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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王手里折扇在手心轻轻敲了敲,笑道:“你们的师父也有趣。”
肃帝也笑笑,问江荀衍:“是重逸没错吧?”
江荀衍点头:“是他,天底下会这么干的的只有他了。”
期思此刻更觉得人世太小,他认识的人都互相认识。
“今日叫你们来也没什么事,大伙儿许久未见,难得齐聚。也让虞珂和弘吉剌王见一面,这几天也就方便往来,省得避忌太多。”肃帝看看期思。
期思心头一暖,肃帝让他和元酀在这里直接见面,私底下来往就不必顾忌身份了,免去朝中口舌非议,肃帝这是替他着想。
“多谢陛下体恤。”期思发自内心地谢道。
“陛下有心了。”元酀也领会了肃帝的意思。
“王兄当真是无微不至,小时候对我可是严厉得很。”荣王打趣道。
肃帝笑道:“你小时候能有虞珂一半的懂事,我也不至于天天扮黑脸管束你。”
荣王想了想,啧啧道:“确实,回想一下,我那时顽劣起来连我自己都嫌弃。”
江荀衍微笑说:“荣王殿下当年把李相家院子点着,引得全昌煜城戒严了三日,那次可是最为难忘。”
荣王苦笑:“那次我被父王禁足三个月,王兄倒是不骂我了,反而悄悄给我送吃的,啧啧,自那以后是真学乖了。”
肃帝摇摇头说:“听说自那以后,李岑家里的水缸就翻了三倍的布置着。”
“没错,何大人与李相是邻居,他说住在李相隔壁就不用担心走水,李相家里储的水能把半条街都浇灭。”江荀衍说,“可见荣王殿下间接地做了好事。”
众人听得一阵笑。
荣王这次来,照旧是住在宫里,不时陪肃帝说话解闷,顺便搜罗些字画藏品。众人在殿内聊了一阵子,江荀衍等一行人便告退离开。
出了宫,江荀衍不免又有事要忙,期思陪元酀去官驿换了身便服,两人出门去散步。
才离开官驿半条街,转过街口,却迎面一队人马,期思抬头看了一眼,心道当真巧得很。
裴南贤坐在马背上,身后跟着一队裴氏神影卫,亦是一眼就看见了期思,露出一贯让人感觉不到暖意的笑容,带头下了马,朝期思说道:“小殿下”,又朝元酀问候,“亲王殿下”。
他皮肤终年是白得泛冷的颜色,长相也挑不出错,独独那双眼睛阴寒如蛇,让人无法亲近。
期思并没有掩饰自己的惊讶,随即温和地笑着说:“舅舅,难得一见。”
虞珂和期思的母亲——裴奉锦、裴如锦是姐妹,又皆是裴家的人,期思唤裴南贤一声舅舅,倒是实实在在的,他在昌煜时间不短,但与裴南贤打交道的次数屈指可数。
裴南贤听他这句自然又亲切的“舅舅”,不由饶有兴味看了看期思,片刻后说:“小殿下有心了,下个月老爷子六十寿辰,若愿意的话,届时我把帖子送到左相府上。”
期思看了看裴南贤身后劲装锦衣的神影卫,笑得灿烂真诚:“外公的大寿,我自当要去的。”
裴南贤并未料到一直没怎么往来的期思会对他们这么亲近,但偏偏期思眼神干净,神情纯善,毫不突兀,反而像是裴家一直以来太过疏远期思一般。
裴南贤与他寒暄几句,约好了寿宴的事情,两方便告别擦肩离开。
元酀回头看了一眼远去的裴南贤和裴氏神影卫,对期思说:“我瞧着你们不像一家人。”
“谁说不是呢?”期思淡淡道,裴家是他在世上唯一亲族,却又是害死他父亲的帮凶,这笔账是算不清楚的。
“你打算从他们这里下手?”元酀和期思并肩走着,两人虽然换了便装,仍旧很显眼,沿途时常路人多看他们几眼,他们也不大在意。
期思说:“毕竟有一层亲缘在,要比李岑那边好接近,否则总不能从李宣融那里入手。”
元酀了然,李宣融到底是期思的朋友,他说:“好在你跟他们没感情。”
期思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我是不是太优柔寡断?”
元酀摇摇头:“重感情是好事,性情中人总比心肠冷漠要强得多。”
裴南贤邀请期思去裴家老爷子的寿宴,正合了期思的心意,这是个极好的机会,接近裴家,再找到证据或线索,不过期思并不指望裴家能对他有多信任,他要的只是一个合适的契机。
自从上次与元酀告别,期思便时常想,究竟该何时告诉元酀自己的身份,他对元酀并非不信任,但他代替虞珂来燕国这件事,毕竟不是他自己的事情,更是晋国的秘密,因而感到矛盾。
但元酀这回来到昌煜,雪夜里两人重逢的时刻,期思终于豁然开朗,不再纠结。
傍晚两人从外面回到官驿,元酀先去沐浴,回到房间,期思正坐在他屋内桌案前练字,旁边搁着一摞元酀手下送来的文书信报。
“先前还没觉得,如今你都到昌煜了,要办的公务还这么多,简直跟肃帝陛下一般忙碌。”期思听见他脚步声,低头写着最后几笔说道。
元酀头发未束,初冬时节也只穿一身单袍,走过来便带来一阵熟悉的好闻气息,让人想到旷野和高山。
他随手拿起那摞文书最上面一封拆开看了看,接过期思正要放下的狼毫笔,在文书上划了几笔,说:“弘吉剌城的人办事利落,临潢那边的却一个个没有主意,胆小得很,大小事都要问,合该好好训练一番。”
期思笑道:“兴许大凉王就是要让你整治整治临潢的繁琐风气。”
元酀合起文书放到一边,将笔搁下,看看期思方才写的一张字,赞道:“刚柔并济,风骨卓然,与重逸的字倒是不像。”
期思却将墨迹晾干的字折了起来,说道:“我的字是我娘教的,你若见过她,便明白她是字如其人。”
第90章 缓和
元酀认真地看着期思,目光温暖:“她一定很美。”
“其实她的样貌我已经记不清晰了,我七八岁时她病故,但我记得院子里那株梅树开花落雪时,她在树下练剑时的身法,还有教我读书写字时温柔的感觉。”期思回忆起娘亲,眼角不自觉地弯起来。
元酀不在乎期思的身份,但也知道外界关于晋国皇子的说法,他靠在桌案上看着期思问道:“晋国朝中将你接回去时,你才知道自己的身份?”
期思停顿片刻,目光专注地停留在元酀脸上,他说道:“元酀,我想跟你说一些事情。”
元酀也看着他,似乎感受到期思要说的事非同寻常:“这外面都由我的人控制着,尽管讲便是,不必担心。”
期思朝他一笑,眼睛映着屋内温暖烛光,说道:“元酀,我的名字不是虞珂,我叫期思,瑞期思。”
元酀目光凝滞了一瞬,有些惊讶,随即意识到什么,像是重新认识期思一般,仔细看着他。
灯火摇曳,桌案上墨香未散,初冬的昌煜飘着零星细雪,期思将自己的过往一一告诉元酀。
从江南的芳华寺,到北境的断雁关,从十几年前母亲隐姓埋名,到如今他代人为质。
“我爹不是晋国皇帝,是瑞楚。”期思说,“他镇守疆土半生,却被人暗害,一身栽赃的罪名。我须得查清让我们一家人走到这一地步的究竟都是谁——我需要把真相昭著于世人面前,无论用多久。”
元酀听到期思并非真正的晋国皇族时,倒并未太过惊讶,但听到瑞楚的名字,却不由震惊,他眉头紧蹙:“瑞楚功臣枉罪,又让你代为人质……”
“幸而遇见了你们,都待我极好。”期思神情间并无苦涩怨忿,反而尽是坚定和释然。
“这些事情,你从未告诉过其他人。”元酀的语气是肯定的,他了解期思,也因此难以想象期思独守这些危险秘密度过的几百日夜。
“从未”,期思说,“在你之前,我觉得没有人是永远站在我这边的。”
元酀知道期思这一次是真正毫无保留地信任自己,将关乎性命和天下局势的秘密告诉了他,也明白期思一直以来是怎样的孤独艰难——即便最为亲近的人,也要以不属于自己的身份面对,那份秘密背后是空荡荡的人世间。
元酀伸手握住期思的手,指间交错,心中波澜难平:“以弘吉剌城之名,以撒雅之名,我会是你永远能信任的人!”
期思胸口突然涌上一股酸甜交织的感觉,泪水蓦地涌出,嘴角却不自觉地弯起,就这么又哭又笑地被元酀拥抱着,他不再是飘荡在命运洪流中的孤舟,从此有了可以归属的渡口。
一转眼,就走了这么久。
期思喃喃说:“有时候,也很累了”,他手里无意识摩挲着那张折起来的字,“但想想,我爹的清名、我娘的苦楚,还有无数枉死的人……我不能停下。”
“我会陪着你。”元酀说,他修长的手轻轻抚着期思后背,抚平一切过往的辛苦孤独。一句简单的话,一诺千金。
两人相谈许久,期思终于能毫无顾忌地谈起自己的过去,心中轻松之极。
但入夜时,他还是按时回了江荀衍相府,元酀一直目送他离开,许多事情都不一样了,期思飘摇的心也终于踏实落地。
大凉重臣赫克依为首的一行人终于也抵达昌煜,这是近年来大凉遣使最早的一次,带来的东西也分量不同以往,明珠美玉、玛瑙宝石自不必说,更有健壮如山的昆仑奴,诚意满满。
肃帝虽对这些不甚感兴趣,但也明白大凉王的意思,宴席上会见赫克依他们时,态度亲善。
“贵国陛下的心意着实真诚”,江荀衍在席上朝赫克依举杯。
萧执离开昌煜办事未回来,裴南贤坐在江荀衍下首,玩味地看了看大殿之中如山的珍宝,说道:“岂止真诚,这些都能换一座西南城池了。”
赫克依笑容可掬,举杯回敬道:“只要两国情谊长存,什么样的宝物也比不过。”
元酀虽然依照规制坐在一侧上首,与肃帝时不时话家常一般聊几句,却仿佛始终游离于使节队伍之外,对赫克依他们毫不关心,只是奉命来走一趟过场而已。
赫克依这次来是带着大王子他们的私心,元酀能来,已经是给了面子,赫克依也绝不敢奢求元酀配合他们什么。
期思在对面瞧着元酀悠闲自在,与赫克依满腹算盘的模样对比起来,不由觉得好笑,元酀也冲他笑了笑,二人心照不宣。
自从将自己的过往身世坦白给元酀,期思便觉得舒心开阔,有时也
荣王坐在期思旁边,认真仔细地看了一遍赫克依带来的礼品,最后叹了口气。
期思有些奇怪:“荣王殿下有什么烦恼?”
荣王敲了敲手里的扇子,低声感慨道:“美则美矣,没什么品味可言,一件想收的都没有。”
期思笑道:“那些宝石美玉拿来让昌煜的工匠雕琢一番,还是有前途的。”
荣王摇摇头,惆怅道:“那我得明年来才能看见成品了。”
右相李岑却是姗姗来迟,朝肃帝和在座告了罪,方才落座。期思倒没有一直盯着李岑,这种场合下,李岑断不会流露出任何与赫克依私下相熟往来的痕迹。
“今年竟是赫克依大人亲自来了,难得难得!”李岑笑容满面,十分友好。
赫克依笑着摇摇头:“这回毕竟有重要的吩咐,陛下便让我这个老头子来,才有诚意。”
李岑闻言思索片刻,很感兴趣地问道:“什么非同寻常的事情,非要赫克依大人来不可?”
两只老狐狸你一言我一语,修为加起来能与菩萨斗法,朝中人在旁看着都觉得精彩。
赫克依却起身抖了抖袍子,恭恭敬敬端起酒杯,朝着肃帝一礼,环视殿内众人一遭,诚恳地说道:“我朝愿两国交万世之好,愿与贵国和亲,大凉最美丽、端庄的金熙公主,克鲁伦的明珠,必能将最真挚的情谊带与燕国。”
赫克依话音一落,满室寂静的一瞬间,地上掉根针都能听见。
期思险些一口茶水喷出来,身边的荣王也啧了一声。元酀挑眉瞥了赫克依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笑又压住了。而肃帝不动声色坐在御座上,谁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李岑不愧是老江湖,虽则未料到赫克依这一下子,脸上却依旧维持着亲善友好的神色,裴南贤依旧是那副冷淡的笑容。
先前与元酀的消息传得满城风雨,如今又横空出世般要嫁来燕国,还说不定是冲着肃帝,金熙可谓是传奇。
只是偏偏每次都刚好朝着他身边的人来,期思实在是不知说什么好。
江荀衍最为淡定,他文雅地起身举杯,应了赫克依的那杯酒,说道:“贵国情谊诚挚,实乃燕国和大凉百姓福祉,不过此事重大,倒是不急于一时。”
这一句便替肃帝解了围,也给双方一个台阶下,不至于难办。
赫克依的和亲请求提得突兀,其中自然有他的打算,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尊贵貌美的公主送来,谁能直言拒绝呢?
但赫克依也是十分识趣的,见状便同江荀衍遥遥一举杯,饮了这杯酒,自知在肃帝这等人物面前,绝不能咄咄逼人,先试探一下便收手。
肃帝一直没有举杯回应他,坐在王座上俯视众臣,露出淡淡的笑容,便接下江荀衍的话,朝着赫克依说道:“两国交好自然是好事,诸位远道而来,你更是难得的稀客,该当好好休息放松,再论正事不迟。”
和亲的事情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