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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棠康墓狻
“为什么人总是失去后才知道珍惜?”
跟笑面青江并肩坐在医院门前的台阶上时,她自言自语道。
“我也是,爸爸妈妈也是。”
她相信有一天,他们会一点点地从悲怮中走出来,正如她困守站台时所看到的那样——至少他们在好转。可尽管如此,在想起曾经因为忙于工作而连多两句话都没能留给女儿时,会不会还是像这样痛哭失声。
“我知道他们爱我,”在说出这个词时,堀口千里有些陌生,“工作再忙,答应我的从来没有没做到过,但是,只要他们中的谁多回家一个晚上,也许就不会演变成这样谁都碰不到对方的状况。”
她想起于她而言的三年前,她也是这样穿过了父母的身体。
那一瞬的茫然和失落,时至今日终于又体验了一次。
“仔细想想……”
有附近国中结伴回家的学生经过,堀口千里只是掠过去一眼。
“我在那个车站待了三年,每一天也都是这样,除了动了杀念的那个瞬间,谁都无法触碰,也不可能有能对话的对象。”
她深吸一口气。
“有时候甚至怀疑我到底是不是切实存在的,究竟是死去的那个人,还是她留下的一股妄念——”
千里的声音停住。
有谁轻轻握住了她放在膝盖上的手,隔着薄薄的黑布,依然能感受得到传递过来的体温。
“我在呢。”
她怔然地抬头,看向笑面青江。
她不该有心跳的。
哪怕能跟活人一样呼吸,死寂的胸口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已经身亡的事实。可在他手握上来的瞬间,就像是幻觉一般,她清楚地感受到胸腔中有什么东西搏动了一下。
她不喜欢红色。
那会让她想起沾染到身上的鲜血,可当她看到笑面青江侧首时,从他发丝间露出的红眸,又觉得没那么讨厌。
“所以,”他微笑,“主人也是真实存在的。”
第77章 七十七个怨灵
她也是……真实存在的?
千里有些茫然地低下头; 看向笑面青江还握着她的那只手。
黑布贴合地包裹着修长的手指; 习惯于握刀的右手骨节分明,在握住她的手时尽可能收敛了力气,只是轻轻搭了上来。
灵体状态下感觉不到夜色微凉; 她全然是因为自己的哀怮才会觉得无端的寒冷; 隔着手套传来的温度并不多; 可足以让这化为一种相当奇妙的感触。
她瞥过眼。
“把你的手套摘了。”
“咦?”
笑面青江一愣; “不行吧,如果直接跟主人接触的话——”
“快点。”千里没有去看他; 而是盯着空中虚无的一点; “又不是会直接消散或者怎样,就这一下也不会有什么伤害——不是你说要帮我证明是真实存在的吗?”
隔着手套好像总是少了点什么。
“……是是。”
沉默许久; 胁差带着无可奈何妥协了。
“主人就这么想跟我亲密接触吗?”他叹了口气,被千里瞪了一眼后反倒弯起眼; “看样子; 得做好怎么面对长谷部先生的准备了。”
褪去手套后再次握上来的指尖是比之前还要更鲜明的温热,手的主人自己也带了一点不易察觉的僵硬。他将这僵硬隐藏得很好,至少审神者没发觉半分。
“长谷部?”
仿佛是为了从这有些不自然的氛围中转移开注意力; 堀口千里下意识问道:“他说什么了?”
“不,”斩妖刀自己是感受不到会有什么影响的,笑面青江小心地观察着她有没有因为接触间的疼痛皱起眉; “没什么。”
那感觉又来了; 千里想。
肌肤相触带来的不仅是熟悉的、针扎般的刺痛; 还有胸口处如雷的心跳。
于她而言甚至有点陌生的器官在长久的沉寂后异常积极地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感; 贴合的掌心蔓延出心悸和一片泛出甜的酸涩,她莫名其妙地觉得这种感觉很熟悉,却一时想不起它的名字。
在心脏就快要冲破胸腔的前一秒,她猛地抽回了手。
“果然……”
笑面青江显然误解了什么。
“没事吧?”
跟那没关系。
她抿唇,自台阶上站起身,竭力控制着自己不要不受控地再往他的方向多看一眼,直接往街道边沿走去。
身后的脚步声很快跟上来,“主人是要回家吗?”
听到这话,堀口千里到底还是站住,侧过头。
“你说哪个家?”她问。
“……诶?”
“两边都是家,问的是哪边?”对着顶上路灯的暖光,千里端详着自己能切实地抓住笑面青江,却只会从同时代的人们身上穿过的五指,“现在的我没有办法为爸爸妈妈做什么,但也有需要我的人在。”
直到这时,她才知道首无当初指的是什么。
她固然不喜欢对方藏一半说一半的隐晦作风,然而也不得不承认,在结界的问题上,他猜的应该是对的。
“你说得对。”
路灯下,少女回首时脸上与迄今任何一次笑容都截然不同的微笑让笑面青江有些出神。
“他们还在等我们回去,”堀口千里轻声说,“至少要这么相信。”
“去找那个把我送过来的家伙的话……”
她望向远处,“他应该能联系得上时之政府吧。”
*
天色早就彻底黑了下去,从医院回家附近的神社的路上,搭乘末班电车当然是最优选。然而今早的“人身事故”注定让终点的车站多出了个她不想去见的人——她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身缠怨念而出现的过去的自己,想来想去,他们还是一路走回了这里。
“不过,有一点我很在意,”路上,千里算着时间,“从我们到这里也过了快两天的时间了。”
她甚至险些改变了历史,就算这样——
“主人是想说检非违使吗?”
笑面青江了然。
“的确,已经远超出他们可能会出现的时间范围了。可能是因为人数太少的关系?或者我们现在不是实体?”
“……应该不是人数的问题。”
堀口千里想了想。
“以前一期也是一个人出阵,但耽搁时间太久一样招来了检非违使,不然他应该是能安全返回的。”
所以会是因为他们俩都是基本无法触碰活人的状态,检非违使认为没有威胁才不会来管……吗。
但她明明差一点就下手了。
这次,阻止她杀人的是笑面青江,而上一次的——
千里抬头,看向眼前的神社。
“我进不去,就拜托你去找了。”她指了指鸟居上方和石头附近的注连绳,系有白色御币的秸秆绳索是禁止像她这样存在进入的界限,“那位是这里的守护神,你见到就能认出来。”
“我就在这儿等着,”在对方仍有些迟疑的眼神中,堀口千里摇摇头道,“不会有事的。”
一直到笑面青江的身影消失在石阶上方,她没来由紧绷着的情绪才稍微放松了些。
连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紧张什么。
这比在本丸时还要明显,那会儿她还只是有点不知怎么去跟对方相处,现在一想到笑面青江走在自己旁边,总会不经意地去留心他的一举一动。
千里学着他当时那样,将手抚上双眼,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一件事。
她那时候脱口而出的……是“堀口千里已经死了”,没错吧?
从决定去就任起,每个人都在警告她不要在付丧神面前暴露真名。跟付丧神紧密地以主从关系挂钩的审神者,一旦被得知真正的姓名,哪怕是她也有被神隐的风险。
绵延石阶上有脚步声渐近,入眼是一双黑色长靴。
千里正斟酌着怎么去开口,见到出现的只有笑面青江一人,不由一时哑然。
“主人要找的那个人好像不在呢。”
他一挑眉,“我每个地方都去找过了哦。”
“他不待在神社会去哪里……?”
堀口千里皱着眉思索道,接着就想起她遇见他,确实是他主动去了车站。
……仔细一想还真不惊讶。
“主人现在要去别的地方吗?”笑面青江若有所思地问,“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回来啊。”
“转转吧。”
她跟神明只见过那一面,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个什么作风,但想来可能平时也真的是在到处乱逛也说不定,堀口千里沉吟片刻,如是道。
“没准冷不丁就碰到了。”
两盏路灯间隔得不远,但交接处总会落下阴影。光影明灭间,在经过又一棵椴树时,堀口千里眯起眼。
“青江,”她终于将心里的疑虑问出口,“你知道我的名字吧?”
就算不是她情绪失控下喊出的那一句,他在医院也极有可能得知了审神者姓甚名谁——她那时太沉湎于过去,反而没注意到这一点。
付丧神安静地停下脚步。
“主人终于注意到了吗?”他笑道,“也许我有一天会忍不住把主人藏起来呢。”
“开个玩笑。”
对上千里的眼神时,笑面青江眉眼弯弯,“我不会做主人不愿意让我做的事的。”
“话说回来,这样我就是本丸里唯一一个知道主人名字的了,这感觉也不坏。不过,不能称呼确实有点遗憾。”他无声地动着双唇,千里看出他正呢喃着那三个音,“……是个很好听的名字呢。”
耳尖陡然一热。
“笑面青江!”
“嗯嗯,”面对审神者的恼怒,他笑眯眯地应道,“我在哦。”
堀口千里:“……”
这家伙——
她径直转过身迈步向前,余光瞟见的东西却让她下意识停了那么一秒。
那是……蛛丝?
电光火石间,比起还没来得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大脑,她的身体先一步感知到了危险。向左避开一步,看着从她脸边擦过的螯牙,堀口千里惊愕地发现这是只远大过成人体型的蜘蛛,藏在椴树密叶后的阴影下伺机攻击它的猎物。
——还不止如此。
它身上附着的一张张模糊不清的人脸,汇聚起来实在是一幅令人头皮发麻的画面。
“主人!”
笑面青江下意识一把将她扯到身后,千里一顿,没有推开他的胳膊。
“它的目标是我。”
她能感觉得到,它身上跟她同质——不,甚至远在她之上的恶念。
那是无数灵魂汇聚而成的,而现在,它也想要吞噬她。
“如果我没猜错,这看上去像土蜘蛛,”她平静地说,“如果膝丸在,他应该会有怎么应对的经验。”
“也相信一下我的实力啊。”
笑面青江叹气,自腰间抽出的胁差反出凛凛寒光。
“好歹,”他眼神一冽,“我也是斩过鬼的——”
手起刀落。
朝着两人方向贸然冲过来的土蜘蛛“嘶嘶”地向后退去,八只眼仍贪婪地盯着青江身后的堀口千里。它滚落在一旁的一条腿足有成人手腕粗细,上面附着的人脸还在痛苦地嚎叫。
千里手中运起了灵力。
想要吞噬她,还早得很——
“到此为止。”
不远处响起的声音让她眼神一凝。
“原来如此,怪不得找不到,”只是一挥手,还伺机进攻的土蜘蛛便浑身僵直地倒地,再动弹不得半分,“居然跑到这里了。”
仍是熟悉的一袭白衣。
长发拖曳在腰后,面容偏中性化的神明出现在十字路口的另一端,正要向前迈步时又倏地停住,过了两秒后才重新前进。顺着他的视线,千里看到了刚转变成绿色的红绿灯。
堀口千里:“……”
你一个神在大半夜一辆车都没有的马路上等什么红绿灯?!
“就算没人看着,也不代表能违反规则。”
简直像是看出了她的心中所想,神明以不大不小的音量,在走到他们旁边时开口,“堀口小姐一直不都是这么做的吗?”
听上去话里有话。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她想杀了那个男人时,他明明应该不在场。而且,她原以为在三年前他还不认识她,“你知道我?”
“升上国中二年级前的暑假,你来过神社参拜。”轻描淡写的口吻就像是说一件昨天才发生过的小事,“当然,我知道的也不止这些。”
他搞不好知道挺多。
千里眼皮一跳,无端这么想到。
“那你肯定也知道这是什么。”
堀口千里意识到自己也许不该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下去,她看向只有腿仍在颤动的土蜘蛛,在看到那一张张人脸时又厌恶地转开视线。笑面青江代替她问出了剩下的那个问题:“为什么这种东西会出现在这里?”
他们都看得出,这是某种十分强烈的怨念的集合体。
这里并非战争时代,也没有与大和族朝廷不和而藏匿在深山中的原住民,怎么会有这么多人的怨气强烈到这地步。
她还算是个意外的特例,这些人——
“这座城市可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和平。”
神明的语气一贯温柔,堀口千里却从中听出了微妙的似笑非笑,“这些是某个组织试验的牺牲者。”
“你说什么?”千里皱起眉。
“再过不久,应该会动荡起来吧,”他的口吻若有所思,“是某种翻天覆地的变化呢。”
“不可能!”
她一口否决。
“我是从三年后来的,可没听说有发生过这程度的新闻!”
“有些事情不一定要发生在明面上,”神明安静地注视着她,“只被困在车站,消息的来源也会狭隘很多。更何况,真的没有任何迹象吗?”
堀口千里一怔。
她想起来了。
她死去的同年,有一阵子忽然从路人口中听到数量激增的暴毙案。死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