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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潼拍拍心口悄声道:“你骇死我了。”
“你在此鬼鬼祟祟作甚,秦大人不是将你禁足了吗?”展昭故意问她。
秦潼打个手势低声道:“此地不方便说话,你从哪里钻出来的?我们回你房间说话。”
展昭不满道:“什么叫钻,我又不是老鼠。”他说着引着秦潼至一处侧窗,也亏得他这边守卫比较松散,两人才得以在夜色中来去自如。
穿窗而入之后便是展昭的卧房,床铺上还摊着被褥,显然展昭本已睡下,被秦潼吵醒方才出去查探。他在床边坐下,伸足勾过一只瓷鼓,权作矮凳叫秦潼坐下。
“说说吧,深夜贼偷一般作此装扮前来寻我,所为何事?”展昭明知故问。
秦潼叹了口气,答道:“雄飞兄莫要打趣小弟了,今日听闻我那好友蔺英的新婚妻子惨死,蔺兄也被抓入大牢,小弟怎能坐视不理呢?”
“你想打听本案详情?”展昭挑眉,倒也不出意料,他沉吟道,“伯父已经将你禁足,就算我将案情告知你也无法勘查详实,又有何用?不过徒增烦恼罢了。”
秦潼道:“兄长不必多言,小弟既冒这个险来见你,就已备下万全之策。”她做了个手势,“还请兄长知无不言,告知小弟本案究竟如何。”
“蔺英被抓之后只讲过一句话,”展昭沉吟半晌开口道,“他说他的妻子是自寻短见、轻生而死。”
秦潼猛地一惊:“轻生?”
展昭颔首道:“正是。除此之外,蔺英便再也不肯多言,也不肯讲此事的出前因后果。”
“竟然是这样,”秦潼皱起眉头细细思索,“蔺英并非心思缜密之人,他若是缄口不言,必定有难言之隐。”
展昭闻言问道:“你与蔺英素来熟识,你觉得他为人如何?”
“性情率直、胸无城府,”秦潼答道,“做事往往莽撞武断、全凭心意。”她望向展昭,又道,“但我与英华兄相交多年,可以肯定地告诉兄长,此人绝非会对妇孺女子痛下杀手之人。”
展昭却不置可否,转而又道:“靳府跟过来的丫鬟仆妇对轻生一说矢口否认,随嫁奶娘言道,就在几日前蔺夫人还为将至的喜事而连夜绣制手帕、香囊,根本不会有轻生之志。”
秦潼闻言愈发心事重重,只觉蔺英此难端的凶险,一个不慎便会将性命搭进去。
“蔺夫人的死因已有衙中仵作勘验过,”展昭接着道,“胸口中了一刀乃是毙命之伤,并无其他可疑伤痕——那把刀便一直挂在卧房之中,原是辟邪镇宅之用,不想反做了杀人凶器。”
“最令我感到疑惑的是,”半晌秦潼说道,“蔺英为何在妻子死后呆坐房中,而不是喊人救治——若当真是他杀人,想来他也该赶快逃跑、或是伪造一个现场来洗脱嫌疑。”
展昭颔首道:“不错,此案最大疑点便在此处。”他看了看秦潼,又道,“这个案子你可放心交与我们,安心在府中闭门思过,勿要再惹伯父恼怒。”
“我又怎能静下心来闭门思过?”秦潼烦乱道,“此案牵扯到河东路转运使靳查理一家与石州通判蔺良诚一家,莫说是死了位夫人,便是偷窃、抢劫一类小案,牵扯上这两位都会惹出大麻烦。”
展昭劝道:“即便如此,包公乃是钦差身份,统摄石州军政要务,行事便宜。此案若要得个水落石出,当靠包大人铁面无私、明如悬镜。”
“雄飞兄,”秦潼忽地抬头盯住展昭,“你老实告诉小弟,是否有事情瞒着我?”
展昭微微挑眉,沉默半晌,问道:“你当真去那花街柳巷寻欢作乐了?”
秦潼蓦地涨红了脸皮,感到一阵无地自容。她知道展昭素来厌恶风月场所,却又无法同他解释自己只是前去与姐妹厮见,顿觉一阵难言的苦恼。
她到底是个姑娘,平日里没有相熟的姐妹在一处,当真是闷得慌。然而真正的大家闺秀哪里会与她一个“外男”厮见?秦潼能有一两个说得上话的女儿家实属不易,因此哪怕父亲责骂再三,她也仍旧时不时去找红袖说话解闷。
“按理说这话本不该愚兄来讲,”展昭则在一旁慢慢道,“但那种地方,贤弟还是少去为妙。女子沦落风尘,本是命途多舛、生而不幸。我们大丈夫生而在世,无能为力也就罢了,又怎能前去狎昵亵玩?”
秦潼口中呐呐不知该说些什么,早将问展昭的话抛诸脑后。她难为情了半晌,面上火辣终于消退了些,忙站起身道:“夜已深了,兄长也该歇息,小弟便不打搅了。”
展昭坐在床边,面容隐在黑暗中,低声答道:“也好,贤弟还要小心些,这府中巡查甚紧,被人发现可是不妙。”
秦潼胡乱应了,便原路从侧窗中翻身而出,像一只矫健的狸猫一般融入了夜色中,很快便消失不见。展昭从窗子中望出去,缓缓叹了口气。
秦潼直到回房,心跳猛烈仍旧不止。这一路上几次险些被兵丁撞破,好在她谙熟地势,方才躲过此劫。然而若想出府,今晚势必不行。一来未曾谋划,骤然起意而为,只怕届时手忙脚乱、惹出麻烦;二来,这府中晚间守卫比之白天多出几倍,若真要出府,秦潼心中暗衬自己只有三成把握。
若是以往,被发现了顶多吃一顿教训。而现在府中驻扎钦差,真要被扣上一顶图谋不轨乃至刺杀钦差的名头,秦潼只怕连累父亲。
几番思量,秦潼只得回了卧房。她除下青衣,卧室中的寒气便叫她浑身一个激灵,再看炭盆中,火早就熄了。以往她的卧房外间总有下人侍候,以备使唤。然而今次父亲大发雷霆,身边的小厮都近不得身,房中顿时冷清起来,竟连个生火之人都没有。
秦潼自觉心有戚戚,又暗自奇怪父亲究竟为何不叫自己插手。若当真是忌惮本案苦主的权势,那自己又怎能因此将重担卸下交与父亲一人承担?
思量再三,秦潼躺在榻上仍是毫无睡意,她盘算起明日该如何想法子不惊动旁人而溜出去。溜出去之后又该如何避人耳目,不动声色地调查此案曲折情由。
半晌毫无头绪,秦潼叹了口气,心头蓦地浮现展昭面容,耳边亦回响起他所说之话,只觉心烦意乱。她想着,总该解释一下,然而如何解释却是个难题。既要让展昭知道自己到画燕堂并非为着寻欢作乐,又不能真让他知道自己乃是个女儿身。
这般辗转反侧,忽又想到蔺英成婚那天的情形,新郎官怒气冲冲的模样涌上秦潼心头。她蓦地想到——靳家的人这般给蔺英难堪,反倒说明了一点:这位嫁过来的靳家小姐在家中只怕过得并不如意。
试想若真是她的兄弟担忧蔺英婚后待她不好,他们又怎会拿言语挤兑蔺英,这只会火上浇油,令蔺英更加厌恶妻子。靳府教养子弟自当周到,怎会做出这种错事?
除非他们并不希望自己出嫁的妹妹过上好日子。
秦潼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她暗自心惊:若当真这样,那么这位苦命夫人的死就十分耐人寻味了。
然而这并不足以令这位新娘子自寻短见,她在家中尚且熬过十几年,如今好容易嫁了出去,又怎会于新婚之夜便匆匆轻生,甚至还未尝试获取翁姑、丈夫的好感?
难道问题是出自蔺家?秦潼脑中迅速过了一遍蔺家人那错综复杂的关系谱。蔺英有两个弟弟,其中一个是庶出,他们虽未有什么兄弟情深的美名,但相处亦算是和睦。然而蔺英做为蔺良诚的嫡长子,将来无疑是要继承大部分家业的,而今出了这样的事,受益的正是他那嫡亲弟弟。
秦潼并不能贸然确定,却也将这人划入嫌疑范围。至于靳家人,她并不熟悉,还须好好调查一番。
这一番计较过后,秦潼心中略略舒坦了些。她起身至桌前倒了杯茶仰脖灌了下去,隔夜的茶水既冷且涩,秦潼不由皱了皱眉头。她搁下茶盅,却在桌上蹭到些灰尘,心头更生恓惶之感。
忽然,一条计策涌上心头,俄顷,秦潼面上不由浮现出一抹狡黠的笑容来。
窗外,破晓的晨光已隐隐照亮窗格上糊着的白纸,远方传来一声悠长的鸡啼。
天,已要亮了。
☆、第四回 乔装改扮揭隐秘
精美之房,宜勤洒扫。秦潼记得不错,转天正是下人来洒扫的日子。秦潼虽被禁足,但想来屋子总归还需有人清扫,不然长此以往如何住人?
既然能有人进得来,那便能出得去,还怕难以成事吗?
秦潼是这般盘算的:候至下人洒扫之时,若是先扫卧房、后及外堂,为防扬起灰尘入屋,必会将房舍之门紧闭。若是能趁下人洒扫外堂之时行事,届时房门关着正可避过外间守卫的耳目。
秦潼记得清楚,负责洒扫的乃是一个粗使仆妇——秦潼素来喜欢清静,身旁侍候的人从来不多,这正是给她大开方便之门。
秦潼打算来一出乔装改扮、偷云换日的戏码。如此这般,正可大摇大摆离开府中,一时半会儿还不会惹人怀疑、引来追兵。
她这一番计谋虽做得滴水不漏,但真当施行起来仍是提心吊胆。秦潼用过早饭,看着下人将桌子拾掇干净,便开始忐忑不安地等待。
过不多时,果然那婆子便拿了浮尘、水盆和扫帚过来。秦潼面上不露声色,仆妇洒扫里间之时她便在外间闲坐着,手中还捧了卷书,摇头晃脑、装模作样。实则她心中七上八下,生怕那仆妇忽地改了性子,不扫外间抑或洒扫时大敞着门——门口正站着两个兵卒,必会碍事。
好在一切如常。半晌,那仆妇扫完里间,便来请秦潼进屋——秦旭一定早吩咐不许秦潼出房半步,那仆妇才敢斗胆叫秦潼到里面去。平日里下人做这种事时,她多半不在屋中。
秦潼暗地里摩拳擦掌,一候仆妇将房舍大门关好,便悄悄从卧房溜至外堂。那仆妇正躬身在房中泼洒清水——如此一来扫屋之时便不致灰尘漫天。秦潼蹑手蹑脚溜至仆妇身后,抬手便是一掌将她劈晕,顺势抱住这婆子下滑的身子搬至里屋。
将人搁到床上,秦潼麻利地脱下她的外衣跟自己的调换了。她打散头发想要照着仆妇的发式盘个发髻,大概是太久不做女人,手竟生了,将长发缠得乱作一团。
好在几次三番之后终于盘出个像样的来,秦潼松了口气,翻箱倒柜摸出几瓶从郭大夫那里讨来的药水在脸上涂抹一阵,便成了个似摸似样的黄脸婆。她出去将外堂胡乱扫了一番,沉心静气提好家伙什开门出屋。
门口守卫果然目不斜视,无人会料到堂堂知府公子竟然扮作下贱的仆妇。秦潼低倒了头,从从容容离开了自己的囚禁之所。亏得她过去常与平头百姓一起厮混,学起这些下人的步态身姿真是惟妙惟肖,再加之秦潼与那仆妇身高相仿,只需腰上、胸前裹几层布料,身形便相去无几,一眼看去根本无法识破。
出了东厢一路朝南,便是下人、仆役们住的倒座房。秦潼自然不会送上门去惹人怀疑,下人们的眼光总是更毒辣些。她将家伙搁到了不起眼的拐角,转头就从角门溜出了府邸。
这一路屏息凝气、提心吊胆,秦潼只觉身上衣服都汗湿了。亏得她身上常备着几处角门的钥匙,如今钦差大人入驻这府衙中,四方角门早被锁死,无人进出。
一踏出府衙,外间稍冷的空气混杂着浓郁的百姓气息便撞进胸腔里,秦潼深深吸了口气,像一滴融进水缸中的水珠一般迅速消失在了府衙角门前。
然而秦潼知道这种花招瞒得过一时,却不是长久之计。她专挑那等热闹街市去钻,人群里挤过一遍,确定身后不曾跟着人,方转入一条狭窄、肮脏的小巷。这里净住着些地痞、无赖,秦潼这一身下人的衣服都太过招眼,她不敢明目张胆在巷子里溜达,脚下一垫步便飞身上房,翻入一个破院子中。
这院子里没人、没狗,原本打算见人打人、见狗打狗的秦潼松了口气。她看看院门锁着、屋中也不见人影,便猜测这屋主是出了门去。秦潼于是拨开窗子猱身钻进屋中,悄无声息地落地之后摸出些散钱来搁到桌上,自去橱柜、衣箱中翻找合身的衣服。
再出来时,秦潼已换了一身破旧的灰布直缀,头发胡乱扎起,扣上一顶烂毡帽,再配上她那副神态,活脱脱便是个闲汉游民。她自己大概觉得甚是得意,背了手摇摇晃晃在街上走几步,又凑到树下看局棋,方摸准路径朝着靳府那边而去。
到了附近,秦潼并不敢朝靳府周边游荡,而是挑着最近的一家小酒馆摇摆进去。这酒肆又脏又乱,多是那等泼皮无赖的聚集地。秦潼进去后朝酒保要了碗浊酒,便缩在了临窗的一副座头上,竖起耳朵指望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秦潼原本料定蔺府与靳府联姻之后闹出这么一桩人命案,百姓们定当议论纷纷,把这充作茶余饭后的谈资。孰料蔺府少夫人横遭惨死、长公子锒铛入狱这种事情,竟还不如隔壁的小杂种偷了自家母鸡下的蛋显得重要。
不一刻酒保将酒送来,“嘭”地一声搁在了桌上,也不招呼,自回去柜台旁倚着发梦。秦潼也不在乎,抓起碗啜了一口,咂咂嘴,觉得又酸又苦。她吐出口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