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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问心不问路-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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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阳是“那个人”的伤心地,既然“问心”而“不问路”,会不会“那个人”的墓穴根本不在岛上,而恰恰在这块伤心地?“那个人”嘴上说着逍遥人自当逍遥去,却是个真正临大节而不可夺的一代宗师,襄阳之于他,虽是伤心,却也着实值得骄傲。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去一趟襄阳。
十七少快马扬鞭,刚出大胜关,就遇到了昨夜醉酒的故人。短暂的诧异后,两人哈哈大笑。一旁的铁冠子一脸莫名其妙。
缘,妙不可言。
既然同去襄阳,大家就结伴而行。
铁冠子问:“敢问少侠如何称呼?”
十七少答:“在下姓李,名月石。排行十七,人称十七少。”

第五章,铁冠子的狗粮日常

自小师妹来青城山的第一天起,铁冠子就知道,她和大师兄定过亲。
但那时大家都很小,也不是真的很懂订过亲是什么意思,只大约知道,她长大后也会和他们一样住在青城山。
青城山练功的日子很苦、也很枯燥,起初几年,每天都练一样的东西:上午打水,下午站桩。松风观前有两口大缸,可以容纳两个师弟在里面游泳。小时候每天天还没亮,大师兄就要带着他们去打水,水井在山下,飞奔着来回一趟也要大半个时辰,一个上午所有人来回个五六趟,才能把两口大缸都装满。打水的时候,每人提两个大桶,双臂水平伸直,一路小跑,空桶的时候还好,装满水后就很吃力,水若洒出来太多,缸就装不满,装不满,就要挨罚。下午的站桩也不轻松,一站就要站到日落,每次站桩结束,腿都酸得像要断掉。夏天是最讨厌的,山上飞虫多得像一团团黑烟,出了汗特别招蚊子,痒得挠心挠肺也不能动;冬天也没好到哪里去,山上风大,吹得鼻尖都要冻没了,若是哪个师弟冻得失了定力,被寒风吹得晃了起来,小腿肚的嫩肉上就会被师父的竹条狠狠上打几下,然后便再也不冷,只有热辣辣的疼了。
就在大家觉得这样的苦日子何时是个尽头的时候,小师妹来了。
她和师兄弟们不同,是一个女娃娃,爱哭也爱笑,爱生气也爱玩闹。而且,她长得真是好看,睫毛像蝴蝶的翅膀一样扑闪扑闪的,还有一对甜甜的小酒窝。小师妹性子活泼,对谁都好,对大师兄更好,有时她一时恼了,赌气不理人,你哄一哄她,陪个不是,或逗趣地耍个猴拳给她看,她就又笑了。大家都把小师妹当个宝,老爱围着她转,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也都第一个想到她。
长大后,铁冠子才真正明白了定亲究竟是什么意思。属于大家的小师妹,终将只属于一个人。
也是,自古美人都是配英雄的,也只有大师兄这样的英雄,才能赢得小师妹的芳心吧。所以,就算自己有过什么非分之念,也不过是年少的痴心妄想罢了。
在无双子的记忆中,大师兄很少笑。大师兄并不是一开始就不会笑的,小时候大师兄经常和师弟们伙成一群,爬树掏鸟窝、剥了青蛙钓龙虾,一帮人呼啦啦地从前山追逐到后山,一边笑一边叫。可是每次闯祸,别的师弟挨了三十下打,大师兄就要挨六十下。师父说,因为大师兄要有大师兄的样子,出了事就要担起责任。如果水缸没有装满,别的师弟们去吃午饭,大师兄就得一个人继续挑水,直到装满为止。
随着大师兄功夫越来越好,他的话也越来越少。
直到这次三人共赴襄阳,铁冠子才发现,大师兄跟十七少说一天的话,抵得上在青城山说一年的话。而且,大师兄不仅话多,居然还挺爱笑!
有的时候,那两人只是两马缓缓并行,娓娓而语,相视一笑。
有的时候,大师兄骑马走在前头,后面那个一边紧追一边眉飞色舞地言之凿凿,大师兄摇摇头,笑着装作不信的样子。
有的时候,那两人热闹地谈论后,沉默一阵,互相看对方一眼,爆发出哈哈大笑。
还有一次,他们中午在镇上吃宽面,那人故意夹走大师兄碗里的一片牛肉,迅速往嘴里一塞,大师兄先是一楞,然后笑着把另一片也夹给他。
铁冠子觉得有点郁闷,搞得好像那两人才是共同生活了二十年的师兄弟,自己反倒成了个外人。
但是,铁冠子不得不承认,十七少的一双眼睛,还真是厉害:十七少虽然自己的功夫寥寥,却很会看大师兄的功夫。
青城派是内家功夫,若没有师父手把手地教,就算看一百遍套路,也是学不会的,所以他们练功一般不会刻意避人。但大师兄不同,他练的是快剑,容不得半点分心,所以常常单独在幽僻的后山练剑。
可十七少却是个例外,大师兄似乎很愿意在十七面前练剑。大师兄练剑的时候,十七少总是在旁边半躺着翘起二郎腿,嘴里还叼了根狼草,但每看到精彩处,他就双眼放光,有时干脆叫一声好。凡是十七少微笑或叫好的地方,也正是大师兄得意的地方。
大师兄反复练习某个剑招,边比划边琢磨,边琢磨边尝试,有时会问十七少:
“这样好不好?”
“好是好,没有刚才好。”
“为什么?”
“这招是指南打北,过招的时候,双方都会盯紧对方的视线,猜测下一步动向。刚才第三次虚打的时候,你的神和意都在假处,对手必定会信了虚击,后面真的一剑才能出其不意。”
“对极了,我也正是这样想的。”
有次大师兄创了个新招,问十七少:
“厉害不厉害?”
“快则快矣,不太厉害。”
“你怎么知道不厉害?”
“这招像离弦的箭,太快了。剑快到一定程度,就飞离了气,虽然锋利无比,但杀伤力却有限。”
“是啊,正如你说的那样。”
有时,大师兄也会教十七少一些实用的技击之术,十七少学得很快,却不愿多练,似乎他从不打算和人正面过招,功夫这种东西,若不苦练,自然不会专精。
在铁冠子的记忆里,大师兄没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每次师兄弟们分东西,大师兄总是先尽着师弟们挑来拣去,他只拿剩到最后的那一个,所以大家也都不知道他喜欢什么。
但现在就是瞎子也看得出,大师兄特别喜欢和十七少待在一起。
有时马走累了,小憩一下,铁冠子牵着马儿们去边上吃草,大师兄和十七少就飞上某棵大树的粗枝休息。春日的阳光透过叶子,碎金一样在他们脸上跳跃,暖暖的、痒痒的。十七少双手枕在头下,嘴里含片圆叶子,抖着脚,哔咿咿地吹起来。树叶的声音扁扁的,转调的地方也不圆滑,当然没有小师妹吹的笛子好听,但大师兄很喜欢。大师兄放松地靠在树干上,垂下一条腿,在枝干上晃悠、晃悠,沉思地眺望远方,不是襄阳的方向,也不是青城山的方向——
好像是什么更远的远方。
——————————————
路上走了一个月,已近襄阳,今夜三人借宿在承恩寺的禅房内。
夜已深,无双子躺了许久,还是没有睡意,禅房内充斥着师弟的鼾声,一旁十七少的床上,却也和自己一样安静。
无双子坐了起来,悄悄披衣而出。
他才刚走出禅院的小门,身后便跟了一个人出来,看来,今夜睡不着的不止他一人。
两人比肩,闲庭信步。
十七少最是熟悉月夜,他曾在无数个夜晚靠着月色拿到他想要的东西。
但今晚不同,皓月当空,依稀如梦。
无双子问:“若瑜,如果没有一切束缚,你将来最想做什么?”
作为一个没有将来的人,十七少从不想将来,只管现在。但此刻经无双子这么一问,他听见自己说:“我想听曲洋和刘正风合奏一曲《笑傲江湖》。”
无双子会心一笑,说:“只可惜,斯人已逝,绝响难再。”
“你呢?”
无双子本想说我们一起云游四海可好,但转念想了想,说:“我想和你一起听。”
十七少会心一笑。
两人沐浴在柔软的月光中,宛如走在琥珀色的水波里,远处垂柳在夜风中轻摆,一如招摇的水草。月光泻了他们一身,时而凝聚在袖口,时而又从衣褶上流走。
哪个夜晚没有月色呢?哪个春天没有垂柳呢?
但只有在今夜今春,他们同时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心灵平静,却又暗含着另一种不平静。
不知两人中谁说了一句:“今晚月色真好。”
随风送来几朵柳絮,像花,又不是花。

第六章,鬼村

忽然,一声惨绝人寰的嚎叫从远处传来,刺破夜空,尖锐恐惧到令人分不清是男是女、是鬼是兽,鸟群一下子受惊飞起,在狰狞的树影中慌乱地拍打着翅膀,争相发出更为可怖的叫声。夜色幢幢,鬼影森森,广袤的黑色中,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毛骨悚然。
“走,去看看!”无双子话音未落,已向声音的方向追去。十七少紧步跟上,连他这个夜行侠都觉得心里暗暗发怵。
他们疾行两三里,发现前面有一个村子。
这是一个诡异的村庄。
整个村子一片漆黑,竟没有一盏灯火,死物一般的静谧,一声狗叫也听不到,连风好像都静止了。村里每间屋子都用很高很坚实的白墙围住,四面围成一圈,将屋子像深井一样锁在里面,不见天日。更为诡异的是,每家每户都用木条把窗户牢牢钉死,像是屋主人极度害怕外面的东西进来。远远看去,不像一间间屋子,倒像是一座座活死人墓。村里没有像样的大路,全靠高墙之间逼仄的小道相连,这些小道说来怪异,五条中竟有三条是断头路,忐忑地走在里面,时不时赫然就是一条死路,如同行走在恐怖而绝望的迷宫里。两边的高墙,上面一半被月色打得惨白,下面一半被吞入无尽的黑暗,高耸而压抑,仿佛随时要倾倒下来活埋路人。人站在巷道里,只能望见一线窄窄的天空,低头伸手不见五指,深一脚浅一脚,再慌也走不快,而在身后狭长的黑暗里,始终有什么东西如影随形,令人胆寒发竖。
村前有一个大池塘,夜色下的黑水死气沉沉,像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随时准备吞噬一切活物。池塘边上有一棵没有皮的老枯树,死而不僵,浑黑的树干上挂着鲜红的带子,周围贴满了明黄色的镇邪咒符,似乎有人曾试图用这个法阵镇住村里的邪气。枯木因痛苦而扭曲着一张老脸,张牙舞爪地将枯枝戳向苍穹,仿佛在控诉这里曾发生过的一桩惨事。
池塘的另一头,是一片坟头。有将近一半,竟是新坟。
老枯树将坟头与村子隔开,不知是要镇住村上的邪气,还是要镇住坟头的鬼祟,亦或是要镇住池塘的秘密。
这里的一切都让无双子感到十分不舒服,内心泛起一阵阵寒意。他看了一眼身边的十七少,对方脸上没什么血色,嘴唇有点泛白。是自己的错觉吗?他怎么觉得十七少似乎在害怕着什么。
无双子用手掌轻轻贴住十七少的后背,关切地问:“若瑜,没事吧?”
不知是他那声“若瑜”唤回了十七少的思绪,还是他手掌上的温度稳定了十七少的情绪,十七少深吸一口气,笑笑:“没事,只是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记忆。”
无双子道:“如果觉得不舒服,我们就先回去,白天再来。”
“先去探一探吧,反正有你在,会很安全。”若天下第一剑的身边都不安全,那世上就没有安全的地方了。
无双子嘴角一扬,这份信任让他觉得心头很暖,说:“你跟在我后面,注意背后。”
“那得看你追不追得上我了。”十七少抢先一步,翻身掠上高墙,还不忘回头对无双子挑眉眨一下眼睛。
黑色的夜幕下,星星像钉子一样泛着冷光,两人在墙头疾行,一个身法敏捷轻巧,一个脚下内劲浑厚,若是遇到拐弯或换墙处,则十七少快,若是遇到长直墙,则无双子快。两人翩跹腾挪,参差而先,看似你追我赶,实则更有一种默契:凡是跑过的地方,互相留意对方看不到的死角。一个朝前看,另一个就会朝后听;一个查地形,另一个就会盯着屋内;一个心中犹疑,另一个也会相应放慢脚步。如此一圈跑下来,对村子的结构也有了七七八八的了解。
无双子觉得十七少内力空虚,轻功却能跟自己不相伯仲,心下十分惊奇。自己师承名门正宗,以气养功,拳法也好、剑法也好、轻功也好,灌注真气以后,一通百通:气在腰掌则可以化作力,气在刀剑则可以化作速度,气在脚底则可以身轻如燕。所以轻功之于他,并非是什么难事。而十七少不同,他丹田乏力,气不贯足,全靠身体的力量与敏捷来支撑,这种功法非常容易受伤。无双子无法想象十七少要经过怎样严苛残酷的训练,才能达到今天的身手。想到这里,他心里不禁难受起来。
“你觉得村子的布局像什么?”十七少问他。
“像八卦。”
一片乌云遮住了月色,深井一样的屋子里传来一阵女子嘤嘤的哭泣声,凄婉哀绝,如怨如诉。哭声像细丝一样飘荡在黑暗里,扯得人肝颤。像是受到了感染一般,随即从村里几处不同的地方也隐隐传出女子的细细的哭声。
莫非这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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