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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透的行书向来写得潇洒遒劲。他写的似乎不是信,他写“何时逢明”。那张宣纸上还有不小心被毛笔勾画的痕迹。薛夜想不明白,逢明是逢明亮的意思么。回房的路上他向江翊说起这件事。
江翊回道:“孟透应该是没写完,他想写的,大概是‘何时逢明月’。”
……
那年冬天,暮涑决定为北抟祖师办一场寿宴。北抟祖师是暮涑的开山祖师,据说已经得道飞升了。说是寿宴,不如说祭祀来得更好些。
这对暮涑弟子有些影响。寿宴在年底,所有弟子都得留到大年初一才能返回家中。弟子之中颇多怨言。
孟透是将近年底才知道,暮涑众长辈是想借着这一次寿宴与沉皈重修旧好。
暮涑和沉皈对着干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两大门派互相瞧对方不顺眼。西泽师叔那时提出要缓和两门的关系。可照言书涵的性子肯定不会先低头,因此暮涑打算先服个软,邀请沉皈参加两门共同的祖师爷的寿宴。
言书涵不会拂了这个面子,而且同暮涑分庭抗礼,在外人看来就是狗咬狗。当年他私立沉皈,给暮涑看了颜色,外头人也看足了热闹。
十几年来,瞬息万变。所谓的名门正派总是在不留神间湮灭在世人的眼中。名家大势已去。当时已有豢灵的门派涌现,名门打着匡扶正义的旗子,剿灭豢灵派系,然,对作为豢灵派系鼻祖的袭且宫与旁支梦华宫,百般奉承,对其恶劣行径视而不见。
唯有暮涑与沉皈还留有一副庞大的骨架子,但实则岌岌可危。
那是孟透当时不懂的世道黑暗,正邪不再兵戈相向,相依而生,相互依存。
暮涑的长辈们还抱有一丝幻想,倘若与沉皈相近,或许能压制那些涌动的暗流,或许还能匡扶世道。
这与言书涵的想法不谋而合,他也乐得找个台阶下。
这一年,他带着子女与几个看中的徒弟来暮涑赴宴。
出乎孟透意料的是,言昭含也来了。他以为像言昭含这样生性偏冷的人,是不愿意参与这种浑事的。他没抱任何希望,而言昭含来了沉皈,来时就走在言清衡身侧,穿的是白衣,在一群华冠华服的人之间有些惹眼。
那衣裳是布衣,过于素净,没有任何的花纹。
他穿白衣也出尘,因此孟透只觉得好看,没觉出不对劲。
西泽师叔亲自领着人往大堂走,穿过回廊时,言昭含走在靠阑干的一边。孟透他们几个上完早课,手中还握着卷书,看着他们走过。
言昭含蓦然抬眼看向他,眼神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有。他额上缚着道布,布巾垂于发间,一长一短。
孟透心口一痛。
那是孝衣。
第60章 暮涑1
道布一长一短,意味着双亲有一方已身亡。
也许是这年拂莲的夏天过于炎热,那位夫人再也撑不住了。孟透记得他爷爷也是在夏天走的,他娘说,是因为天太热了。
薛夜说:“你捂着心口做什么?”
他回:“心口疼。”
他小时候不能接受爷爷离世的事实,将自己关在屋里好几天,见到前来看望的母亲就嚎啕大哭。那种痛是真实的,能剥削人的一切感觉。言昭含不是一个善于倾诉的人,他会以最冷漠的方式来使自己麻木。
这种痛才是深入骨髓的。
……
薛夜这晚没背出《与效经》的第三章,西泽师叔忙着招待沉皈来客,将他丢给孟透处理。
孟透坐在房里心不在焉地听薛夜拖拖拉拉地背书。他这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他是倒霉,西泽师叔说找个人监督薛夜把书背完,其他人都飞快地逃走了,他慢一拍,被抓住了。
他得留下听薛夜背完,如果来得及,还能去晚宴。
薛夜背着背着把眼睛都合上了,骨头软了似的趴在了桌子上,直接将书籍盖在了脸上。
孟透双手环胸坐在仙鹤椅上,神游回来就发现没了声,用脚踹了几下一旁的桌腿:“嘿嘿嘿,醒醒,‘夫为道者’那一句还没背完呢。”
薛夜被震醒了,睡眼朦胧,他将掉落的书重新盖回到脸上:“你就不能放过我吗,你跟师父说我背过了不就完了。”
孟透揪住他的后领:“他明天还是得抽你背书。你以为你逃得过去?起来起来,少说废话。我可是在这里陪你挨饿的。”
薛夜撇撇嘴,用手肘支撑桌面,坐得端正了些:“夫……夫为道也……”
孟透随手拿起桌上得一卷画丢过去:“为道什么也,夫道者。”
薛夜弯腰捡起那卷画放回桌上,嘴里念道:“夫为道者,知天清地浊,知天动地静,不以……不以……”他背不下去了,眼睛瞟到刚刚被他捡回的那卷画,那画散开了,露出了里头的梅花图。
孟透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脸色都变了。他将那画展开,心疼极了,这是他画的言昭含。他掸尽了上面沾染的灰尘,再将其小心翼翼地放好。
薛夜瞧着他,吊儿郎当地翘起二郎腿,念道:“不以外物扰其心智,不以……”他手指勾着腰间吊坠的细绳,摇头晃脑地背道:“不以美色为先。”
他笑嘻嘻地看向孟透。
孟透一拳砸在他的背上,笑道:“有这一句?”
薛夜将手臂枕在脑后,又挺起腰身伸了个懒腰:“透哥,色不异空,空不异色,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嘿,这句话出自《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孟透说他有病。接着他就放弃听薛夜背书了,再听下去他都要吐了。他起身舒展了下筋骨,道:“走吧,吃饭去。”
“诶,你不怕我明天背不出,师父连你一起罚啊?”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吃饭要紧。如今沉皈来了人,你师父忙得焦头烂额的。你以为他还有心思管你啊。”
于是两人勾肩搭背地去吃饭。走着走着,孟透心里有点不踏实了,他说不上来为什么,眉头也锁了起来。
薛夜还在叽里呱啦地说点什么。孟透猛地停下脚步。
薛夜奇怪地问他:“你怎么了?”
他脑子里一片混沌。那卷有梅花的画,他当时不是和情信一起寄给言昭含了吗!怎么还会出现在他的桌子上!这不太对劲。他当时在桌案上放了两卷画,两卷画里头都有梅花,然而其中一张画里的言昭含根本没穿一件衣服!他是留着自己私藏的!
他不会把那卷给寄出去了吧!
应该不会吧……
怎么不会!怪不得人家大半年没有理过他,他真的把那张冬雪玉夜图给寄出去了!
薛夜说:“透哥儿,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他问了半天,孟透神色慌乱没有任何回应。
“吃饭去吧,我快饿死了。快点儿快点儿走吧。”薛夜推搡他。
孟透额头上都冒出了汗珠,那张画上的言昭含真的是一丝不挂,虽有梅花枝遮掩,但是……太露骨了。孟透还记得他画了什么,言昭含双眼含水地躺在雪地里,嘴里撷着红梅花瓣,墨发凌乱,曲着一双细长的腿。
他长这么大做的所有春梦里都有言昭含。他这辈子的丹青技艺都用在这一张画上了。他自己都觉得,再也画不出一幅比这更好的画。
他不敢想象言昭含收到这张画时的反应。那张画估计已经被撕了。
人家的娘都逝世了,他竟然还寄了那样的画。
薛夜说:“你再不走,就没饭吃了啊。”
孟透说:“吃什么吃,回去背书。”
“……孟透,你有毛病吧。”
……
孟透错了,他果真不是西泽师叔的亲传弟子,摸不透他的性子。他即使忙得焦头烂额,也要抽时间听弟子背书。
薛夜是鱼的记忆,头一天晚上背过,第二天就不记得了。所以他们俩被罚,在北抟堂跪了半天。堂里供奉的就是北抟祖师的画像。薛夜说,好了,这下他们真的在祭拜祖师爷了。
孟透一直怀疑北抟祖师羽化成仙的传言,这会儿却深信不疑了。他跪在蒲团上,虔诚地许愿,虔诚得让薛夜也觉得,北抟祖师不是赴黄泉,而是真的飞升了。
大冷天,薛夜在阴冷的祠堂里冻得腿发麻。他实在猜不到孟透有怎样的心愿,竟然跪那么久。
这么一闹,他们俩就没再遇上沉皈的人。门派这几日无要事,弟子可以随意出入山门。他们中午出来时,沉皈弟子已经被暮涑的师兄领着去趙临城游玩了。到了晚上,孟透又得留在房里陪薛夜通宵背书。
孟透接连三日都没跟言妙面对面叙叙旧,也没能跟言昭含说上话。孟透连杀死薛夜的心都有了。
第四日他们才从暮涑出来,跟着师兄弟一起去趙临城中。言妙是个独行侠,前几日几乎走遍趙临各地,借了头小马驹,独自去游逛。孟透没来得及跟她说上一句话,只看到她翻身上马的潇洒背影。
可她刚刚明明朝这里看了一眼,不至于不过来打声招呼。
孟透往旁边看了一眼……身边站的是霍止。
他问:“你是不是又惹她生气了?”
霍止眉宇锁冰,闭唇不答。
第61章 暮涑2
孟透见霍止不说话,还想说些什么,然后他看到了言昭含,和言昭含身边的人,顿时没了心思。两人就站在街边,那位眼生的青衣公子,眉眼像江翊,瘦瘦高高的。他执一把折扇,正低头与言昭含谈笑风生。
好吧,言昭含还是冷淡的模样,也不能说是谈笑风生。可孟透瞧见那人眉开眼笑的样子,心里就冒酸。
大冷天的带什么折扇!
举止轻佻,一看就是个纨绔子弟!
孟透向那人投去杀人的目光,一把拉过江翊,问他:“言昭含身边的那个二愣子,你认识吗?”
江翊回头看了一眼:“噢。那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叫江桐。”
孟透咬牙切齿地问:“他怎么会穿着沉皈的宗服,跟言小公子搭话?”
“我爹寄给我的家书里说,江桐去了沉皈,大概是三个月前。“
孟透目不转睛地盯着江桐,右手勾住江翊的肩膀:“诶,你弟弟,是断袖吗?”
江翊回道:“……这我不知道,随他去吧,我跟他也不亲近,见面连话都不说一句。”
孟透不说话了,密切地注意着两人的行踪。他们俩一动,孟透就带着霍止尾随。霍止觉得这样的举动不光明磊落,不愿同行。
孟透说:“你要不去我就把你偷偷画言妙的事情告诉她。“这是他们去年还同住一屋时,他给发现的。
言书涵那时寻求画师为言妙作画。霍止画完给寄出去了,用的却是化名。后来听说言妙似乎很喜欢那幅画。
他也不知道,霍止跟言妙怎么会还走不到一起。明明郎有情妾有意的。算了,他还顾不上别人,自己的事儿都没解决。
霍止听了这话,默不作声地跟着他走了。孟透眼见着他俩进了一家酒楼,他跟霍止也紧跟着上楼了。
言昭含和江桐对面而坐。孟透他们坐在不远处。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里,孟透看着江桐为言昭含点热菜热酒,替他拂去肩上沾染的草屑,专注地看着他的脸,含笑地同他说话。
孟透气得牙痒痒。
这时酒楼里来了个很小的姑娘,她手里挽着一个花篮,四处走动,问客人是否要买梅花。
孟透叫住那个卖花的小姑娘,从腰封中拿出钱给她。
“小妹妹,你给临窗那个白色衣衫的哥哥送枝梅花。”他怕她分不清楚,又强调了一次,“就是那边最好看的那个。”
小姑娘依言走了过去。
修道之士听觉都很灵敏,那边的谈话,在座的两个人都能听得分明。
小姑娘的声音脆生生的:“哥哥,那边的哥哥让我给你送枝花。”
言昭含看了过去,恰好对上孟透的眼睛。后者温雅一笑。言昭含瞧了他一眼,眼里波澜不惊,接着收回了目光。
小姑娘问道:“哥哥,你长得真好看,我可以亲你一下吗?”
言昭含嘴唇抿成一条细线,温柔笑道:“好啊。”
小姑娘踮起脚尖,言昭含自然地低下头。
一听不对劲,孟透连忙冲了过去,不顾在座两人诧异的目光,把小姑娘抱了回来。他压低声音对小姑娘道:“亲什么亲,我还没亲过呢!”
他在方才的位置坐下,将小姑娘放了下来,然后将掉到地上的一枝梅花放回到篮子里。她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看着孟透:“哥哥,你长得也好看,我可以亲你一下吗?”
孟透说:“亲什么亲,你就知道亲!”
小姑娘一撇嘴,委屈得要哭了。
孟墨约立刻就心软了,道:“亲亲亲!来!”说罢就将侧脸凑了过去。小姑娘眉眼弯弯地踮起脚,响亮亲了一口。
孟墨约郁闷地喝了口茶,看了临窗的言昭含,以及被冷落在桌上的梅花枝,更加郁闷了。
“诶,霍止,我们接下来……”孟墨约一回神发现不得了,那小姑娘正站在霍止面前,直勾勾看着他。
孟透心里正想着“她不是连霍止都想亲吧”,万年冰冷的霍止勾唇一笑,温和地低了头,让小姑娘亲了他。
孟透无语凝噎。
小姑娘亲够了,又在酒楼里卖了几枝花,跟他们俩挥挥手,走人了。而他们俩在茶楼待了两个时辰,期间点了几盘精致的小菜和糕点。连孟透都庆幸,自己拉的是霍止而不是薛夜。
如果是薛夜跟着来了,到这个点就该闹了。
那边的江桐似乎是有说不尽的话。言昭含兴致缺缺,却也没拂了他的面子。
巧的是,言昀一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