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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看得着急,不断催促。
言妙找到散落在荒凉贫民窟的几户人家,待她敲开最后一户人家的院门时,火舌已经舔舐着不远处的青瓦屋,野灵涌现,凄厉哭号。
那户人家有个约莫十岁的小孩,穿着一身脏兮兮的白衣,眼睛很亮。他那瘦弱的娘亲看到不远处的景象吓得瑟瑟,他看起来却很镇静。
言妙对那孩子道:“城中野灵暴乱,你们得赶紧离开这儿。你听姐姐的话,带着你娘沿着这条小道走,最北边贴着黄符的墙上,有着木梯子。城中有结界,你们走不出去,你们就顺着木梯爬上去,那儿有我们的弟子在,他们会带你们出去。”
说话的工夫,已有好些人奔向草木深处。他们衣衫未整,带着干瘪可怜的包袱。小孩点点头,带着病重的娘亲匆匆走向小径。他离开前转过头来问了一句:“姐姐,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那是宋景然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言妙。他是在逃离像是人间炼狱的永夜城后,才听闻这个名字的。拂莲沉皈的三小姐言妙。
那个身披月白绣花斗篷的姑娘,背对永夜的火光而立。大火烧毁了她身后的屋舍,屋梁倒塌,火屑流飞。被焚烧的野灵化作灰烟。火光照亮她姣好的侧脸。她笑着,只同他招手,让他快点离去。
她说:“你替我告诉那边的人,倘若永夜城守不住了,就封结界吧。”
她抽出长剑,寒光从剑身落到尖端一点。她转身踏入火光里,发髻上簪的绢花欲坠,鸦发随风乱舞。宋景然回望了好几眼,见她从容的背影远去。他记不清她衣裳是什么花样,绣的是白牡丹还是月季。多年后他甚至记不清她的模样。
他觉得奇怪,他拼命想记住那些人的面容,却总是在清晨掬起捧冷水时遗忘。这些人的眉眼渐渐淡去,与世俗中的人融合在一起,变得平庸失色。而那些他想要遗忘的丑恶的面容,总在俯仰之间出现在脑海中。
他知道永夜乱了,这片留有他血泪和记忆的故土即将被封存。他心里有着错杂的悲哀与连自己都不敢的欣喜。他被娘亲牵着走,清醒又不甚清醒,感觉是在朦胧中做的一场梦。夹着雨露的冷风拂过他滚烫的面颊,他穿着掉了半个鞋底的草鞋,颠簸在崎岖不平的石子路上。
他说:“阿娘,天要落雨了。”
他阿娘不说话,手心里满是汗水。她的额头也布满了汗珠,她用衣袖擦去唇边的汗水,带着他匆匆复匆匆地走。
宋景然听到远处传来的一声巨响,他回头看去,永夜的乾君高楼倾塌。高楼上有一座钟,钟上有着翩然欲飞的仙鹤。年前还有人在意那座钟上的铜锈。高楼倒了,钟上的仙鹤也要飞走了。
第84章 天澜6
永夜城的消息传来时,他们还在清觉台修习。台上落满了沾露的红枫叶,有时剑尖一转,叶子卷舞而走。先前连日阴雨,这天晴朗,午后日光从云缝间倾洒倾洒,暖意融融。薛夜想去趙临城中修剑,顺带去天香阁里要坛君子酒。
孟透新得了一匹飒露马,也想带出去遛遛。他问其他人去不去。
李行风屋里案上还留着一摞师叔交代的文书,他说他就不去了。霍止兴致缺缺,却说“去吧”。江翊思忖了会儿,正要开口,一位师兄踌躇着过来,面色沉重,说西泽师叔让江翊过去一趟。
这个时候西泽师叔让江翊过去能有什么事。他们不敢想,只收了剑陪着江翊一同过去。
屋里坐满了暮涑的长辈。十多位长辈皆在,无一缺席,神色肃穆地列坐于己位上。
江翊跨进门槛,他们留在门外等候。长辈的声音低沉,他们只能听见里头絮絮的说话声,但听得不大真切。
接着就是剑落地的声响。
孟透再不顾礼节,率先推门进屋,其他三人紧随其后。江翊的身躯在颤抖,后退两步,孟透上前搀住他,询问似的看向西泽师叔,其实心里已经猜到了大概。西泽师叔闭上眼,点点头。
“你们知晓也无碍。永夜城失守,焚烧野灵时,城北一些百姓未曾及时撤离。江家与言家在封城前劝散贫民窟百姓时,乾君高楼倾塌,一些弟子身亡……江家主也……”
西泽师叔没再说下去,轻声道了句:“节哀。”
“这些时日你就不必留在门派中了,回骁阳去罢。好生宽慰家中人……”
江翊眼前一黑,一时间听不清他讲了什么,单膝叩在地上,脑海里天旋地转。他的兄弟围在他身边,霍止的手拍在他的肩膀上,薛夜搀着他站起来。
西泽师叔道:“赵家主、赵家小姐安好。言家妙姑娘安好……而言家的二公子遇险,不幸身亡。”
孟透的全部心思都在江翊身上,一听最后一句话,猛然抬起头来。他问道:“言清衡?”
西泽师叔点点头:“他本可以逃脱的,只是高楼坍塌时,赵家姑娘还在楼底下……他被烧成了焦骨。尸骨已被送去沉皈。”
他来不及感慨悲痛,已经仓促地去了骁阳的丧宴。他在江家见到满目的白,亲眷听着丧乐失声痛哭。江翊没有落泪,在灵堂间对着牌位缓缓跪下。将江家主的棺椁送入深山下葬时,孟透没有一起去。他已将行程安排妥当,去过骁阳江家,就到沉皈言家。
言家也是满目苍白。他到的那日是清晨,初冬风冷冽,时有重霜。前来沉皈的人整齐地列在门外,言家小厮牵引走马车。来人神情皆肃然,一人接着一人穿过月洞。在庭院中打扫的仆人皆着白麻布衣,屋檐上挂的也是黑白的灯笼。
接近灵堂能闻到残留的烧经文的气味。门口两排站着素衣的丫鬟,皆敛声屏气。言家人都在灵堂里。
言家人与江家不同,言家人不会在灵堂前失仪。言师叔沉静威严,同前来的各门派掌门低声寒暄,听到宽慰的话语,沉痛地点头应了。言昀低眉顺眼地站在父亲身边,偶尔回几句长辈的问话。
言夫人脸色苍白,容颜有衰朽之态,眼珠间或一轮,了无生气。她坐在棺椁旁,盯着灵堂之上言清衡的画像。
言妙没有攃艳丽的唇红,容色憔悴。自兄长去世,她从没当着人流过一滴眼泪。霍止进来那一刻,他们目光相接。言妙丢了手中的纸钱,跨过燃着火的铜盆,扑到他怀里。双臂紧紧环着他的脖颈,一句话也没有。
长辈都看着。霍止劝不住她,就带着她往堂外走。言妙的手是冰冷的,她被跟着他往长廊走,眼前一片模糊,她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睛。霍止察觉到,慌乱地帮她擦眼泪。
从来不会哭的言妙哭得不能自已。她哽咽着说:“霍止,我还没来得及跟他说上最后一句话。”
……
孟透没有在人群中找到言昭含。他跟着长辈们回前堂,在那里见到了素未谋面的言家老夫人。他只听说这位老夫人患有痴症,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常年在清院里养病,平日里不愿见人。
老夫人和言昭含的娘亲都害了疯病。不能不说这不是言书涵的报应。
老夫人因孙儿逝去,是日由丫鬟搀着到了前堂。她不知从哪儿听得言清衡与赵筝的事,不依不饶地要跟赵家人讨个说法。
“要不是因为你家闺女,我的孙儿能去永夜城?要不是为了救你家闺女,我孙子能把命给丢了?”她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攥着赵筝的手腕,要拉她去灵堂。
孟透也有耳闻,言清衡确是为了赵筝才请命去了永夜。
赵筝着一身单薄的素衣,头上簪着白绢花,眼眶是红着,乖顺地跟着老太太走。老太太这会儿是糊涂的,说的话也是荒唐,她说要让赵筝嫁给她死去的孙儿,结冥婚。
赵家主脸上哪里挂得住,却不好说些什么。言书涵脸色阴沉,使了个眼色,让仆人拦住老夫人的去路。谁晓得那老夫人竟跪坐在地上撒起泼来,说她的孙儿可怜,孙儿在黄泉之下也不能安息,说言书涵不孝。
赵筝眼角挂着泪珠,她扶起老夫人,道:“清衡确是为我而逝,赵筝愿与二公子结为夫妻,虽阴阳两隔,白首不弃。”
赵家主忍无可忍,喝道:“筝儿,你胡说什么,还不快过来!”
赵筝不敢违抗父命,将老夫人的手交到身旁的丫鬟手里,起身走到她爹身旁。赵家主沉不住气,也不顾是在言家的丧礼,对言书涵道:“令郎自愿赴永夜陪同小女,并非赵家强人所难。令郎不幸逝世,赵家上下也倍感沉痛。赵老夫人这般言辞,简直是荒谬!”
言书涵心里不大痛快,却不能发作,正要上前劝和陪不是,赵家主气得一拂袖,带着赵筝离开。言书涵眼见得心烦,吩咐准备丧宴,随他们去了。
第85章 天澜7
赵老气量小,也不懂得容忍,拂了言书涵的面子。众人之中有看热闹,也有暗自嘲讽的,面上还是装出庄重的模样。
言书涵无暇顾及其他,命人将老太太送回去,就着手准备午间的丧宴了。
丧宴上还是不见言昭含。孟透心思不定,多日食欲不振,午间也只是草草吃了几口,漠然地看着同席的故作悲痛的客人。他心头没有想象中那样沉痛,只是散宴出堂后,觉得拂莲的风夹杂着冰冷的生锈气味。呼吸难受。
他想去言昭含的院子,走到半路忽然想到,他们既然已经结束了,为什么还要去招惹他。孟透在那棵老梅树底下踟蹰,想了又想,最终觉得就算是自欺欺人也罢,去看一眼就好。
他太熟悉这条路了。从前每年他来拂莲,得先在沉皈同言家人用膳。饭后还得寒暄。他的心思总是飘忽在外面,一出门,就顺着这条路径直去言昭含的院子,根本不用小厮领着。
他来时不愿让言昭含知道。每回都是一声不吭地出现。
有一回言昭含在院里的树下洗发,在高椅子上放了一盆水,他垂着头,挽着衣袖,露出雪白的脖颈和手臂。他的猫睡在树荫下。孟透就这么看着,等着他回眸。
那会儿总觉得日子慢而悠长,等冬雪飘零,草长莺飞,入夏就在过长的白昼里张望。遥盼着拂莲的轻舟和白荷香,遥盼着温而不冷的喃呢和厮守。
这一次,院子没有他的身影。大概是因为到了冬天,院子显得冷清萧瑟。井水干涸,荇草枯萎。干草和柴木乱七八糟地堆在屋檐下。他没见到那只爱在院里乱窜的雪绒团。
他身后传来一声:“阿透。”
他回头一看,赵筝站在他身后。她穿的还是原先的素服,发髻上的白绢花微斜。她望着他,问道:“你也是来看言小公子的?”
孟透点点头,反问道:“你不是跟着赵老先生回去了吗,怎么会在这?”
她苦涩一笑,嘴角漩起梨涡:“我偷跑过来的,阿爹还不知道……我想起在永夜的时候,清衡说起他的兄弟。他生前最放心不下的,还是院子里的这位小公子。我想来看看他,顺便将这个交托给他………”赵筝将握在手中的白玉坠子给他看。是羊脂玉,玉上雕的是鱼戏荷花图。玉质珠子染紫,下垂的流苏泛金。
她说:“这是清衡的玉。留予小公子,让他留个念想。”
“既然是言二公子的遗物,你就自己留着吧。”
她指尖摩挲着那一小块玉,明明是要落泪了,却弯唇扯出一个笑来,眼里含着泪光:“不了。多是怀念。”
“阿透,我先离去了,阿爹寻不见我,不知道要发多大的脾气。”她将坠子给了孟透,“你见到小公子,就将这玉交给他罢。”
她只走了两步,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回过身来:“言小公子有多大了?”
孟透被她这样一问,有些晃神,才回道:“十七了。”
“你宽慰他,只同他说,他二哥这一生没有什么遗憾的,让他别挂记着,活得要比他哥哥还在时更欢喜。还有,你和他说,赵筝对不起他,对不起言家。黄泉路赵筝是甘愿陪着的,如果来生有幸还能遇见清衡,是愿相守一生的。”赵筝想了想,“最后一句话就别说了罢,说这话也没有半分意思了……我想他知道,他二哥会守着他的安康。”
孟透说:“这些话,你还是亲自跟他说为好。”
赵筝淡笑,不作回应,扯上斗篷宽大的冒兜,逆风而走。斗篷尾有一圈白绒毛,正到她的脚踝处。斗篷招展,衣上红系带纷飞。孟透看着她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尘屑和远方的白茫茫之中。
……
孟透站在灵堂门外,言昭含守在棺椁旁。
烛火昏黄,映着牌位桌旁放着的两个木偶俑。挽联上写着“桃花流水杳然去,明月清风几处游”。素花灵帏随风飘荡。灵堂里,只有言昭含一人守夜到天明。他穿着素服,手持毛笔,在纸钱袋上写字,“言清衡用”。
待写尽,他搁下笔,将纸钱袋投入燃着火的废弃铁盆中。烟雾缭绕,他抬眼在烟气中看那灵牌上的名字,久久不曾离开。
孟透背靠檀木门。月光倾泻在长廊上,树枝剪影倒映。他不知道拂莲在这个气节还有盛开的花的。离梅花开的时节尚早,不知名的花树在夜风中抖落簌簌花瓣,几点恰落在槛栏上和月光里。夜里静静的。
他眼见着小丫鬟满脸疑惑地走过来,在她开口之前,走到她面前。那是言清衡身边的丫鬟。他初见言昭含那日,她陪着言昭含去拂莲城中修琴,卯足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