少爷,从正街绕过去,穿过熙攘人群,边沉思边往客栈走。
街角处,他侧身让过一支商队,擦肩之后不紧不慢继续走。
那商队之中一名络腮胡子的大汉却回头看了看期思,继而凑近并肩而行的同伴,低声快速地说:“我怎么觉得刚才那人像你师弟?”
那名同伴一身暗色衽袄大衣,同样暗色的蒙巾遮住了脸,只露出一双深邃漂亮的眼睛和一截高挺鼻梁。
他连看也没回头去看那络腮胡子大汉所说的少年,而是伸出一只手,修长的食中二指轻轻把凑过来说悄悄话的络腮胡子大汉推远了些,平静道:“你看见漂亮少年就说像他,你觉得呢?”
那大汉挠了挠脖子,笑得胡子都颤了颤:“真的啊,那是因为好看的人长得都像。”
商队领头回头看了看这二人,打了个手势问是否有事,蒙面的人摆摆手,示意无妨。
于是商队穿过热闹的街区,在徒丹特斯哈的谋克府停下,府中管家恰好出门来,正要趾高气昂地让他们不要挡路,领队却利落跳下马背,到管家跟前出示了什么东西。
管家霎时恭恭敬敬,满脸堆着笑容,迎接这一群贵客入府。
期思回到客栈,江烜已经十分利落地沐浴更衣完毕,恢复了元气,重新穿上那一身厚重装备,悠悠闲闲在房内喝茶吃点心。
期思看见江烜,心里就犯了难。
他打算悄悄潜入谋克府,去找找徒丹特斯哈府邸里有什么证据能查出他背后的势力,可这并非简单的事情,一旦出了问题,徒丹城数万军士,他根本逃不了。
而身边只有江烜,他又不打算告诉江烜内情,自然不好让他配合自己。
江烜感觉到期思的视线从进门起就放在自己身上,于是抬起眼睛,上挑的眼角泛起笑意:“需要什么尽管吩咐,在下必定好好办事,绝不多嘴。”
期思回以一个很纠结的表情,想笑又实在笑不出来。
最后干脆往床榻上一扑,把脸埋在枕头里,长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