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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雨不知何时又落了下来。
酒楼建在香蝶林边。
这里曾经开了半个月的茶肆,直到那一年笑道人下山,那茶肆主人才揭了原来唯唯诺诺的伪装,摇身一变成了杀手榜第四的“无常”。至于那一战的结果,用脚趾头都想得出来,笑道人至今嬉皮笑脸活得好好的,而那茶肆却不知何时叫人盘下来建了个酒楼。
当然,这不会是一个平常的酒楼。
顾云山远远地看了一眼这酒楼前挂的旗子,便摘下头上的扶苏斗笠,在门口抖了抖水,这才走了进去。雨天酒楼里生意稍显萧条——说是稍显,实在有些客气了——酒楼里一个客人也没有,只有一个老板娘满面愁容地坐在柜台后头打着算盘。
老板娘听见了脚步声,立刻便挤了张笑脸出来,抬头见是顾云山,笑脸当下就垮了,没精打采道:“还当是来买酒的,没想到的是来讨钱的,晦气,晦气。”
显然是今天还没开张。
顾云山无心调笑,从怀里摸了一块玉牌出来:“成了。”
老板娘细看了一下那玉牌暗刻的纹样,点头道:“果然是鱼嚼梅花。”顿了顿,又轻叹道,“浪费了这么风雅的名字。”
顾云山半个月前接的任务,这鱼嚼梅花佩属于一个风流浪子,算不上十恶不赦,但也称不上是什么好人。老板娘又看了看顾云山,道:“我这两天又有两个单子,赏银是‘鱼嚼梅花’的五倍,你要不要接?”
顾云山心不在焉地摇头:“不了。”
老板娘笑道:“你不是为了钱财来的么?真是奇怪。”她唇边绽出些许冷酷的笑意,一双明亮的眼睛望向屋外深深的秋雨,浅色的眸中尽是漠然,“江湖之中的杀戮是永远不会停止的。命数到了,你不杀,也会有别人杀,结果都是一样的。”
顾云山默然,半晌叹了一声。世上杀人之刀剑有多少,他只能管好自己匣中两把罢了。修道之人相信天命,也相信因果,不然又何至于今日林中之失态?
乱啊。
他又开始头痛了起来,定了定神,将那些有的没的撇出脑海,只问那老板娘道:“近日这里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能有什么特别的事,杀人,被杀,平常得很。”老板娘满不在乎地看自己的指甲,余光瞥见顾云山掏出来的钱袋,当即又换上了笑脸,说道:“黑雀来了。”
“哦,是黑雀。”顾云山点点头。他前几日被那姜家少年跟踪时隐约觉得另有一人在跟着他,只是痕迹被姜家少年无意中掩盖了多半,想去追查,也无迹可寻了。对方隐匿工夫非常好,若非顾云山有影栖身,对天地灵气的流动格外敏感,怕也是发现不了的。倘若是黑雀,倒的确有可能了--黑雀的武功不算顶尖,却像一条藏在草里的毒蛇,不晓得何时就会暴起一击,十分危险。
可他跟着自己做什么呢?
顾云山心里暗暗想着,耳边老板娘还在喋喋不休:“你知道吗?黑雀成名那一战,有个搭档叫做千面,不过千面已经消失了三四年,不晓得是不是死了,可惜,可惜。你说他是不是长得太丑,才不肯以真面目示人的?”
“……”顾云山无言以对,脑海里却骤然闪过一念,赶忙又问道,“消失了多久?”
“他最后一个任务结束据说是三年五个月以前。”老板娘扳着指头算了算,道。
顾云山面色一沉,心中不祥之感愈发明显。他突然想起黑雀已经没有跟着自己很久了,在自己见到应竹之后。
“你知道千面的本名叫什么吗?”顾云山问。
“他每次用的脸不一样,名字也不一样,我怎么晓得呢?”老板娘嘴巴上说着不晓得,手上却仍然从顾云山的钱袋里划了一块银锭出来。
“那你听说过‘唐棠’这个名字么?海棠的棠。”
老板娘奇道:“唐棠?我记得千面用过这个名字,在他做的傀儡内侧,会写上一个棠字。”
顾云山深吸了口气,再顾不得更多,运起轻功,直往清永坊奔去。人才过香蝶林北,便依稀听见打斗声——兵刃相击的声音很脆,很快,却并不绵密,甚至可以称得上有些凌乱。顾云山屏息走近了些,便见得场中枝干上留下不少剑痕,地上倒伏的衰草更是散乱无比,唐一年倒在地上,面色苍白,约莫是晕了过去,应竹单手握剑警惕地站在他身边,忽回身一挑,便正好拦住了一把好似凭空出现的匕首。黑衣刺客身形柔韧如蛇,竟以腿勾着上边一根枝条倒垂而下,整个人绷得如一把满张的长弓,而他手中的匕首一偏,紧贴着应竹的剑刃一滑,发出刺耳的摩擦之声,竟反倒缠得愈紧,另一手反握着短刺,直扎向应竹的脖颈!
顾云山想也没想,知白剑嗡鸣而出,悬泉一般的剑气激射而去,凌厉且果决,更甚于应竹早间刺向那少年的一剑。
“师父,这一回来东越之前,我在洛阳见到了笑师兄。你猜怎么着?他在水边开了个卦摊,诶呦,铁口直断呢还。你知道吗,他那个破算筹,都不知道是哪家酒楼的筷子筒!”
香蝶林中,师徒二人往清永驿站方向行去。应竹面色倒没显出什么异样,唐一年么,平素里性子便活泼,又见应竹方才与顾云山吵架,料想他心情不好,便更变本加厉地喋喋不休起来。
“我本来根本不想去的,可他一见我就招呼‘来来来我给你算个命吧!’”他将笑道人的语气学了个活灵活现,又垂头丧气道,“然后我就去了。我拿筷子筒摇了个签子让他解,他竟然说什么‘芳草年年与恨长,细雨湿流光。下中,押镖宜独行。’师父你给评评理,哪有独自去押镖的?”说到这里,唐一年又生起气来,“我找他他还理直气壮,说什么‘信则灵不信滚’,扭头就去拉着独孤师兄,喊什么‘诶呀呀独孤兄啊,你这签求得可不妙啊,押镖勿独行,啧啧,怕有什么危险,不如贫道跟你一起去,保驾护航?’气得我啊,要不是我打不过他,哼……”
回答他的却是一声几低不可闻的嗤笑。唐一年愣了愣,抬眼望向应竹,应竹见他停了步子,有些奇怪地看了看他,想了想,安慰道:“笑师兄什么性子,你还不清楚么?”
显然不是他笑的了。唐一年微微皱眉,轻哼了一声,抬眼望向四周遮天掩日的樟树林,一只寒鸦正腾枝而去,抖落了两根纯黑的尾羽。唐一年心头微凛,忽见得暗处寒芒一闪,连忙唤了一声“师父小心!”,手中折扇一开,一排铁镖便于挥扇间激射而出,而那暗处之人却以一种诡异的姿势避过密密麻麻十余支飞镖,欺身而上,铁刃挟着似有似无的黑气刺向唐一年的脖颈,却被横来的一把剑鞘所挡。应竹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另一手洛羽已然出鞘,白虹一般斩向那不速之客。唐一年只听得耳边叮叮当当的乱响,想去帮忙,手却有千斤重,头脑更是一片眩晕,只咬牙切齿地挤出一个“毒”字,人便已软倒在地。
应竹微惊,心中挂念唐一年伤势,不敢让那刺客趁机更伤了自家徒弟,江潮似的剑意便回缩了些,分出几分力来护着唐一年。这点微不足道的退让却让那刺客寻了空挡,足尖轻点,整个人便像一片狂风卷起的落叶似的荡开,转瞬便没了踪影,只留了一句生硬的“不是毒,是蜃气。”
“……”
他人已经消失,可被窥伺的感觉却不曾退去。应竹紧绷着精神,缓缓靠近了些唐一年,却不敢俯身去查探他的伤势。他是个真正爱剑好武之人,自从五毒教位列八荒以来,寒江城亦接纳了不少五毒弟子。应竹自然与他们切磋过,只是他们的刀法,都比不上这名刺客。
五毒的刀法名为黑雾,这刺客尤为名副其实。他的百鬼潜行之术是应竹所见之极致,是真正的“落水便是水,落草即为蛰”。香蝶林这样复杂的地形,便更让他如鱼得水了,整个人可不就像一团难觅行踪的黑雾,雾里裹着致命的刀锋,就像此时此刻,他在暗中锁定着目标,只要自己一个松懈,等着他的就只会是致命的一击。
敌暗我明,但应竹却并无畏惧之感,相反,他感到胸臆中某些鼓噪的情绪正亟待这样一个宣泄口——他并不明白那陌生少年与顾云山的关系,顾云山又有何等考量,只知道那浓烈且毫不遮掩的杀机直冲着顾云山罢了。他的道很简单,没有人的性命比顾云山的、他身边朋友的更为重要,而面对顾云山方才那副无措、震惊、愤怒的神情,他又不知从何说起了。他猜其中有什么内情,顾云山不肯同他说,便只能各自冷静了再谈。
可再怎么说,他的心不是木头做的,他也会不解、失望,难以言喻却又无法释怀,一路上唐一年叽叽喳喳说的话都无心细听,脑海里只反复想着早间的事,再反复肯定自己没有做错什么,甚至再重来一次,他一定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他不敢拿顾云山的性命做赌注,可顾云山却毫不领情。
应竹很少如此介怀一件事,但他这样的人,从不会被心乱了手中的剑,相反,胸臆中翻沸的负面情绪反倒让他显得愈发冷静、敏锐。
他是个天生的剑客。
应竹紧握着剑环视四周,心中已有定计,当下便做出一副确认了对方已经离去的模样,松了口气,甚至蹲下身去,想要查探唐一年的伤势。刺客的匕首果真就是这时扎向他的后心,岂料得又是那把剑鞘自应竹腋下穿来,准确地格挡住了他的溟花刺,轻轻一绕,便将那匕首带偏了几分,人却以一种莫可名状之柔韧拧腰回身,剑如鸿雁掠影,斩得三分梅花春色,纷纷扬扬地落于林间。他剑出便是毫无保留,那刺客压力骤增,余光觑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年轻唐门弟子,却打定主意不再退了。
他虽一向不喜欢愣头青似的硬碰硬,甚至以其为杀手之耻的脑残行为,但他也并非没有强硬对敌过。他功力未必精深,但辅以蜃气与潜行,身法却极为飘忽莫测——他的敌人永远猜不到他下一刀会从何等刁钻的地方刺出,直到他那把如月的弯刀亲吻他的心脏。他与应竹的对决,可谓是以奇对正,一时竟打的难舍难分,直到一道泼墨似的影子凭空凝聚,携着沛然剑意向那刺客的空门刺出一把墨剑来。那刺客措手不及,攻势稍缓了几分,应竹侧眼便见顾云山手握知白自林中走来,心中大定,便彻底抛开一切顾虑,本就严密凌厉的剑网便更如涨潮的钱塘,一剑快似一剑,好似永不止息。他这样的打法,破绽颇多,但每一个破绽都被驱影之术恰到好处地护着,竟至于更加难以下手。那刺客被逼得节节败退,身上亦落了些伤口,却不知为何不肯退去,眼中既静且狂,好似要与应竹顾云山同归于尽似的,整个人化作一只灵巧却又凶狠的黑鹰,不管不顾地直扑向应竹。
应竹见他这般狂态,不敢大意,回剑格挡。他看见顾云山知白剑已急掷而出,一掠而过的墨影细剑,直取向那刺客的要害。
应竹几乎已断定这刺客必死无疑,却陡然见几根无影丝劲射而出,卷了那刺客拉开,那刺客生死关头走了一遭,想开了似的转瞬便隐去了身形,逃入林中去,顾云山的剑亦只斩在了一具容貌妍丽娇俏的傀儡身上,发出一声刺耳的锐响。
好高明的替身术!
应竹心中一惊,回过头去,只见唐一年不知何时已稳稳地站在场中,垂下了操控着无影丝的手,望向那刺客远遁的方向,竟显得有些无奈了。
“黑雀没有走远,还在附近藏着,我去看看。”顾云山看了眼应竹,又看了眼唐一年,打破了此间尴尬而微妙的沉默。
“他不会出手的。”唐一年却忽地说道,分明还是与此前无异的音色,却因着某种笃定而凭空生出几分不曾有过的气势,让应竹感到陌生。
“你没有受伤。”应竹用肯定的口吻陈述着,微微皱起眉来。
唐一年将手中折扇一合,在掌心轻敲了敲,像终于做了决定似的,抬眼看着应竹,说道:“他是来找我回去的。竹哥,我要走了,你有什么要问的吗?”
“回去?哪里?他是谁?”应竹望向自己的江湖徒弟,目光显得有些慑人。他心中隐隐不安,捂着某些不好的揣测。
唐一年余光扫了一眼顾云山,那道士剑未入匣,立在不远的地方,目光好似不经意地落在林中某处,余光却始终未离开自己——他早发现了什么,就像自己也早发现了他的身份一样。唐一年索性笑了笑,道:“他是黑雀,我是千面……我真正的名字很少有人知晓,不过师父前阵子还托我去唐门查探,叫做唐棠。”
应竹久在寒江城,哪会没听过水龙吟黑雀与千面之名?只是此前从未怀疑过唐一年,当下乍闻此语,心中难免感到错愕,下意识便看向顾云山,见他面上并无异色,便知道他已经晓得此事了:“那个磁榫傀儡……原来是你。”
“本来二月时我便打算走了,可惜被道长坏了事。”唐一年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