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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迷画画无法自拔,这几个月交的稿子比带熊孩子时多了近一倍。崔启收稿收得手指发颤,再三劝他:“大哥公务繁忙,还要为老太爷服丧,须得保重身子,别为了这些画稿累着。”
崔燮道:“这书已定了一月一发,没事就尽量不要断了,趁这些日子家里清净,什么事都没有,我多赶些稿子罢。等哪天家里又有大事,或是衡哥兄弟和我那对弟子回来,要画张图都得躲着藏着,哪得如今这么多工夫。”
崔启无奈地说:“我不敢管大哥的事,只盼着你多保重身子——我人微言轻,说什么你不上心,你也替咱们老夫人和老爷想想。老爷得在乡间守孝,二哥三哥年纪还小哩,这个家往后全靠你支门户,你得精心照管着自己。”
崔燮满不在乎地笑道:“如今老爷都回乡致仕了,咱们家还能出什么事。”
他不小心把实话吐露出来了,崔启倒也没觉着他是嫌崔参议惹事,只跟着附和了一句:“可不是,云南地方险僻,老爷能早些回来就好。回头若能再选个京官就保险了。”
可惜按常例,都是三甲进士出身的外官致仕之后依例选京官,二甲没这规矩,老爷选官时不一定能挑到什么职位呢。
崔燮给这孩子讲了讲吏部选官的潜规则,又装出一副孝子的模样叹道:“我实在不舍得叫父亲再去外地为官,父亲这般年纪,出孝后身体恐怕也经不得长途跋涉了,选官之事还要再作打算。”
约么他这一天说了太多实话,又或许说的有哪句不够吉利,平静了数月的守孝生活忽然又掀波澜——就在崔参议从云南回来四个月有余,离着崔老太爷小祥之期仅仅两个月时,崔家又被牵扯进一场官司里。
谢瑛亲自到崔家找他,沉默良久,艰难地说出了一个噩耗:“令尊……去职后,云南布政使司治下数家当地上户联名告他索贿、借清黄册之举勒逼百姓。按察使司在当地访查得确有其事,已移文督察院,督察院如今正派御史到当地取证,陛下将案子发到了我们镇抚司,要将崔大人从原籍拿到镇抚司审问……”
崔燮“啪”地一声拨开茶盏,站起身来盯着谢瑛,身体微微颤抖,脸庞抽搐,清雅端丽的脸庞都显出了几分狰狞之色。
太好了……他原以为能把崔榷按在乡下一辈子就不错了,想不到这个人也有恶行得惩的一天!
第236章
崔燮的脸部肌肉抽搐得太厉害; 看得谢瑛心惊胆颤; 把他揽进怀里,揉着他的心口安慰道:“御史还没回来; 崔大人这案子还不一定是真是假; 或是叫人诬陷的。且外官在当地取些银子也是当官的定例; 我看崔大人也不至于过份,巡察大人也不会问得太严。我在镇抚司内自然也会看着下面人从宽用刑; 不会伤了尊大人的身子……”
上回崔燮的继母犯案; 就是他主审,将徐氏流放福建;如今这家做父亲的又撞到了他手里; 眼看着又是一桩大案。他真有些觉得自己命中刑煞重; 有妨克六亲之嫌——不只六亲; 如今连外父都妨了!
他颇觉着对不起崔燮,微微偏过头,竟不敢看他的脸。
他也就没看见崔燮最终绷不住露出来的笑容,没看到他说要从宽量刑时; 崔燮那忍不住的可惜劲儿。
崔燮花了好大劲儿才压抑住满心激动; 把他的脸扳向自己; 郑重地说:“我也是读过律例的人,岂不知朝廷法度的严谨?家父若真不曾犯过错,我相信圣上与你定会还家父清白,若是……若是父亲他在云南确有干犯律例之举,我自可散尽家财替父赎罪,也不能叫你为我家的事枉法。”
他看着谢瑛的眼睛; 一字字说得真诚:“瑛哥,你是大明百姓心中的谢青天,是锦衣卫的表率。你不能为了我父亲一人坏了自己的操守,也坏了天下人对锦衣卫的印象。”
谢瑛也知道这案子没什么可查,云南按查使已定了的案子,崔参议十成中有九成九就是贪贿了。
他曾想回护崔榷,是为他是崔燮的生父,做父亲的若因贪桩枉法入罪,儿子难免也要受人议论。可崔燮这些年为了洗白锦衣卫的名声又排戏又画画,不知求了多少人、受了多少累才,为的是两人以后可以顺顺当当地往来,不因他的名声惹事。
是顾崔家声誉,为崔参议脱罪;还是遂崔燮的心意,保住自己的名声?
谢瑛久久思索着,最终还是和崔燮白首同归的心思占了上风。
他微垂眼睑,安慰道:“令尊身为清册道参议,倒不至于做出什么枉法之事,他也没那个权职。不过是取些银子,就是杖刑流放的罪过,来日我尽力向圣上求个恩典,叫崔大人能花银子赎了徒刑,还乡为民。”
万一皇上能对崔大人抬抬手,只叫他送回赃物,回乡冠带闲住,那就更好了。
他终究是自私了一回,在崔家声誉与他们两人的未来之间选了偏向自己的一方。说出这些话后,又觉得对不住崔燮对他的爱重,默默拥住崔燮,半晌才道:“我在狱中定会尽量照顾崔大人,往后也会帮你看顾你家长辈弟侄的。”
崔燮感动地拽住他说:“咱们两家其实已是一家了,一家人还有什么计较的?你待我父亲也不可太过袒护,妨害了你的本职。家父便不落在锦衣卫手里,落在都察院或刑部,人家难道不用拷掠?哪怕略有刑伤,等他回来之后你再送医送药,我慢慢劝解他,他是明理的人,绝不会怪你的。”
谢崔二人在家中互相理解、互相劝慰,一队锦衣卫也已从京出发往迁安嘉祥屯取罪人崔榷。
带队的正是谢大人手下最信重的姚千户。
指挥同知朱大人近年也看了几本锦衣卫连环画,派人时因想到崔翰林与谢镇抚关系亲近,自然地就指了姚千户,问他一声:“本官欲从你们前所挑十个人去迁安,把犯官崔某带回镇抚司受审,姚千户,你怎么看?”
姚千户熟练地应道:“朱大人说的是。下官这就点起人将崔榷带回来。”
朱同知微微一笑,稳重地说:“你去时看在崔翰林的面子上温和些,别吓坏了他的家人。”
姚千户是个会做事的体面人,带着孩儿们到了嘉祥屯崔家外,也是客客气气地敲了门,对来迎门的家人说:“这里可是前云南清册道左参崔大人府上?在下锦衣卫前所千户姚敬,未知崔老大人在不在?”
问完之后,几名随行校尉便半围住家人,笑眯眯地让他带他们一行到了后院,一见面便直扑崔参议,二话不说先锁拿下他。
崔衡这辈子第二次见着锦衣卫拿人,早先母亲和自己被抓时深入骨髓的恐惧又泛了出来,又惊又惧地问:“我、我是崔、崔状元的弟弟,我我我爹就是崔状元的爹,我们家跟谢镇抚交好的……”
和哥站在二哥身后强自镇定地说:“这位大人,家父是守制云南参议,并非贼人,不知各位因何拿问他?”
崔参议心里却闪过了一个人的面容——唯有这人恨他入骨,定要他身败名裂,也唯有这人胆大到敢诬告官员。
他不禁含恨瞪了二儿子一眼,复又端起从四品大员的架子,冷静地问:“可是我那投书诬陷官员的前妻又告起我来了?”
崔衡心口一疼,几乎站不住,身后的和哥忙扶住他,院内的家人在锦衣卫包围下也不敢接近老爷,正不知干什么好,忙都拥上来护住了小主人。
姚千户却轻笑了一声:“依本官看,崔老爷还是莫乱猜了。我们锦衣卫办的都是各地官府递至京里,由皇爷自亲指到北镇抚司的案子,你觉得是云南布按二使诬陷你,还是皇爷圣裁不明?”
崔参议满腔正气凛然的辩驳被堵在喉中,卡得面红耳赤,他身侧的崔衡却悄然松了口气,身上也恢复了一点力气,自己能站直了。
或许他是真有些不孝,可听着这位锦衣卫智囊,连谢镇抚都要事事和他商议的姚千户说他父亲真有罪,不是母亲诬陷的,他心里反倒有一丝欢喜。
他母亲这回没犯罪,能安安稳稳地在云南过日子,不必再为他受刑了。
他低下头默默高兴着,和哥却失落地看着姚千户和崔参议,自儿时以来对父亲的崇敬在此时动摇。他这个岁数正是崇拜权威的年纪,而在办案上,还有什么能权威得过京里最时兴的《锦衣卫连环画》里有名有姓的锦衣卫千户呢?
何况姚千户说,他父亲的罪不是有人投帖诬告,而是云南父亲的上司已察实了,那就是说他爹是真的犯了罪……
多年不见的父亲,怎么就不能像他们的大哥一样好呢?
崔参议自家知道自家的事,没什么理能跟锦衣卫可争,只能给儿子们打眼色,要他们回京叫长子帮他消毁证物,再托人救他。可这两兄弟兀自陷在自己的思绪里,根本没看出父亲的心意,只默默跟在后头,看着锦衣卫把他拖往庄外。
人才到门口,庄子里又响起一片闹哄哄的喊声,几名庄户妇人哭着跑出来,说是老夫人听说儿子被锦衣卫抓了,急晕了过去!
崔榷痛叫一声“母亲”,就要回去看老夫人,两个做孙子的也清醒过来,万般紧张担忧地看向锦衣卫。姚千户如今大小是个名人,行事不能和前些年似的直率,也要讲究个爱护百姓的名声,便对崔家兄弟说:“你们先去看祖母,本官这就叫人去请大夫来,给你家老夫人看诊。”
唯独他手中这位崔参议是钦命要犯,拿了人就得回京缴旨,等不到老夫人醒来了。
钦犯崔某进了镇抚司,依例也得打一顿。谢瑛已和崔燮通过气,不怕他怨恨自己伤了他父亲,就仍然秉公执法,一板子没少,只是暗示人下板时轻了些,不至于一顿就要他半条命。
崔参议深知进了镇抚司就是进了阎王殿,受过刑回去后,就从腰间摸出银子贿赂管牢的锁头,求他给外面传个信,叫他儿子帮他跟谢镇抚说几句好话,多送些银子来救父。
狱卒们看在崔、谢二位大人的交情上,待他这位状元之父也甚恭敬,不敢要他的银子,只在旁远远立着答道:“崔大人放心,谢镇抚最是个明如青天的好官儿,一定会访得大人的委屈,早日把你放出来的。小的们还受我们镇抚之命带了烈酒、伤药给大人,大人伤在臀上,自己不方便上药,请叫小的们服侍你。”
服侍裹伤有什么用,要紧的是来个人给他那大儿子传话,先把他带回京的帐簿烧了,免得叫人抄家拿着证据啊!
崔榷如今倒有些后悔之前和长子置气,没把在云南收的银子、东西和帐目交给儿子,反而交给爱妾了。妇人们懂得什么,他儿子倒是个能干的,定能将东西处置得妥妥当当,叫锦衣卫们查不出实据——
嘶,疼啊!这烈酒浇在伤口上的滋味直如又一次刑讯,这是哪个狠心贼想出来的!
崔参议拖着满腹心事和一屁股伤,在阴黑地牢里辗转反侧,只能寄望大儿子懂得官场潜规则,自己就能把他带来的东西处理好。
苍天终于回应了一回他的心意。
他的大儿子自谢瑛走后,就把他从云南带回来的帐房、亲信家人都叫到府中,趁夜审了一回。他是这家的少主人,前途无量的状元、翰林储相,老爷回乡守孝,这家里的事就都由他做主,家人们也不敢瞒他。
那个跟着崔参议到云南的帐房倒有心替东翁瞒些私帐,崔燮却拿那双明亮得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睛扫了扫他,淡淡地说:“我也不瞒你们,今天召你们过来,就是因为咱们家老爷在云南的事发了。你们交待得清楚,我好在朝中活动,将重罪轻判,大伙儿平安过日子。你们若不说清楚,差的银子叫锦衣卫查出来,就别怪我把你们这些在云南不知贪了老爷多少银子的一并送去流放!”
锦衣卫……那帐房大着胆子问:“公子不是和北镇抚司的谢大人交好么,能不能请他帮着遮护一二?”
崔燮冷笑道:“你这么说话,必然是深知个中隐情的,老爷在云南的帐是你做的吧?定是你这奸滑小人背着老爷弄权收钱,害老爷叫锦衣卫盯上——来人,把宋帐房给我绑了,明日我亲自送到北镇抚司!”
帐房吓得魂不附体,当即跪下求饶。一旁的家人见大爷动了真怒,崔家也真有大厦将倾之危,生怕自己步了宋帐房的后尘,忙不迭地把自己知道的事说出来。
崔参议从云南带来的东西大都封在库里,可那些反而不是最值钱的,最值钱的银子、珠宝和帐本则交在正得宠的明姨娘手里。
那位明姨娘正年轻,他这么大的儿子不合当面见她,便命小厮叫家中的婆子进去捆住两个云南来的姨娘,再托云姐她姨娘带人搜出她房里的东西。
云姐嫁得好,全凭他这个大哥,跟崔参议没半分关系,而她往后要接着过得好,主要也是看他这大哥,不一定全靠父亲。云姐的生母见事明白,下手果断,带着人把明姨娘与另一位孙姨娘绑起来,将其屋里连家具带摆设,大大小小的东西都拿出来摊在院里。
许多崔参议和二妾床笫间情趣的东西甚至都露在了外面。
崔燮也替自己丢人,将家人都打发走了,亲自翻看那些东西,又进了那座搬得空空荡荡的院子,连砖都翻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