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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余波震退了一步,以手挡在眼前,知白双剑自匣中应念而起,震颤嗡鸣着在空中盘旋,像两尾追逐的白鲤,牵引着天地间的狂风,终缓缓静了下来。尘埃终于纷纷扬扬地落在地上、落在肩头,那是暖的、黏的、腥的——那不是沙,是阴霾的天地之间下了一场血雨。他脚下坚实的青石板上无数深刻的裂痕蛛网一般向四周蔓延,而猎物已然倒在蛛网的中心,没有了半点声响。
可那不是段非无。
顾云山紧盯着那人身上被血水浸得猩红的衣裳,呆愣了片刻,便赶忙冲上前去:“阿竹?”年轻剑客那张惨白的脸孔甚至连痛苦都未来得及呈现,只一味平静地垂着眼帘。血水还在缓缓淌出,将他身周浸得几乎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可伤口在什么地方,他满身猩红,哪看得出呢?顾云山一时无措,被血浸了满手才反应过来,有些慌张地从怀里摸了九阳返魂散来,跪坐在旁,伸手去解应竹的衣带,才见他衣衫已被那凌厉凶暴的气劲自肩头至腰腹割裂开来,绽出里边皮肉,一片血肉模糊。
顾云山几乎没见过这般狰狞的伤口——至少,未曾在活人身上见过。他握着瓷瓶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却不敢深想,只将那药丸捏成粉末,撒在那伤处。可血水依然在止不住地流淌,带走年轻人尚还温热的体温,使他惨白的脸孔更加惨白。
影走上前来,伸手探了探应竹的鼻息,又去扣他脉门,皆无所得。他看着应竹,看着他与成心宁肖似的脸孔,只觉一口气堵在胸臆之中,上不得也下不得,正怔忡间,便听得顾云山微哽着嗓音悄声问道:“影哥……阵法的幻象……还未散尽是吗?”
可答案他们心里都清楚。他二人在血衣楼三年有余,岂不知那是自爆的招数?又岂不知那样近的距离……无人能够幸免?
影不知如何作答,只能沉默以对。
顾云山木然地揽着应竹,伸手拂开他被血濡湿的头发,张了张口,像是想唤应竹,终究一个字也说不出,只能抿着唇咬着牙,任凭无数过往细碎的片段在眼底飞逝,终湮没于痛悔之中,化作寂寂的烟尘。才短短半个时辰啊!方才他们还在并肩战斗,而此时此刻,他却只能将那温热的血与渐冷的身躯拥入怀中,做那徒劳的追挽。血水漫过指尖,很快便冷却了下去,那感觉与早三年刺杀旁人时何其相似!他早知自己迟早有报应要来,只是不曾料到竟会应在应竹身上。哈,可不是么,还有什么比这更刻骨的惩罚,令人痛上一生难以愈合?
像被抽去了所有力气似的,他终于疲倦地闭上眼睛,低头将下巴抵在应竹的头顶。他有无数的话想同他说,此时却皆归于沉默,一切也只能归于沉默了!
影看着他,也看着应竹,心中所想一会儿是成心宁温和的笑容,一会儿是段非无偏执的渴望,一会儿是顾云山含悲的沉默,一会儿是应竹死寂的面孔……他突然记起初见段非无那日叩响成心宁家门时断言自己乃是“灾厄之影”,那时自己还满是不服气,可现下回首再看,他所接触之人,竟当真皆不得善果。
一切因果皆由他而起啊……
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终叹了口气,像做了甚么决定似地沉声唤道:“云山。”
顾云山没有应声,像是没有听见。
影又唤了一声:“云山,你听着。”
顾云山微微抬起头来,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我兴许能救他,也不能保证……但不论成不成,你都得答应我一件事。”影认真地对他说道。
影的声音轻而柔和,竟是他恢复记忆以来鲜有的从容与平静。他是天地间灵气温养出的影子,无心无情;不晓得过了多长时间才机缘巧合地开了灵智,在心宁身边度过十余年,是为喜;而后被段非无欺骗,险些被夺舍了神魂,此为怒;得知心宁因他而遭到刺杀举族尽殁,则是哀;如今见云山因阿竹之死而悲痛,若能帮上点什么,自可称之为乐了吧。
更何况还是心宁的儿子呢。
影心中想着,唇边便勾出几分笑意来。他在梦中未能救下心宁,现在若能救下应竹,也是好的——人生那么多憾与恨,岂能全然地弥补回来呢?
一蓬蒙蒙的白光自他掌心亮起,像襄州清晨山间流淌的薄雾,落在应竹的腕间,融进血脉里去。顾云山看着他的手,恍惚想起早年自己叫应竹刺了一剑昏死在荒原雪中,便是影哥救的自己,不由心中生出几分希冀来,又抬眼望向影,唤道:“影哥……”
他那声音微颤,又有些发梗,不晓得是有多难过的。在很多个血衣楼黑暗的夜里,他学会了伪装与忍耐,也唯有此番心神动荡,才令他显露出这样脆弱的神色来。影朝他笑了笑,宽慰道:“不会有事的。”
天地间至纯的元气细流一般涓涓地在破碎的经脉中淌过一个又一个周天,由起先的艰难至顺畅,应竹整个人便像是被云雾罩住了似的,笼着一层淡淡的柔光。顾云山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握着应竹的手又紧了些。也不晓得过了多久,才见那光华尽收入应竹体内。顾云山下意识抬头去看影,才见他已不复方才人形,只化作一抹淡渺的暗影,竟像是要灰飞烟灭了一般,转瞬便散了去。
“影哥?影哥?!”顾云山心中一阵慌乱,连唤了好几声,方觉眉心一热,影的声音倦倦然在心底响起,带了几分亲昵的佯怒:“别闹我,我好累。”接着又笑了一声,叮嘱道,“云山,你要活久一点,这回我要多睡一会儿。”
顾云山心下稍安,低声道:“我以为连你也……”
“傻,我怎么会死?哼,到时候你隔三岔五地生病,烦我还来不及……”说着影又有些得意地笑道,“那也没用,我赖着你呢。”
“好、好,赖着我。”顾云山被他一番调侃,总算放松了些。此时天已大亮了,大漠夜里的酷寒已消融了七八分去,远处亦传来依稀的人声。那边少年唐一年在那边将一大把铁器稀里哗啦地扔在地上,洋洋得意道:“这种小儿科的尖刺机关,我五岁就玩腻了!”
笑道人施施然从山谷两边风化的石岩上跃下,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轻描淡写地瞥了他一眼,故意笑道:“哦,是吗,真厉害。”
“看见机关不想着拆除竟然选择避让,邪门歪道!”唐一年一脸气愤,回头道,“独孤师兄你评评理……”话还没说完,便见本在身后的独孤若虚早没了影子,再看笑道人身边轻盈地落了个雪白的人影,似有些茫然地看了他一眼:“嗯?”
唐一年:“……没叫你!”说着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道,“温姑娘你说是不是?”
“是、是,又不是谁的轻功都像两位师兄那般好。”温景梵失笑,目光却直看向独孤若虚,便见他与笑道人对视一眼,神色微凝,回头唤道:“温姑娘,快来。”
温景梵应了一声,抱着药箱赶上前去,甫一踏上阶梯,便觉腥气扑面而来,定睛看去,才见得青石广场上染着大片大片的血污,真武道士跪坐在地上,怀中那人亦是满身是血。
“是阿竹!”独孤若虚凝眉道,“这样的伤……温姑娘……”
温景梵见他衣衫几乎被剑气割碎,露出胸腹间的伤口狰狞,已不敢抱什么希望,心中叹惋一声,仍不甘心地伸手搭在应竹腕上,“咦”了一声,忍不住又仔细探了探。
顾云山料想影哥不会骗自己,可瞧她样子,心一下子又提了起来,忙问道:“怎样?”
“血已经止住了,道长给他用了甚么神药?现在阿竹脉象虽虚弱,却稳得很……好生照料伤势,该不会再有甚么危险,真是奇了!”温景梵眼中浮出一丝喜意,从药箱里取了伤药与绷带来,道,“阿竹素来心善,此番可算是天佑了。”
顾云山松了口气,扶着应竹方便温景梵清洗伤口。笑道人四下望望,拾起来地上那枚魂玉,又问了云山些事情,这才晓得事情之经过,不禁唏嘘感叹道:“我在外城便觉鬼气冲天……原来如此。”顿了顿又道,“我这便回襄州向师父禀报,云山师弟你可与我同去?”
顾云山摇头。
笑道人了然一笑,道:“那我与师父在真武山上等你们俩回来。”
至此十余年旧案得雪,也算了了一桩事。顾云山随寒江城一行人回剑意居修养,应竹受了那般沉重的伤势竟奇迹般地活了过来,昏迷数日后便醒了来。那日朝阳正好,在年轻人苍白的面上染了一层淡淡的绯色,甫一睁眼,便被守在一旁的云山瞧见了来。
“阿竹?你醒了?感觉怎么样?”顾云山强支着的一双睡眼骤然一亮,手忙脚乱地去检查他伤势,差点在床栏上磕到脑袋。
“我睡了很久?好饿……”应竹浑身发软,一点力气都没有,只得朝他眨了眨眼睛。他那眸中好像落了最漂亮的朝霞与星辰,挽留着顾云山的视线。顾云山看着他,好一会儿才扭过头去,以轻松的语气道:“外边有粥,我去给你拿。”说着,又回头来看他,伸手理了理应竹额前的碎发,柔声道:“你等我一会儿。”
“好。”应竹乖乖应了一声,便看着顾云山出了门去。伤处还有些疼,但似乎已不碍事了。劫后余生啊……他心里有些高兴。云山没事,他也没有死,再加上一碗香甜软糯的白粥,没有比这更好的清晨了——如果有,那便是再加上影一起吧。
全文完
番外其一
夜里才落了一场雪,屋里便更添了几分寒。
应竹揉了揉肩膀将门推开,冷不丁就被堵在门口的那不期而至的家伙吓得差点拔出剑来,定睛看清了那人眉眼,这才惊疑道:“云山?是你?”
来的那人眉宇间带了三分倦色,紧绷着一张脸,待到这时才缓了些,道:“我也没到多久。”
“你来也不同我说一声。”应竹帮他拍了拍肩头落的雪花儿,又握了一下顾云山的手掌,道:“冷吧?快进来。”说着便拉着人进了屋,将烤火盆点上了,顺手塞了两个橘子埋进灰里,说道:“我去找些吃的来。”
“好。”顾云山应了一声,便乖乖地坐在屋里等着,等了一会儿不见应竹回来,便扔下火炉出去寻,才见应竹蹲在侧间的伙房里生火,锅里的水已经烧得滚沸,正冒着热气儿呢。应竹挽了袖子,左手举着个面团,右手拿着一把弧形薄刃,利索地将面一片一片削到水里去。
“人家生辰时都吃长寿面,一根就是一碗,你倒好,削得柳叶似的那样短。”顾云山倚在门边看了一会儿,埋怨道。
应竹头也没回,却笑道:“你难不成还真要我长个八寸的人中?”
顾云山不应他,只走上前去,寻了个空挡截了他手里的小刀,道:“我来。”
“你竟然会做面?”应竹偏了偏头,倒好奇了起来。顾云山很是不服气地瞧了他一眼,在旁边洗了手擦干了,便往手上拍了些面粉,折腾了起来。他这做法笨得很,并非像寻常的将面擀成面片再以刀切成宽窄适宜的面条,竟好像要将这面团搓成长条,着实像是名门正派遇上了山匪草莽,令应竹有些哭笑不得:“你朝谁学的这做法?等你搓出一碗面,怕水都要烧干了。”
顾云山约莫猜出他的心思,便解释道:“长寿面与寻常面条自然不同,讲究一根到底的。你那还在面上动刀,多不吉利。”
应竹看他说得理直气壮,自是信了,当下便拍了拍手上的面粉,道:“往年我若在家,都是娘亲给我煮的。诶,你这是不远千里跑来给我煮面来的?”
顾云山手底不停,将搓好的一截细面盘好置于碟中,道:“是啊是啊,你做的太好吃,我想念得紧,赶忙结了手里的任务,便回来了。”
“顺利吗?”应竹问。
“有些棘手,不过已经解决了的。”
“没受伤吧?”
“没有,你去将我带来的那兜子东西料理一下,丢到锅里去。”顾云山使唤道。应竹“哦”了一声,出门去找顾云山带的行李,那里边除去常用的伤药衣裳经卷之外,果真不伦不类地塞了一把青菜,又有一些菌菇茯苓草果之类的,甚至还兜了只拔了毛白生生的鸡,约莫是清早才杀的,新鲜得很。应竹一兜子拎到伙房去,蹲在一旁乖乖将鸡料理好了,与一些调料一道下进锅里,再看顾云山那边面条已经盘了大半个碟子,那面竟也像模像样,粗细均匀,想是习武之人已对力道掌控得极好。
“你还真去学了?”应竹探头问道。
“你啊,就等着吃吧。”顾云山说着,抽手在他面颊上一抹,留下一道白痕,便自个儿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不是每天早起都要去练剑么?我做好了叫你。”
“好。”应竹答应了一声,果真取了剑出去了。他这晨间练剑的习惯十几年如一日,改是改不掉了,起先顾云山早(zhong)上(wu)醒来瞧枕边人不见了还颇为怨念,后来便也习惯了,还暗暗打过与他一同早起的主意,后来果然多半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