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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伪装,提刀围了过来。
红衣林每隔五步便有一树,是极利于隐蔽的。那道士见他们都现出身来,却仍是成竹在胸的模样,只侧身避过劈来的长刀,手指抓向那刀背,屈指一叩,便听得刀身嗡鸣震颤,似有风声踏过桃枝,飒飒作响。也不知那狭小的空地里何时草叶飞旋,一团黑影倏然炸作一道气浪,将围来的数人猝不及防间掀翻在地,一时只觉头晕目眩,几握不住手中的铁斧砍刀了。
匪首见状,面上也没有甚么特殊的表情,只借此机会向后一荡,眨眼间便遁入桃林中去了。道士也不着急去追,却看向远处那少有的几个还站着的水贼,其中一个还不过是个少年郎,面带青稚,茫然地与他对视了一眼,回过神来,提刀吼道:“你杀了我哥哥!我要替他报仇!”言罢便提着那把缺了个口的砍刀劈了过来。
他这刀毫无章法,又年纪尚幼,没修出什么内力,全凭一股凶劲,跟街头打群架似的。道士哭笑不得地避了两招,道:“讲讲道理,他们只是昏过去罢了。”
那少年一愣,刀便迟疑了一下,问道:“当真?”
道人正欲答话,却忽地神情一凛,猛地一个腾跃避开那破空而来的暗器,长剑一翻一挑,便像勾住了什么似的,将旁边的桃枝扯得一阵晃动。他又添了三分内劲,知白剑铮然一震,这才将那缠绕在剑锋上的丝线绞断了去。
“天蚕丝……”道士目光微凝,忽地朝那吓了一跳的少年水贼问道:“你们头领是唐门中人?”
“胡说八道!”那少年瞪眼。翻浪坞那种地方,向来是与八荒水火不容,相看两相厌的。
“若不是,那他便是死了。”道士说着,不及解释什么,又一道纤细却强韧的无影丝再度激射而来,他堪堪避过,自不肯坐以待毙,只运起轻功往那无影丝飞来的方向掠去了。
红衣林侧面依山,自郡王死后便无人看管,不少镖师为了避过翻浪坞所在的落云滩,都愿意翻山走,生生在红衣林中轧出了一条窄路来。而此时道旁桃枝皆以坚韧无比的无影丝缚着,纵横交织成了一张巨网,若是一个不小心便要身首异处了。道士在枝头丝线的间隙中腾挪,循着那布阵之人隐约的掠影追去。
他会被丝线困住,影却不会。
道士将知白匣中的短剑掷出,飞旋间剑气沛然,不晓得震碎了多少未开的花苞,一道墨影风驰电掣般疾掠而去,手往那短剑虚握,便抽出一把墨剑来,猛地刺向林间穿梭的那人。
“叮——”
一声脆响。
道士眉头一皱,手中长剑紧随而去,绞住了一束无影丝,发力一扯,才见牵出来的哪里是人,分明就是一个傀儡!
道士暗惊于藏匿于暗处那唐门的控鹤擒龙之术,低头细看这傀儡,才见方才影全力一击,也只在她肩头的护法轮处留下了一道浅痕。他想了想,随手将那牵着傀儡的无影丝震断,傀儡便静静地垂首立于桃枝下,不再动了。
“影剑顾云山?”静谧林中忽地传来一声低笑,声音是那匪首的,口吻却全无早先的匪气的。
道士面色微沉。江湖中认得顾云山的不少,知道影剑之名的更多,可将二者联系起来的,却屈指可数了。他心思电转,越发觉得疑点重重,当下将剑握紧,又缓缓松开了些,收回剑匣里去了。
他并不否认自己的过去。
林中那人见状又笑了起来,听起来十足的愉悦:“竟真是!有趣、有趣!”说着只听那桃林中一阵簌簌的响动,那匪首竟在桃花林十余尺之外有恃无恐一般地现出身来,笑看着顾云山道,“顾云山,要来灭口吗?”
“灭口?”顾云山默了片刻,摇头道,“你若是来劫镖,那便只有一战。”
“都到这一步了,就这么空手回去多可惜。”那人眼珠一转,笑道,“你要是不再多管闲事,那我也懒得管影剑是谁的闲事。”
顾云山也笑:“你拿错了筹码。”说着落在一旁的短剑已自浮于空中,落到顾云山的掌心里。几与此同时,本已切断了所有无影丝的傀儡身周猛地裂地此处无数锐利的锋刃,傀儡长发骤然伸长,将那道士的四肢死死缠住,只消稍动,便要割断手脚了——那发丝竟也是无影丝染色而成的!
那匪首得意一笑,看那猝不及防间中招的道士:“你该不会以为我的傀儡……”
“磁榫傀儡。”那道士脸上却不见惊惧,反而是替他解释了起来。那扮作匪首的唐门弟子骤觉不妙,便见那道士身形似化作一道无形的影子,脱开了困百骸的桎梏,束在其手脚上的无影丝竟都像是只束缚到空气似的,软软地落在了地上。他方才挣脱,闪身后撤之时手已用力擒住那傀儡,在后颈的接骨处狠狠一拧,那傀儡似挣了挣,便七零八落地碎了一地。
那唐门楞了一下,显然是没预料到这一节变故。顾云山当然不会唐门拆卸傀儡的手法,可唐门机关傀儡术本就是秘法,自不肯让别人捡一个傀儡回去便能偷学,是以傀儡后颈接骨处拆卸手法稍有不对,傀儡便会自行分崩离析。只是傀儡近身时杀机重重,谁有余裕去拆卸其接骨处呢?更何况以唐门弟子之能,只需几息便能将之重新拼装,做的也只能是无用之功。可偏偏眼前这个傀儡是被斩去了无影丝的磁榫傀儡!
这时远处传来细微的车辙之声,才见山林掩映处一辆镖车晃晃悠悠地往山下醒来。那人看看镖车,又看看顾云山,气得飞了那道士一扇子,恨恨道:“坏我好事,下次定不放过你!”言罢转身就跑,傀儡也不要了。
顾云山看着他背影发愣,见他当真跑远了,这才低头望向脚边一堆七零八落的傀儡碎片,沉吟片刻,取了包裹将其一一装好,想了想,又抬头折了一枝初绽的新桃,迎着那镖车去了。
应竹抱剑坐在镖车的顶棚上,垂着眼帘调息。镖车里满满当当地压满了货物,昨夜又下了雨,这会儿走山路时险些陷进泥淖里,又逢山贼劫道,费了好些工夫,好在为时尚早,若无意外,今日便可送到天绝禅院了。
算来已是第七日。这一趟镖事关重大,选的路宁可绕远些,却还是避不过某些消息灵通的劫匪。同行的几个都是才入寒江城不久的少年,起先尚觉十分新鲜,个个跃跃欲试,如今连日激战,劲头过去了,又挂了点彩,便都霜打的茄子似的蔫在镖车上,偶有人忍不住小声问“什么时候才能到啊?”过上一会儿才有人答上一句“快了吧……”俱是无精打采的。
答话的是个抱着剑的小太白,说着话便探头去问那驾车的:“七哥,什么时候到呀?”
齐七功夫一般,见识却广,在杭州混迹多年,路熟得很,当下便笑应道:“过了红衣林就只有几里路了,那条大路常有巡检,应该不会再有劫镖的了。”
小太白便探头望向不远处那片萧条的桃林,颇有几分望眼欲穿的意味了:“可不要再来劫镖了……”他心里叹了一声,抬头去看坐在车顶的应竹,却见他忽的睁开眼来,足尖在车顶一点,鹰隼似的向前掠去。
百里荡与红衣林之间的山道素来没有人走,若非押镖的同行,便是劫道的敌人了。应竹遥见林中悉悉索索似有人来,想也不想,剑便已出了鞘。他的剑很快,此时只求速战速决,自然更快上一分。来的那劫匪轻咦一声,借着手里的桃枝将那直逼向咽喉的剑带偏了几分,只是桃枝到底受不住这般激烈的剑气,只挡了一下,新绽的碧桃便已扑簌簌地纷飞如雨,落了两人满肩了。
应竹愣了一愣,剑刃已贴着那人脖颈,可那人却有恃无恐地瞧着他,笑着一张俊秀的脸孔,眉心一点墨色印痕,不是顾云山又是谁呢?
这着实令应竹有些意外了。他收了剑,回头又朝那几个寒江城小辈打了个手势,这才问道:“云山?你怎么来了?”
顾云山甩了甩手里光秃秃的桃枝,颇有些遗憾地叹道:“可惜了一枝好花。”接着又笑着拈去了应竹肩头的桃瓣,道,“数着日子把面壁的时间熬过去,这不就下山来找你了嘛。”
“我想也是这几天,还说押完镖就去找你。”应竹道。
“想你得很,等不及了。”顾云山笑说道。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镖车前,几个寒江城的小辈惊疑不定地打量着顾云山,才听应竹解释道:“误会,是我朋友来了。没事了,走吧。”
众人松了口气,又各自上了镖车。有顾云山在,应竹心中大定,便也懒得坐车棚顶上放哨,只推了推车上货物,在车后方挤了个地方坐下靠着歇息。顾云山在他身边坐下,四下看看,却忽问道:“你那个成天黏着你的唐门小徒弟呢?”
“半个月前说有些事,回唐门去了。”应竹说着,又觉得有些奇怪,“怎么了?”
“唔……我在红衣林碰见了一伙劫匪。领头的是个唐门……”他说着顿了顿,看了眼应竹的脸色,伸手解开那收着傀儡碎片的包袱,解释道,“我本想问问有没有什么线索。”
应竹取了一片来看,那陶瓷碎片光洁坚硬,断口亦十分圆滑,内侧以朱砂写着什么字,只有一半,也瞧不出来:“这材质似与寻常的有些不同……你要查那人是谁么?”
“是磁榫傀儡。能操控这种傀儡的唐门应该不多……”顾云山迟疑片刻,又低声补充了一句,“他知道我是谁。”
应竹点了点头,愣了一会儿神,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意思,蓦地回过头来看向顾云山,惊道:“什么?”
便听顾云山接着说道:“我本想是不是青龙会之人,但他却费尽心机易容成了翻浪坞的草寇头领,若真是青龙会,并不需这么麻烦……若是排除这个,我也没有什么头绪。”
应竹打起精神来,正要往那包袱里找另一块与它相配的,顾云山却拿走了他手里的那块,笑了起来:“先不提这个,你先歇息一会儿。到了地方我再叫你。”说着又捏了捏他手掌,“放心,有我在,镖物跑不了。”
他岂会不察应竹眉眼间的倦意呢?风尘仆仆的,想是连日来紧绷着精神,也没好好休息吧。这样多的货物,却只派了应竹和几个功力尚浅的小家伙……顾云山微微皱起眉,想其中另有隐情,却也没说什么。
听顾云山这么说,应竹也着实累了,当下也不推脱,抱着剑闭目养神,不多久竟真打起了瞌睡。这趟道颇为坎坷,颠簸间额角在顾云山那道袍肩头硬邦邦的铁饰上一磕,显然是疼了,又半是迷糊地坐直了身来。顾云山哭笑不得,心中唾骂了一番这注孤生的衣裳,又怕他待会一头栽下镖车去,便一手垫在肩头,另一手将人揽了过来。
他好些日子没见到应竹了,当下凝神看他睡去时安静的眉眼许久许久,只觉又是心疼又是高兴,下巴在他发顶蹭了蹭,便将注意力移到镖车周围警戒去了。所幸这一路再没有不长眼的劫匪,约莫个把时辰之后车便顺利到了天绝禅院侧面。顾云山将应竹唤醒了来,便见里边走出个寒江城的人,许是接头的,朝应竹抱拳道:“应师兄。”
应竹与他寒暄一番,又安排了人卸货验收,折腾了一炷香的功夫,这才算结了这档子事,牵了马走出镖行,见顾云山靠在门边,便问:“你才到杭州么?”
“早间到的,在野佛渡寻了家客栈暂住。”顾云山答道。
野佛渡就在天绝禅院南边山下,远倒是不远。两人正待往山下去,便听得身后一阵闹腾,顾云山回首望去,见方才一同押镖的几个少年推推搡搡的,一个小太白被拥了出来,还有些颇不情愿,只是见顾云山与应竹望过来,这才露出个尴尬的笑容,向前走了两步,唤道:“应师兄……”
“有事?”应竹问道。
“没、没有……”那太白弟子摆摆手,见应竹又有去意,赶忙又上前一步道:“我与小唐他们方才商量……那个,多亏了应师兄,这趟镖才能平安送达,我们想着镖银就不要了……”说着将手里一个钱袋捧了出来,递给应竹。应竹愣了愣,望了一眼那镖局门边探出来一排脑袋,对那太白师弟说道:“我应得的已经拿了,剩余的你们分就是了。”
小太白自是不肯收回,却又不知道怎么说才好。顾云山瞧他二人僵持不下,便朝那小太白眨眨眼,笑道:“好了好了,走镖一个人可成不了。我瞧你们身上都带了伤,快去寻个大夫看看,别落下什么病根,以后说不好还得仰仗你们呢。”
“哪里哪里……”小太白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
“你们好生歇息,我与你应师兄下山去野佛渡,若有要事可以来寻我们。”顾云山又道。
“好!”
顾云山笑笑,与应竹一同往山下去了。早间落了雨,山道石阶颇为湿滑,两人走得也慢。天色尚好,日头漫映过森秀的野林,风踏过竹浪,送了依稀的唱经声来。顾云山瞧了眼应竹,唤道:“阿竹。”
“嗯?”应竹约莫在想事情,回过神来。
“叫叫你。”顾云山嘿然笑笑,瞧他一脸倦倦,便起了个话头,“你们这趟镖送的是什么?”
“一些乱七八糟的材料,还有一盒雪貂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