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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掌柜面面相觑:“若南货店不开了,也不知那些跑南边儿的伙计会落在谁店里,咱们这两家店将来如何。”
少了那个鼎足而立,又隐隐压着这两家铺子多年的南货铺,绸缎与脂粉两间店铺的老板心里,也暗暗生了出些竞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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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瑛直到在请客时才知道崔家的店铺又闹出了新闻。他要请上司、同僚吃饭,自是不能真的用那些陈货,只是回家后交待厨子买些来,给人看看、玩笑一阵而已。
他晚上回来,厨子便跑来交待说,那家店铺关了门。
他皱着眉问道:“怎么关了?难道有人敢去那里捣乱,还是他家的货出了问题,叫人找上门了?”
厨子呲牙咧嘴地说:“不是那个,是他们家少主人自己要关的,说是听说店里的东西不好,主家生气了,叫店里管事的请了本待的乡约、乡副、里正什么的陪着进店查货,霉烂酸坏的都不要,叫抬去城外烧了!今儿一堆人追着看呢!”
他摇着头可惜道:“那长了霉的东西其实也没什么,不那么讲究的人家,只要能便宜些,买回来削削也就吃了。可人家那主家不希罕银子,硬是烧了。”
谢瑛倒是笑了笑,自言自语道:“果然是他做得出的事。”
厨子看着谢瑛不像生气的样子,又说:“老爷还要它家东西的话,约么过一两天就又有了。小的听伙计说,他们清完了霉坏的货之后还能卖几天,卖够十天,就要有新店主接手,再有剩的货品也是送去养济院,不能占着铺子了。”
办图书馆叫人白看书,剩的货品捐到养济院同,这都是一条路子的行事,可知他就是个怜贫惜老的人。
就连他要烧霉坏货品谢瑛都不意外——毕竟他就是那么个周全体贴的人,是怕有人这么大热天的,捡了霉坏的东西吃了,得上病吧?
厨子还在旁边垂手问他:“过两天可要再去他家买些东西来?”
谢瑛微微点头:“不用多买了。”施济孤老也是一项功德,他们读书人会试进场后有阴司施报的,叫他有机会多积些福好。
谢瑛那里关注着他的店铺,国子监里也有不少人关心他家。毕竟国学一月只给二斗八升米和几升麦、豆,剩下的都是折成宝钞给的,新钞都不怎么好花出去。难得听说哪家店铺打折,也有不少家贫的贡生肯多走几步,去那里买东西的。
崔氏南货店处理陈败旧货的消息,从学生里转了一圈儿,又传回到崔燮自己耳朵里。
他听着那几个人安安份份地依着自己的话干活了,心里有些满意,脸上也带了几分笑容。说话的监生也感叹道:“那家店主倒真有良心,卖的便宜,又不肯以次充好。那些卖东西只面儿上光,里头都塞烂货的店家看看他这行事,就都该吊死去。只可惜清仓的日子太短,一时也买不了他多少东西,要是往后天天这么卖就好了。”
崔燮叫他夸得太狠,不好意思听了,又不好说自己是那家店的老板,便若无其事地引开话题:“卖东西的地方有的是,咱们复习的时间可就这一天了。明后两天连着两天复讲呢,不知要轮到谁头上,我看咱们还是多背背书,准备讲解吧。”
正与他说话的一个监生也说:“是啊,月底小试的卷子也该看出来了,不知什么时候贴到堂外,我正等着看呢。”
等等!什么!国子监连考卷都贴?
他以前听说过最惨绝人寰的法子也就是班级大排名、年级大排名,排行榜张贴到走廊里的,后来还因为体谅学生心里,排名不对外公布了,他们国子监居然连卷子都张贴出来!
这还让不让人活了……当初他怎么就没拼死留在县学呢?
崔燮紧张地按着桌子问:“把所有人的卷子都贴出来吗?那些没考好的……”
“那当然不贴了。”一名三十出头的年轻监生笑道:“都是挑了最好的贴出来叫学生传看传抄的。往常都是叶兄廷缙、程兄时亨、孙兄幼真……几位的文章最好,今年榜下那位江西的费解元落到国学,立刻也就成了贴卷传名的人。他虽年轻,文章却极好,雅正平和,辞理精深,又有费司业指点他读书作文,约么还能一次比一次更好。”
原来是只贴最好的,那他就放心了。崔燮悄悄吐了口气,也附和着同窗说了一句:“等那些好文章贴出来后,我也得好好揣摩。解元文章看多了,也就不愁考举人了。”
只要自己的文章不会贴出来公开处刑,他就无所畏惧。他松心之余,心思也活络了,又想起自家的居安斋就是出文人书籍的地方,若有什么好文章,也可以当面找作者商量商量,收集起来出个国子监文集么。
第93章
从五月初一数开去; 隔着两天会讲、一天背书; 转眼就到了端午。崔燮早晨起来还是悄悄儿摸出了那条五彩线,高高地系在左臂上; 袖子撸下来盖着别人也看不见。等哪天下雨了扔进水里; 按习俗来说; 这样病痛也会随水而去。
他倒不是那种迷信的人,前世还是真正的孩子时也没怎么上心这些风俗; 只不过这彩线是人家送的; 戴的是人家这个心意。
端午节学里照旧也是不放假的,他临去时叫人把包的粽子照崔参议在时的规矩拿去送人走礼; 再加些精巧的艾虎; 厚厚地送谢家一份。
他自己拎了一篓粽子; 腰间系着佩辟恶的香囊,背着书包到了国子监。监里也叫斋夫到处挂了蒲龙艾虎,编得身子胖短,两个小耳朵支着; 就是民间艺术里的泥虎、布虎那种形制; 染得满学堂都是香的; 入夏来满学堂乱飞的蝇虫都少了。
崔燮先把粽子篓搁到斋里,才随着斋长到讲堂听学生们复讲。
初二的会讲是祭酒邱濬亲自主讲,讲的《论语·先进第十一》,第一章“子曰:先进于礼乐,野人也”正好跟他们上月小考的第一篇四书文的题目“先进于礼乐”对上。观感有点像后世中小学,考试之后老师会把考卷上考到的课文、知识点重讲一遍; 给学生巩固印象。
讲到第二章“子曰:从我于陈、蔡者,皆不及门也”时,终于抽到了他上台。拖了这么些日子,轮了几十人的复讲,终于轮到他……也还是运气不大好。
崔燮走到台上,看着堂下六百多乌泱乌泱的黑方巾,与台上老师们严肃深沉的脸庞,觉得自己大约是初一到谢家庄子上玩得太嗨森,把运气都玩儿掉了,才被抽到台上来作报告的。
幸亏他笔记记得全,复习时还画了思维导图,把相关资料也揉进可扩展的地方,左右多扯扯,估计也能撑个三分钟吧?
他向台上祭酒、司业与诸位教官行了礼,回身面向众生,朗声先背诵:“子曰:从我于陈、蔡者,皆不及门也。”将这一段章句背完,便从孔子厄于陈、蔡的故事讲起。
《论语》中提真正及陈、蔡之厄的只有“卫灵公问陈于孔子”这寥寥几句。他先引述孔子教子路“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这一段章句,讲章句中“圣人当行则行,无所顾虑”,“固守其穷”,“无所怨悔之意。”
引完章句再引《孔子家语》。《家语》虽从宋代就被证为伪书,但《朱子语类》中,就在隔一章后的《南容三复白圭章》下,有“此事见家语,自分明”一句,可见朱熹的态度是承认家语中的史料的。
朱子如今是读书人尊奉的圣人,他用过的崔燮自然就敢用。
他便把家语《在厄第二十》卷中孔子厄于陈蔡的缘故和他召子路问对的详细对话讲了一遍:
孔子离开卫灵公后,受楚昭王之邀前往楚国,陈、蔡两国大夫以为孔子是圣贤,若在楚国任官,针砭时弊,必能使楚国大兴而不利于两国,所以使兵拒孔子。
孔子绝粮七日,外无援助,从者皆病,弟子们都动摇了对他的“道”的信心,他却仍能慷慨讲诵,琴歌不衰。并仍召学生单独讲学,问是否是他的道不能行于世,为何会困顿于此地,并依子路、子贡、颜回三人的回答分别施教。
“卫灵公问陈”一章中子路问孔子“君子亦有穷乎”就是出于此处。
说完《论语》原文,就该上章句了。朱子章句与语类里解释这句的相似,都是说困于陈蔡时相随的弟子彼时皆不在门下,孔子思念其相从患难之情。
这一段孔子之言后,又有弟子记录的“十哲”,也就是孔门弟子中当时以为最优秀的十位:“德行”一科的代表有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言语”有宰我、子贡,“政事”有冉有、季路,“文学”有子游,子夏。
于这段则要先理清四科之间的关系,再分别讲解十哲的身份。
崔燮先把章句背了,接着就引《四书大全》里“朱子曰德者行之本”,“德行是兼内外以贯本末全体底物事”“那三件各是一物”,解释四科为何以德行为先。而后又按着《大全》解释为何又分言语、政事、文学三科:言语是指擅长辞令,政事指擅长佐君治民,文学则指通晓诗书礼乐之意。
孔子将弟子的特长分作这四科,教导弟子时因材施教,使其各有所成就,而十哲就是这四科中的佼佼者。
这十人是谁虽然大家都背滥了,可讲的时候为了拖时间,还是要详讲。崔燮也不管底下的同学听得多么无聊,十分有诚意地从《史记·仲尼弟子列传》里引述这十名弟子的身份与符合其科目的言行。
都背完之后再引本篇卷首的“孔子曰:受业身通者七十有七人”,转引出章句中程子所言的“门人之贤者固不止此”。曾子传道子思、孟子而传下儒家最正统的道统,而本章所列的十哲中尚没有曾子这位传教的大贤,所以章句中引程子之言为论,判定四科十哲不过是世俗说法,不足采用。
讲到这里,章句终于结束。要是硬扯,还能再拉出建安七子之一的徐干在《中论·智行篇》中说曾子“不得与游、夏列在四行之科,以其才不如也”,然后再以曾子再传传出了孟子这个“德行”科之上的圣贤,反推曾子之德才,强行打脸一波。
不过他讲到这里时间已经不短了,再立个靶子自打也没什么意思,便顺势收了话头,回身行礼,告诉教官们他已讲完了。
邱祭酒含笑点头,鼓励了一句:“倒是不怯场面,这场讲学准备得也可算用心了。”
费司业也道:“讲得也算详细了。我看最难得的是他这个年纪,就有了这样的沉稳。寻常学生头一次上讲学时都有些怯场,在下头背得好好儿的,说不定哪里就想不起来了。他还倒能把得住要讲什么,到处引证,侃侃而谈,我听着还有些言有未尽的意思……”
他看了崔燮一眼,问道:“这里这么多教官和前辈学子,你不怕么?”
不怕,主要是以前当各种代表,领国家助学金和奖学金,上台发言多,练惯了。
崔燮淡定地说:“正是在教官与同窗面前才不怕。若我没有错,便不怕复讲,若我有错,那有教官当场指正,我就能立刻改过,这正是好事,因何要怕?”
邱祭酒笑道:“不错,年轻人就要有这样的劲头。看见他我倒想起子充了,下一章便叫他上来,两个年轻人一起讲才有趣。”
斋夫便高声唤费宏上去。
崔燮走下来,正好跟他在台前相遇,便朝他拱手行礼,同情地看了他一眼。费解元倒似乎不以登台讲学为苦,矮身回了他一礼,精神满面地走上台去讲下一章“子曰:回也非助我者也。于吾言无所不说。”
他讲得也十分自然,声音宽洪,说话时略有些快,显得思维敏捷,胸中藏的经史也更丰富似的。再后来上去的几名监生都不及他讲得好,崔燮记笔记都有些懈怠,只记引注,那些学生自己添加的讲解就略过了。
这一天就在讲学中轮过去,上堂讲过的也就不会再抽。崔燮安安稳稳地听了半天课,到中午才回斋房拿那篓粽子给同学分,走到诚义堂外,就见几个学生凑在廊下,好似在看什么。
难道是卷子贴出来了?
崔燮想起讲学时撞见的小费解元,也很好奇他能写成什么样,就挤上去从人头缝儿里看着墙上贴的卷子。
看笔迹都是一水的欧体,看来是学里的教官誊录的,分不出是谁,名字又叫人遮了。他不好强挤进去,就在后面问:“是谁的文章,可否叫我也看看?”
前面的人头也不抬地说:“欧时振的……别挤了,这里正抄着,待会儿抄录好了会传与众人转抄的。”
也有好心人答复:“不光这里,六堂外都贴了,能留三天呢,你若不着急就等等再看或是找人要抄好的吧。挤在这里的都是要抄完了再走的,轻易不会挪开。”
既然贴的人多,那他也不急着要了。反正各位斋长手里总要有的,他借别人笔记那么多次了,肯定有人愿意借他抄。
崔燮道了声谢,还是决定先去堂上拿他的粽子。他顺着走廊往前走去,没走出几步就听有人在念“圣人于礼乐,述时人之所尚,表己之所从”。夸赞声隐隐传入耳,说这句破得多么恰当切题,中正平和。
他也觉得那句破得好,开局气象好,后面可以挥洒的地方宽阔,不知承题会怎么承。他不觉驻足站下,想要多听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