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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不能走,甚至不能堵住耳朵,只能听他接着说:“你知道,我是个读书人,我是斯文体面的人,讲道理的……”
是啊。他们读书人要讲体面,所以今晚这些事都是他的误会,他们以后还只是两个略有交情的锦衣卫和监生。
谢瑛已想到了将来如何远远避开他,如何粉饰太平,却蓦地听到一句惊人之语传进耳朵里:“我虽然对你有点儿不算朋友之义的想法,但也只在心里想想,不会对你做什么的。就是想做,我也打不过你是不是?我只希望你以后还能让我登门,让我送你些东西,不要把我当成觊觎你的坏人防备……”
他的声音并不高,甚至连园心传来的曲子都比这些话更响亮些。可听在谢瑛耳朵里,却是字字句句都如黄钟大吕,有碎金玉屑坠地之声,惊得他呼吸都哽在了喉间。
崔燮说完话才想起来,自己还跟个流氓一样坦胸露怀,没什么说服力,连忙把衣裳裹紧了,环着胸看着他。
这回轮到谢瑛满腹心绪说不出话了,他看着一旁的河塘,许久也只说了句:“你还小……”
男人最不能忍的就是这话了,崔燮虽然知道他指的是自己年纪小,也得辩解一句:“我都成丁了,要是个不读书的平常百姓,就要给朝廷服劳役了。就是现在,我也是一家之主,顶门立户的大人,哪里小?”
他也就是生理年龄小,活过的年月没准儿还比谢瑛长呢。
谢瑛叫他那么逼人的紧盯着,心跳渐快,忍不住又想合上那双逼人的眼。崔燮微微踮脚,仰脸把眼睛错开,双唇迎上了他的掌心,极轻地亲了一下,或者说,只是用唇尖蹭了一下。
“我顶多也就这样,不会得寸进尺的。”
温热的气息喷到了谢瑛掌心里。他的手像烫着一样微微颤动,最终却没挪开,而是就这么贴着崔燮微启的嘴唇转动,指尖缓缓滑到那柔软干燥的唇瓣上,忍不住摩挲几下,压抑着声音说:“外衣落在地下了,你先拿来穿上,别冻着。这里人多……有什么事到家再说。”
第109章
谢瑛给他准备的衣裳是一件粗看并不打眼的青色直身; 有类国子监的监生服; 但衣服上暗绣着同色的锦云、宫灯,叫灯火照着就反射出不同的光彩。
那身衣裳居然很可他的体。不是他新做的白衣那种可体法; 而是跟他平常穿的衣裳差不多; 宽宽松松; 活动方便又不累赘。他想问问谢瑛怎么有他的尺码,忽又想起来几次去谢府时都曾穿过谢瑛的旧衣裳; 还带过一包回来; 自己的衣裳也叫人收去过几次……
莫不是那时谢家的人就记了他的尺码?谢兄这个人,真贴心啊!
他提着灯笼上上下下照了照衣裳; 笑得眼弯起来; 平常看着那么正直的脸上竟挤出了一点儿奸诈的气息; 满身兴奋又得意的气息遮都遮不住。他里衣是湿的,索性没穿,连同自家做的雪白外衣一道团成个球,往包袱里一塞就不管了。
谢瑛在一旁挡着湖上来的凉风; 看着他抬手时露出的光滑手臂; 皱眉问他冷不冷; 晚上下榻在哪里,说着就要送他回房。
崔燮换了新衣裳,谢瑛又没拒绝他的告白,四舍五入也就算交上了男朋友,哪里舍得就这么回房去?他还恨不得到处招摇招摇,就是不好叫他们俩的朋友撞见; 起码也得在没人的地方多逛两趟吧?
他捋了捋袖子说:“衣裳又不薄,我也是天天锻炼的人,火力壮,咱们再多玩玩吧。平常谢兄有公干,我也得上学,难得有机会出来这么一趟——”
谢瑛忽然绷直身子看向园中,低声道:“有人来了。”
有人来了怕什么,他们又没干着什么!崔燮坦坦荡荡,直着腰杆朝那边看了看,果然见树影后分辨出一个模糊的身影,手提灯笼,拎着个食盒慢悠悠地朝这边走过来。
走得近了才看出来,那人正是跟着崔源和计掌柜从迁安来的一个张伙计,见了他们便殷勤地笑着说:“方才听看园子的人说,公子带朋友来这边休息,小的便叫人准备了些热茶、点心带来,晚上水边风凉,公子和这位官人吃些东西暖暖身。”
崔燮拢着袖子,点了点头:“你把东西放进水阁里就行,这边儿夜景不错,也听得见院里的曲子,我们还待坐一会儿。大会现在怎么样了,客人们还喜欢么?”
张伙计笑道:“客人们都喜欢极了!五位美人儿从纸屏里露出来的时候都是满堂彩,唱的曲儿也好听,比那热热闹闹的大戏都勾人呢。小的在旁伺候时听见几个客人说,平常他们都是听武戏的,从不爱这些咿咿呀呀的文戏,今儿却听得要上瘾了……”
他们回到水阁里,张伙计一面说一面把食盒摆在桌上,捧出两杯热腾腾的奶茶,几样新出炉的烧麦、蒸饺,还有两碗浓油赤酱的鳝丝面。
大晚上的,果然还是热汤面最合胃口。
崔燮看着食盒,似听不听的,伙计却只管眉花眼笑地说着院里的表演:“现在五位美人儿都出场了,站在台上赛着跳舞呢:貂蝉捧月亮灯,甄夫人拖彩帛,大乔小乔执扇对舞,孙夫人舞的是剑,个个都像天上的仙女儿一样!少东家正盯着人卖最后一轮票,等这轮票投完了,就该导师上场评美人诗了,公子不带这位爷去看看?”
张伙计说着话已摆完了点心,就拎着食盒偷眼看谢瑛。
他衣着虽和别的公子没什么不同,却有一身英武风流气质,和他们公子站在一起也不失色。他心下觉着这个人不是普通人物,就恨不能对方看看自家办的这场盛会,见识见识公子的才具和他们底下人办事的本事。
他那点儿小心思岂瞒得过谢瑛的眼。
不过这大会办得是新鲜,之前若不是嫌那院里人多眼杂,不方便说话,谢瑛也是愿意多坐坐的。如今崔燮都跟他挑明了,往后少不得来往说话,也不必非得珍惜眼前这点独处的工夫,过去看看也好。
他远远看着那院子,微笑着说:“劳你取个斗篷、披风来,我们吃完就过去。”
张伙计先看了崔燮一眼,见他点头便立刻转身离去,很快捎了两件斗篷过来。
两人刚在水阁里吃了面,浑身发热,再捧上一杯热奶茶暖手,也不怕凉风吹着了。谢瑛自己倒不用添衣裳,看着崔燮披了斗篷,便拎起那包衣裳叫他同行。
崔燮抢不过他,摇着头说:“那还不如叫张伙计带回去,回头送我家去就是了。”
谢瑛笑着扫了他一眼:“让人家看见你连中衣都脱了?虽是你家里的人,也不大合适吧?”
若是在别人面前,崔燮总得跟书斋划清一下界线,在他面前就不用搞这些虚的了,捧着奶茶筒嘿嘿地笑着:“不要紧,这衣裳都团成球了,我就说失足踩进水里弄湿的,也没人会多心。”
谢瑛拎着包袱往前走,远远看见人了,便和崔燮拉开几步,进院子里后也不去座位,而是随意选了个角落站着看。
崔燮跟着进去,想过去给他介绍介绍舞台安排,谢瑛却低声说:“你过去吧,这是你家的大事,总要亲自盯着点儿。我在这里又清净,你若没事在外头待着,我也能看见。”
也是,众目睽睽之下,就是站在一起又能做什么?中元节去了他家再说吧。
崔燮笑道:“那我先过去看看。其实这事从头到尾都有小启哥盯,用不着我什么。”
台上五位佳人正在斗舞。因没有干冰轰托气氛,舞台周遭就摆了一排香炉,燃着荔枝壳、橡子壳、梨皮、甘蔗渣合的穷四合香。烟气袅袅蒸腾,如云蒸雾笼,满院皆香,将几位舞者衬托得像天上仙人一般。
台边挂了三国五美的大幅画像,像前摆着红漆的木制投票箱,旁边摆了长桌卖票,供疯狂粉丝最后砸一轮钱。
投票到了最后,场中乐歌声渐低,有侍女打伴的人撑着长竿摘下戏台后方挂的灯笼。五位佳人渐舞渐退,渐隐入黑暗,丝竹声也断断续续,显出几分凄清感。最后金鼓一响,舞台彻底寂静下去,唯有香烟未断,在烛光夜色下随风散去。
台下观众人忽生出几分美人逝去的忧伤,恨不能也唱两声曲子,作首诗,诉诉这种郁塞于心的情绪。
而此时,台上竟传来了一片极乱的动静,还有男子交谈,和之前舞乐间那种几乎感觉不到动静的布置完全不同。
这些说话声并不清晰,却将人从忧思中稍稍拉了出来。客人们愕然朝台上看着,才发现收拾戏台的下人把原本围着美人的画屏连成一排推到外侧,里面摆了桌椅。因灯光不明,只能看出一排桌椅相连,后面坐满了戴方巾的人,却数不清是几个。
那些美人儿光明正大地站在人前,几个男人倒挡在画屏后了,却不知是什么怪毛病。
客人正纳闷,中间两扇画屏忽然向两侧移开几分,扮作貂蝉的佳人从中走出,到香烟间站住,朝众人福了福身:“妾,貂蝉也,为大汉皇祚不惜委身董卓、吕布,为司徒王允行连环计离间二人,诛杀董贼。不想千古之下,仍有才子诗人为妾作诗,怜妾身世,赞妾义行。妾亦何敢不报,因请十位隐士才子作‘导师’,评选佳文。”
台下那些投了诗的书生顿时兴奋起来,高声问道:“那些导师又是什么人?凭什么叫作导师,他们评的一定公正么?”
貂蝉盈盈笑道:“那些亦是怜爱妾身与几位妹妹的才子,既与诸位才子同心,评诗又岂得不公正?若哪位公子的诗得这十位导师评为第一,我们这些薄命女子也无别的相赠,只得将小像一幅,请公子带回家玩赏。”
她微笑着转身,回眸看了台下一眼,脚下如踏云而行般流利地退走了。
屏后又响起一道微带清朗沉静,微带少年感的声音:“我等已粗理诸位才子的投票,凡文字拙劣、一诗多投、与所投人物不匹配的诗,皆已淘汰。留下的佳作将由众位美人一一念出,由十位导师共同打分,取平均分公示于众,请诸位静听。”
充当主持人的,自然就是崔燮。
他本来只想上台看看导师们准备的如何,看完就走,谁想导师们太热情,说第一次上场有点儿怵阵,非要他陪陪不可。崔燮也无可如何,就把主持工作接了部分过来,先站在画屏后宣布规则,给那些初次登台的同窗作个示范。
——画屏却不能拉开。
他们都是国子学在读的学生,寻常连门都不能出的,毕竟不如外头的书生、举子随便。跑这儿来当个评选第一美人的导师,叫教官们知道了可不好听。
谢瑛倚在座席后一株古松旁,将包袱随手挂在矮枝上,看着屏上隐约投出的人影。那人头戴方巾,身穿直裰,仿佛就是个最普通的读书人。可在他眼里,无论那道影子的高矮身材、声音谈吐、一举一动,都活似就在眼前,没隔着屏风和这么远的距离似的。
他甚至单听声音,就能知道崔燮在台上神色如何,是怎么挺胸抬头、正经严肃地说出这些话的。
崔燮倒说的不多,只介绍了评分规则,到诗词部分就是由五位佳人各念各的,导师们当场评分,去掉一个最高分、去掉一个最低分取平均值。有几名伙计在画屏外挂了大片的白麻布,上头分别写了五美的名字,东侧画正字计真爱贵价票,西侧随着屏内的声音计专家诗词票。
票数最初是一样疯狂上升的,但因五位佳人的人气毕竟不同,很快拉开了差距。底下的观众看着美人们票数飙升,心率和血压也跟着票数一起往上蹿,呼喊着自己心爱美人的名字,恨不能跳上台去替他们画票数。
而在白布蒙上后,崔燮就从后台溜出来,低着头悄悄溜到院子后面,谢瑛进门时站的地方。烛火不够明亮,那身青衣也不如白衣裳好找,他离开座席区后便顺着小径左看右看地慢慢找。
在绕过一片古树后,崔燮忽闻到幽幽的栀子香随风而来。转头望去,却见一包衣裳悬在树枝间,树下倚着个姿态随意懒散的人,手里摆弄着那个盛花水的小瓷瓶,正放在鼻间轻嗅。
那人抬起眼来看着他,温柔地笑了笑,整片树荫都像被那笑容照亮了,清晰进印进了他的眼睛里。崔燮的心也轻飘飘的,不知哪儿来的那么多多巴胺涌上大脑,不由自主地看着那里露出个笑容。
第110章
崔燮跟谢瑛躲在院子角落里悄悄研究香水; 台上的评委们却是尽职尽责地评诗打分; 取了平均分计算票数。
明代文人大都爱写诗,这种诗词票不只是为了省钱; 也是个炫技扬名的机会; 所以用心写的也真不少。专家票经过海选淘汰还剩一百多张; 光念也得念一阵子。真爱票统计出来的更早,那边诗还没念完; 这边就出了总票数; 足有一千八百余张:貂蝉、小乔都有四百五十上下,咬得紧紧的;甄氏有近四百票; 孙尚香落得稍远一些; 只三百张;垫底的却是大乔。
毕竟在历史和演义里; 大乔都只是一个单薄的影子,连自己的杂剧、评话都没有,单看图许晴也没能艳压那四位女演员,终究是无力回天。
真爱票看不出差距; 就得靠专家票了。观众们都深恨自己带钱带少了; 不能多刷几张票把佳人捧上去; 此时就只能看那些文人才子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