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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燮将设定集单取出来,留给大佬们,好叫他们按性格设计各位千户调查取证时的小故事,与谢镇抚推断背后真凶、带领诸千户杀上倭寇海船时的英伟形象。
杨廷和、王华这几位主笔奇怪地问他:“咱们北京哪里见得着倭寇?写他们还不如写北方鞑鞑,那才是边关大患!”
不不不,鞑靼几百年后还能归到民族内部矛盾,倭寇才是亡我之心不死的大敌啊!
他十分认真地劝道:“倭寇骚扰沿海,烧杀掳掠之患不弱于九边鞑靼之害。且鞑靼粗野,不擅用阴毒之计,倭寇胸怀险恶,这种化妆成尼姑掳掠子女之计,由他们做出来比由鞑靼做出来更合理。”
几位大人仍只觉着倭寇是癣疥之患,鞑靼才是大敌。不过这不过一本画集、一出杂剧而已,倒不用计较太多——画集里既已经画出了那么多张矮小髡发的真倭,那么就先照着真倭写,下一本书、下一部戏里,再以鞑靼为敌就是了。
王状元在李家许下了写书的志向,还揣了小崔启趁他们吃饭时描下的十四千户线稿与李家家人抄的简要文稿回家。
他带着酒意兴致勃勃地进入书房,将那份稿子堆在桌上,唤人来洗手更衣,换了宽松的家居衣裳,一页页翻着图稿。人物旁边空白处写着画中人的身份、性情、喜好、武器、打斗方式等。他一边看着,一边也回忆着他们在图集里的形象,做过的事,好接续着那本画集往下编故事。
这部书稿不是他一个人写,而是每人分写几个千户深入敌阵之事,最后汇总起来,再趁上值间隙讨论着写。
他要写的第一段是小徐千户夜探贼窝,回去向谢镇抚奏报实情,谢镇抚为查抓这些人背后的匪首,欲派人扮作女子,借机探入他们的老巢的那部分。
按崔燮的原稿,里面扮作女子的是旗手卫的安千户。画中的安千户脸庞小巧,明眸善睐,穿着紧身的织百花曳撒,身材也比别人矮小纤瘦些,单看男装也带几分秀气。
他平素严谨,向来看不上那等“服妖”的男子,轮到自己写戏时竟也只觉着画中的安千户最合适扮装探入敌营,丝毫没有恶感。他兴致勃勃地铺纸研墨,对着画纸沉吟良久,要先给安千户写一首诗为赞。
几位翰林联手写的文字,他身为状元,又是前辈,总不能弱于别人么!
王状元刚写下两句“双环杂佩摇丁东,少年通籍明光宫”,房门忽然叫人敲响,门口听得有家人说:“爷,仁哥回来了!仁哥听说老爷不在堂上,回来就在书房读书,要过来问安了。”
他通传的时候,院里就已传来一片凌乱的脚步声和低低的说话声,眼看就要进门。
王华心口连跳几拍,连忙把手底下的稿子摞成一堆,又在上头胡乱压上许多书纸,险而又险地赶在儿子进门前藏住了画稿。
王守仁进来时只见他父亲站在桌前,身子贴着书桌站着,而不是像他平常来请安时那么放松地坐在椅子上。这个十五岁的少年心思细腻,看着父亲的站姿不舒服,体贴地问道:“父亲身子有何处不适么?亦或是这椅子坏了?儿子这就去叫人换新桌椅来?”
哪里是桌椅不好,是桌子上的东西不能叫儿子看见罢了。
他做老子的跟同僚合作着写些配画的消遣故事不要紧,但儿子可不能看这种乱七八糟的闲书!
王华站在桌前淡淡地说:“没什么,为父还要整理些文书,你先回去……你刚刚才回到家?”他藏书时的紧张过去,思绪蓦地清晰起来,顿时又审起了儿子:“你今日去哪里了?不会是又到通政司上折子了吧!”
王守仁低首答道:“父亲放心,我没去通政司。这些日子李学士叫太监陷害,儿子也担心朝中正人君子受损,无心请旨北伐。如今李学士出狱,儿子是和几位同窗作了个诗会庆贺。”
原来是诗会,这孩子经见了大事,倒是也长了些出息……王华捻着清须点了点头:“你也一年大似一年了,往后收敛旧日的脾气,学学李学士家弟子,好生读书,早日考取个举人进士,等你考取了才说得上报国。”
王守仁洒脱地笑了笑:“单只读书又怎么能想出平安鞑靼之策?古人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儿子想出居庸关看看,知道边关实情,下回再上疏才好言之有物,教皇上知道我的才具!”
这不肖子上书不足,竟要跑出关了!
王华气得抄起书扔向他,叫他一歪头就躲开了,还说“小杖受,大杖走是为孝”,激得他爹火气上头,抓起一卷又要扔。
将扔未扔时,王状元忽然想起书底下藏着不能让儿子看的锦衣卫画卷——现在他还只要出山海关,万一看了画儿,想出海去东瀛可怎么办!
他把书又撂回去,重重放在那摞画上。王守仁看着父亲不再要打他,便笑着说:“父亲既然答应了,那儿子便作准备,哪一日出去看看边关。”
王华怒道:“谁答应你去了!马上就到年底了,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在家,明年春闱一过,我就舍下老脸把你送到崔府,叫崔和衷管教你!别以为人家说你是要成大器的人,不能以庸常人的法子管,我就不管你了。我哪怕不要个成大器的儿子,也不能叫你这么胡作妄为下去!”
王守仁只说了句“多谢父亲夸赞”,也不恼,也不怕,恭恭敬敬地出去了,留着父亲在房里长吁短叹。
王华心里也一向觉着这儿子器量不凡,可再不凡也得好好活着才有不凡的一天,边关岂是这么个十五六的孩子一拍脑袋就能去的地方?
他感叹许久,又拿出画稿与自己刚刚写下的诗稿,在后面续了“……千金宁为买书贫,万事不及还家早”之句。不知不觉便把对儿子的期盼寄托在了笔下的安千户身上,写出的人物性情形象渐渐沾上了几分王守仁的影子。
他一面斟酌词句,依着大纲展开情节,一面恨恨地想着:这本书印出之后,一定得管住儿子,不许他看这种让人心野、往外跑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差点忘了,诗是李东阳的“送仲维馨院使还淮南”
上章的两句也是他的,启沃诗十首里摘的
第184章
崔燮把剧本外包给了翰林院的词臣名士; 自己又安安分分地回去上学了。
前些日子因李老师下了诏狱; 他成日价忙着救人,丘祭酒也体谅他为人弟子的心情; 给他连放了几天假。如今李老师与两位御史都出了诏狱; 他也得努力把之前落下的功课补回来了。
他回到国子监; 简直就像“诏狱三君子”亲临,受尽了同学的追捧。
这些监生都是年轻学子; 胸怀忠义; 都看不惯内里妇寺弄权。因知道他这些日子在为营救三位叫太监诬陷的清流名士奔走,都恨不能也跟着他去奔走救人; 或是索性集体叩宫门诉冤。
虽然有祭酒、司业按着没让他们去; 但众人也都时时关心此事。
“诏狱三君子”出狱时; 不知多少人结伴出去喝酒庆祝。那三位大人不会来国子监,崔燮这个“三君子”之首的弟子回来,自然被他们拉着问了许多诏狱详情,还有不少人要请崔燮吃酒席。
不过崔燮现在学业为重; 能拒的都拒了; 只在课间坐在廊下给大伙儿讲了三君子在诏狱中的情形——
譬如谢镇抚待三位大人十分礼遇; 除了入狱之初的例刑,都不肯用刑。甚至有几次强抗太监之命,拼着去职的风险,与宫里派来的使者依理辩论,终于保护住了三位君子。
再譬如诏狱的牢房在谢镇抚管理下收拾得特别清洁舒适,三君子受伤后立刻就有烈酒杀毒、伤药敷扎; 伤口好得极快。谢镇抚还私下通融,许他们家里人送吃喝、衣被、书籍进去,也能随意写诗作词,没人翻看、收缴他们的笔墨。
又譬如诏狱中的理刑千百户、锁头、狱卒在谢镇抚管束下也都知礼仪,明进退,侍奉三位君子时礼仪甚严,从不敢狎昵言笑……
众人听他讲着谢镇抚义抗内侍,保护三君子的故事,都听得心旌摇荡,比在外头茶馆里听人讲话本还激动,为谢镇抚而喜而忧,竟忘了梁、韦二人的下场,担心地问道:“谢大人这样硬拒太监,不会被宫里当权的中贵人记恨吧!”
崔燮是站在斗争第一线的男人……身后的男人,自然把握全局,含笑安慰他们:“无事。谢镇抚是孤忠之臣,行事全在天子眼里,岂是那些乱政的宦竖能陷害的?如今权宦已除,他自然无事,往后朝中正直大臣们也都不会再受害了!”
只要撑过明年,万妃和宪宗一死,太子就登基了,太子可是个史书上写明的好皇帝!
监生们虽然不知道要换皇帝,却也都觉得锦衣卫清正如斯,擅权的宦官也都铲除了,朝中往后自然会越来越清平。
众人这才安心,带着一肚子令人满足愉快的消息离开。唯有张斋长虽然也和其他人一样关照他,还拉着几位同窗记了这些日子讲学的详细笔记,但并不像别人那么单纯地为三君子脱劫欢喜,眉间总有些隐忧。
崔燮跟他关系不一般,便拣了清静的时候问他:“张兄似有忧色,莫非侄女参选的事有变?”
张斋长看了他一眼,摇摇头说:“并无什么大碍,小女前几日就到大兴县搭的彩棚初选,当时就通过前两场,叫人带进宫了。这两天进宫的人越来越多,车轿如龙,我现在只担心她不习惯宫里的日子,又怕她是个监生之女,在宫里教人看低……”
崔燮想安慰安慰他,一时却无话可说。
若张斋长姓别的什么,他都可以打包票说必定选不上,安慰他过些日子就能迎回女儿。可偏偏张斋长姓张,孝宗皇后也姓张——虽然此张不一定是彼张,也不一定就不是!
他轻轻叹了口气,勉强安慰道:“张兄家素有家法,令嫒聪慧贤淑,熟习礼仪,便到了宫里也能顾得周全,没人能挑得出不是。她在宫里终究只要住一个月,若能中就要做上青宫元妃,不中也能父女团圆,在外头另选佳婿……”
张斋长曾经有意叫他当这个佳婿,当初事情没成,现在说这个也有些尴尬,便打断了他,主动问道:“和衷曾为东宫讲学,必然亲眼见过当今太子,不知太子是何等样人?”
太子是个好人,还替李老师他们三位向皇上求过情,不幸被禁足东宫。幸好梁、韦二太监倒台后,皇上消了气,又把他放出来了,不会耽误选妃。崔燮微一思索,便说:“太子人品端方,聪敏好学,容貌气度更是俊雅温文,令人倾心。我说一句冒犯的话,将来也必定是世间第一位的好夫婿。”
上下五千年唯一一个没置后宫的皇帝,但凡嫁个皇上,还有比这更好的吗?
张斋长如今有什么好消息就愿意信什么,双手合什,念了声弥陀,感谢地看着崔燮:“我其实也知道女儿不能选中,就是总有那么点儿担心,怕她万一……来日小女成亲,和衷一定要来我家当个贵客!”
崔燮笑道:“到时我必定要去恭喜斋长得一佳婿。”
张斋长心情略略散开,崔燮也把前阵子落下的讲学补上,继续做着老师留的题目。他顺便还给崔老爷写了封信,告诉他自己为了救老师散尽家财,取净了绸缎铺柜台上的银子,还欠了客户二三百两。崔参议如有成亲的打算,希望能再拖个一年半载,等这边把银子周转回来再寄过去。
他今年虽然送不出什么像样的年礼,但能送一个朝廷清平,三君子无恙的好消息,想来父亲也该和他一样高兴。
崔参议接着这份家信时,先叫那上千两泼水一样花出去的银子晃花了眼,恨不能冲回京里教训一顿败家子。可偏偏他还不能骂,因为他儿子是为了救朝中清流君子而散尽家财,李东阳三人入狱又出狱的事尽坻报上,整个布政使司里,都在赞扬三君子。
他只能忍着心疼装出一副与有荣焉之态,出去和同僚“不经意”地说:“近日得小儿家书,知他为救三君子奔走,几乎散尽家财,我这做父亲的也老怀堪慰啊!”
但同僚叫他拿出信来,让大家看看李学士的近况,也好共同庆贺一番时,他却没法拿出来——那封信里崔燮根本没写自己是如何努力营救老师的,从头到尾提的都是银子、银子、银子,还劝他暂缓成亲,等家里有了银子再寄来供他花用!
这样的信怎能给别人看!人家看了,得以为他是什么样的人?
可拿不出来,同僚们意味深长的目光也实在难捱,崔参议只能写信催促崔燮再寄一封信来,信中写出来他奔走救师的详实内情。
叫这一封信搅合的,他连年都过不好了!
崔榷这一年下都过得郁郁的,只能关在值房看文书,京里的百姓却是一派欢喜。不为别的,倒为居安斋又要出新书,而且是抱石居士、水西先生他们那一阀才子同出的,仍是写锦衣卫的书!
图集还没卖出之前,消息最快的“清茶”铺里就传出流言,说是当初写《王窈娘琵琶记》的才子们不悦自己的戏本和戏中人物被庸人胡乱借用、点污,欲出一本真正的锦衣卫戏画本。这画本是请了真正名家画图,诸才子共写文稿,定要写出那些人真正的精彩形象,扫荡市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