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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怎样,都不会再是“许博渊”。
应周第一次感到惊慌,第一次质疑天地,第一次对什么东西有了执念。
“不许死,”他在金龙嘴角边亲昵蹭了蹭,望着前方深渊一般的黑暗,固执道,“我不许你死。”
屋外天边,乌云腾卷密布,从天际外而来,蔓延至肉眼不可及的远方,云层间电闪雷鸣,轰隆隆的声音不绝于耳,越来越快。
九重天上,司籍宫的小童跌跌撞撞,向着天帝所在的大殿仓皇跑去。
他跑得太快,以至于没看清前路上有人,“咚”得一声撞了上去,结果把自己撞了个四仰马翻。
对方身量比他高出许多,灰色的长袍,冷清却俊挺无双的脸庞,没有温度的眼神,小童从地上爬起来一看,登时吓了一跳,竟然是天尘司命。
“司……司命!”小童赶忙低头行礼,涨红了脸,“小人不是故意的,司命对不起!”
“无妨,”天尘负着手,像是已经在此等了许久,问,“你去找天帝?”
小童答道:“正是正是,有要紧事要向天帝禀告。”
司仙籍里有一面天顶,刻着九州八荒所有仙人的名字与所在,他方才在殿中打扫,无意抬头时,看到不周山君的名字竟然突然碎裂,当场吓得神魂俱裂,正要去告诉天帝。
他觑着天尘脸色,拿不准是否要将事情告之,毕竟此事事关重大,除了天帝,他不敢轻易告诉任何人。
天尘却道:“不周山君的命牌裂了,是吗?”虽是问句,却因为语气太过平淡,而更像陈述。
小童大惊:“司命是从昆吾书上看到的吗?”
“嗯,”天尘淡淡道,“昆吾书早有预示,一切皆是命数。”
见天尘如此冷静,小童立刻放下了大半颗心。大概也不是什么大事,否则司命既然知道了,早就该出言预警了。再说就算是大事,也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天塌下来有司命这样的高个子顶着,轮不到他操心。
“无须禀告天帝,也莫要告诉旁人。”天尘道,“合该有此一劫,又何必多几个人一起忧心。”
后面的半句话,带着一丝叹息的意味。
小童不明白他是何意,还是“诶诶”点了头,毕竟这天地间的事情,有些天帝来说都未必作数,司命说得却一定不会错。
司命说有一劫,那就是有一劫;司命说不用管,那就是管了也没用。既然管了没用,他还管他做什么呢?
日出晨曦,惊雷渐息。
许博渊醒来,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个冗长的梦,梦里他与阿朱化成的巨大蜘蛛殊死搏斗,最终被阿朱咬穿了身体,成为了蜘蛛腹中的食物。
但他知道那不是梦,许博渊下意识抬手按了按肩头,他确实被阿朱咬伤了,然而此刻他的肩膀上没有任何伤口,状态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好。
窗外透进光来,小白蜷缩在那团光晕之中,听到了他起身的动静从被团中抬起头来,冰冷看了他一眼,又趴了回去,往日里总是晃来晃去的尾巴压在肚皮底下,浑身毛脏兮兮的,看起来很没精神。
他下床,推开门出去,屋外的雪已经化的差不多,在阳光下闪着水光,一阵风吹过,比昨日更冷了。
依旧是一地的尸体,并未有任何变化,他走了几步,看到了河边的应周。
粗木柴火打成的柴堆上,黑色蜘蛛怀中拥着那小小的,皮肤已经青紫的婴儿。
应周一身白衣上下狼藉,染着大片不知是血还是其它的深色洇晕,负手站在一旁,不知是在想什么,背影在苍茫天地中看起来寂静而孤独,时间似乎都在他周身静止,凝聚成一幅惊心动魄的画。
靴子踏在地上的“吱呀”声惊动了他,应周回过头,神色自然道:“唔,你醒了啊。”
那一瞬间,围绕着他的冷漠气息都随着他嘴角的浅笑消散褪尽,快得仿佛是许博渊的错觉。
许博渊走了过去,停在应周身畔,静静站了一会,才出声问道:“他们会去轮回吗?”
应周摇了摇头,“对妖怪来说,妖丹就是魂魄,阿朱的妖丹空了。”
许博渊:“……这个孩子呢?”
应周道:“以半人半妖的魂魄来破开人与妖的界线,他的魂魄被法阵吞噬,只剩不到半个,已经入不得轮回。”
应周忽然抬手,一枚光团自他手中出现,像一颗小小的夜明珠,“还剩下一半,在这里,我想带他回山中看看,或许还有办法修补。”
许博渊蓦然回头,望着他的侧脸,“……你要走了吗?”
他早就知道应周会走,因应周下凡的目的就是为了帮他登基,而他却不愿走那一条路,应周已经没有了留下的理由,离开也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应周摇头,道:“我会在人间等到下一位龙子出生,扶他登基,才能离开。”
他确实早晚要回去,但不是现在。
阿朱妖丹已失,即使不与许博渊一战,也已经活不了太久。况且他一直生活在京城之中,破开京城的法阵于他而言并无太大意义,他的背后应当还有人指使,对小白下迷魂之术的人,在他手腕上刻下诅咒的人,都还未浮出水面,更何况龙脉未正,他不可能在此刻离开许博渊身旁。
许博渊道:“下一位龙子?”
应周点点头,“应当是你的孩子。”
许博渊今年二十五,早已到了凡人成婚生子的年纪,即使等他的孩子长成,也花不去几十年功夫,对他来说不过弹指眨眼之间,他等得了。
许博渊沉默了片刻,才道:“……如果我没有孩子呢?”
应周道:“为什么会没有?”
许博渊望着他暖阳下透彻的瞳孔,缓缓道:“我还未成亲,怎么会有孩子。”
应周道:“但你不是要与戚姑娘成婚了么?”
许博渊一愣,“你怎么会这样以为?”
应周想了想,“他们都这样说。”
许博渊蹙眉,表情有些冷凝,也十分的认真,“阿玲是我表妹,与我而言与阿鸾没有什么区别,我没有要与她成亲。应周,我没打算和任何人成亲。”
应周没想到会这样,一时愣了。
人间的屏障本就风雨飘摇,经过这一次,更是只剩下单薄一点,撑不了太久了。难道要他逼许博渊做皇帝吗?但在人间待得久了,他也明白皇帝不是说做就做的,其中涉及的弯弯绕绕太多,许博渊若自己不愿,他一个人根本无从下手。
他正茫然,许博渊忽然靠近一步,抱住了他。
“应周,”许博渊轻声道,“我不会成亲的。”
从前他想他终究会娶一位妻子,会给予她尊敬,也会尽量给她夫妻之情,不求相爱多深,但若能相敬如宾一生,也是人间美满。但如今,他已经无法想象自己会成亲,会娶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其他人。
幸好,应周想,幸好他还活着。
比起昨夜的冰冷僵硬,身体相接时的温热柔软真的很好。
想要回抱他,这个温热的,真实的,活着的许博渊。
然而他的手刚动了动,许博渊却快速放开了他,退后了一步道:“点火罢,我们该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偷偷地更个新……
这文写得太累太压抑,想开个10…15万字的短篇咸蛋换换心情,《得之我幸》,已经写了两万多,文案已开,等我存得差不多就开,求小天使们一波预收!
文案在此:
晏沐心里有个人,暗恋三年,狼狈离开;思了六年,不敢归来。
第十个年头,晏沐收到了那人的结婚喜帖,终于鼓起勇气回国了。
我以为失之是我命,却没想到得之有我幸。
cp:拥有全世界的攻X一无所有的受
排雷:我觉得这是一个无脑的,大写加粗的,【甜文】,但我的基友觉得我对甜这个字存在迷一样的误解。可能我就是一个写不来甜文的人吧……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村子距离京城有近十里地,小白受伤无法负人,应周抱他,他也不情不愿,闷头装睡。二人沿着官道步行,从清晨走至正午,才终于看到了京城的南门。
城门外排了一列长队,暗红戎装的侍兵披着铁皮盔甲,手执长剑,挨个盘问着进出的百姓,近十丈高的城墙上更有哨位兵登高望远,持着弓箭严正以待。
二人停在百步开外的地方,应周道:“那是在做什么?”
许博渊蹙眉道:“像是出事了。”
说着拦住了一名背着包袱,刚从城中出来的中年男子,抱拳问道:“敢问兄台,京中出了何事?为何城门会如此戒严?”
中年男子面色戚戚,道:“可不是出大事了,宫里昨晚进了刺客了。”
许博渊一愣,立刻追问:“可知刺客伤的是谁?”
中年男子抬起头,正欲说话,却在看见许博渊的脸时一顿,登时结巴了,“就、就……就是皇上……”
许博渊与应周对视一眼,应周道:“先回去看看?”
许博渊道:“好。”
中年男子目光在二人中来回扫了好几圈,神情有些惶恐,“你……你们怎么会从外面……”
应周偏了偏头,“嗯?”
中年男子一个磕巴,道:“不是,我、我是说,你们要进城啊?”
许博渊点了点头,道:“多谢告知,兄台路上小心。”
说罢就与应周走了。
中年男子望着二人的背影,愣在原地好半晌,直到他们走出了几丈远,才狠狠吞了一口口水,扭头,拔腿飞快朝城外方向跑去,速度之快,好像身后有豺狼虎豹在追。
守门的正是禁卫军的人,见到许博渊立刻瞪大了眼睛,“世世世世”了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许博渊未疑有他,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皇上昨夜遇刺了?情况如何?”
侍兵先是僵硬地点头,而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飞快地摇头,扭头朝城门里大喊道:“世、世子和国师在……在这里!”
他喊得十分大声,以至于闹哄哄的城门下骤然安静下来,排着队的百姓纷纷看了过来,其中有些人脸上露出了惊恐,指着许博渊与应周,慌张道:“刺客!是刺客啊——!”
一切措手不及。
随着这一声大喊,城门中冲出一列负坚执锐的侍兵,足有百人,顷刻间将二人围了起来!第一圈是黑铁巨盾,第二圈则是上弦羽箭,箭尖直指中央二人!
赵恒的身影出现在人墙之后,喝道:“大胆昱王世子!还不束手就擒!”
许博渊的手按在了腰间剑柄上,道:“赵将军这是何意?”
赵恒表情沉痛:“博渊,你我同仕多年,我一直敬佩你武功智慧,你怎会做出这种蠢事!”
许博渊蹙眉道:“……我做了什么?”
赵恒道:“还装什么傻?!你与妖道应周合谋,昨夜行刺陛下,阖宫上下亲眼所见!我劝你速速放下武器,随我进宫,求太子绕情罢!”
许博渊终于反应过来,方才那中年男子的惊慌眼神是所为何。
他越过赵恒的肩膀,看到他身后的青绿石墙上,张贴着一张皇榜,上头的蝇头小字看不清楚,但皇榜旁边,令贴着两张画像,一张是他,另一张是应周,盖以许璃的太子印章,以及血红的“通缉”二字。
他自己也就罢了,许博渊不禁回头看了一眼应周。
哪怕一身狼狈,应周的风华气度依旧非凡人可以譬及,那张画像没有画出他的十分之一,此刻他也正看着自己,目光中有无言的担心与询问。
许博渊注意到他托着猫的右手,藏在阴影里,不可察觉地探入袖中,隐约可以看到藏匿其中的化古扇的银光。
许博渊对他轻轻摇了摇头,回身对赵恒道:“赵将军,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与国师外出调查京郊天象异常之事,昨夜并不在京中,怎么可能会去刺杀陛下?”
赵恒立刻道:“可有人能证明?”
许博渊道:“无人可证。”
赵恒道:“此事我作不得主,世子与国师若有冤屈,还是请随我进宫,当众与太子殿下澄清罢!”
许博渊淡泊一笑,“那便走罢,我本就是要回宫复命的。”
经历了这许多事情,他已不是当初那个会被表象欺骗的他。这世上光陆怪离无奇不有,并非所见就是真实,他与应周分明一夜未归,却能被阖宫上下看到他们刺杀皇帝,怕不是有人故意引走他们,以此布局陷害,而能做到这事的,多半就是那对小白设下迷魂术的妖怪。
同样的把戏耍了两次,若是想借此来除掉他,未免太过狂妄,真当他会束手就擒?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很短小 明天很忙更不了QAQ 么么哒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泰明殿中,许璃坐立难安。
这把椅子鎏金雕龙,即使铺了一层厚厚的软垫,坐起来还是不大舒服,且扶手离得太远,他不知将手放在哪里才好,十分窘迫。
他的额上有汗,很想抬手擦一擦,可是底下文武百官站了个齐全,皆安静地等着,殿里闻针可落,哪怕是他抬抬手的衣袖摩擦声,都会清晰而突兀,令他根本不敢动作,只得维持着僵硬的姿势,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镇定一些。
哪怕他心里早已乱如沸锅,扑腾扑腾地,渴望着掀翻一切伪装平静的表象。
“咔哒”一声轻响,在这寂静中格外清晰,许璃浑身一震,抬起眼来,青瓷盅盏落在他面前案上,嗣同从侧边,正微笑着看着他,目光鼓励。
许璃端起茶盏,想喝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