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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清光似往年-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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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当地的习俗,人们轮流给牌位上香,香炉里积满了香灰。就在追悼会快要结束的时候,窗门紧闭的灵堂里起了一阵无风之风,炉内一撮香灰飘然落在林清晗的背上。她的黑裙子被烫出了一个洞,而肌肤没有受伤。
人们说一定是宋老板太爱宋太太了,所以把自己吃的香火分给了宋太太吃。
就在那一刻,林清晗崩溃了。
在所有人面前,林清晗跪在地上哭得肝肠寸断,直到那个时候,林卓尔才明白,原来妈妈先前一直没有反应过来爸爸已经死了的事情,或者说,妈妈的潜意识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所以她抗拒接受这条噩耗。
在无比清晰地看到裙子上那个烧出来的洞时,妈妈才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她的生命已经被命运烫出了一个无法愈合的空洞。
那时,林卓尔非常同情失去伴侣的母亲,后来,他发现自己的人生原来早就有一个空洞。
那个洞很早很早之前就在那里了,在林卓尔第一次见到宋世骄的那天下午就在那里了。
宋世骄不断重复的那句谎言将这个空洞变成了陷阱,林卓尔义无反顾地跳了进去,等待他的是无尽的下坠……
爸爸走了,家里每个人都有应对创伤的方法,宋世骄的方法是拼命工作,林卓尔的方法是新学期选了一堆课,林清晗的方法则是和小姐妹们打牌。
在三个人之中,林清晗受的创伤最大。毕竟她从小到大就没有经受过这样的痛苦,很快,她就不再满足于打牌本身。
最先发现林清晗变化的是家里的保姆。
有一天,林卓尔参加完小组讨论回了家,晚上十点多钟,妈妈还没有回来。打电话过去,妈妈支支吾吾地说她在朋友家里打牌。
林卓尔满腹疑问地挂了电话,保姆迎上来说宋太太最近好奇怪,这几天一直看到她把昂贵的首饰和奢侈品包包拿出门去,但是没有再带回来。
十一点多,宋世骄回家了。
林卓尔把这件怪事说给他听,妈妈把那些东西拿出去干什么呢?
宋世骄疲倦地倚在林卓尔身上,你妈妈也有自己的生活,或许她参加了社区的慈善义卖工作呢。
真的吗?那她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呢?林卓尔不太相信。
宋世骄闭上眼睛,给你妈妈一点自由空间吧。
趁着林清晗还没有回家,宋世骄把林卓尔拉去了他的房间。等到林卓尔出来的时候,保姆说宋太太回来了,但已经睡下了。
林卓尔没办法喊醒母亲,只好作罢。第二天,学校还有事情,林卓尔走的时候妈妈还没起床,于是这件事就这么搁置了下去。
又过了大半年,林清晗的行踪越来越诡异,甚至还有彻夜不归的情况。
那时林卓尔又要放寒假了,他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盘问她,没想到林清晗摆摆手说你不要管我啦,然后关上房门不跟林卓尔说话了。
春节快到了,宋方州的忌日也要来了。
林清晗却对忌日没有表现出任何兴趣。于是宋世骄把丧事交给了手下的人去操办,到了忌日那天,所有人都去了爸爸的墓碑前,唯独林清晗从头到尾没有出现过。
这实在是太反常了,林卓尔把自己的忧虑告诉给哥哥,宋世骄说你想的太多了。林卓尔这一次却出奇执着,你一定要去查一查妈妈到底在干什么。宋世骄只能答应。
又过了几天,宋世骄破天荒在白天就回了家。
林卓尔问他查出什么了。
宋世骄满脸疲惫地说你妈妈在赌钱你知不知道?
那一刻,林卓尔的心跳停止了几秒钟。
过了几秒钟,他颤声问这是什么意思啊?
宋世骄说,你妈妈不知道在外面认识了一些什么人,他们把她领去了黑社会开的赌馆。地下赌馆有他们自己的玩法。你妈输了好多钱,就把奢侈品卖掉继续赌,奢侈品卖光了,你妈就把公司拿出来赌,现在公司也输给人家了,连商标都输掉了。你妈妈就去借高利贷了。
高利贷?林卓尔的心都凉了,他只在电视上的法制专栏看过这个词啊,原来现实中真的会有人去借高利贷,而且这个人还是他的妈妈!
宋世骄接着说,赌馆的人收了钱说还不够,你妈又没地方去说理,就这么死拖着。现在,公司拿不回来,高利贷也还不上。再这么拖下去,讨债公司就要上门来了。
林卓尔是又气又急,那怎么办啊?妈妈怎么那么傻啊?
宋世骄说那份遗产是你妈妈的,我不好插手,你外婆那边有什么办法吗?
林卓尔哭着说没有啊,外公前几年喜丧,外婆就卖了房子住到疗养院去了,谁有脸去动老人的棺材本啊?
宋世骄不说话了。
过了很久,他揉了揉林卓尔的脑袋,低声道卓卓不要哭了,哥哥会想办法的。
宋世骄能想出什么办法来呢?林卓尔不敢问。那天半夜林清晗才回家。
林卓尔捉住妈妈,一个劲儿地逼问她高利贷是怎么回事。
林清晗一听到这三个字,立即承认了所有事情。
她说卓卓,你不要怪妈妈啊,妈妈后来借钱都是为了把之前的坑填上,妈妈不敢告诉你们。
林卓尔真的很想怪罪妈妈,她怎么能这么傻?但是一看到妈妈的泪水,林卓尔就什么都说不出口了。爸爸的死对妈妈的打击太大了,足以改变一个人的性格和处事方法,林卓尔没有资格也不忍心去苛责林清晗。
妈妈,你不要再去赌钱了好不好?你能答应我吗?
那我欠的钱怎么办啊?
哥哥会想办法的,林卓尔的语气很笃定。
后来,林卓尔让家里的保姆看住林清晗不让她出门,林清晗还尝试过几次逃跑,全都失败了,于是只能作罢。
林卓尔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宋世骄的消息。没人知道宋世骄到底是怎么和黑社会的赌馆交涉的。有一天,宋世骄把林卓尔喊到了公司。
我帮你妈把高利贷还清了,商标也买回来了,公司现在是我的了。
你怎么凑的钱?你是把你的那份遗产卖掉了吗?
宋世骄点了点头。
既然宋世骄把他的那份遗产卖了给林清晗填坑,那么林清晗的遗产,也就是公司,现在交到宋世骄手里也是理所应当的。
林卓尔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但他想不出个所以然,或者说他不敢往那个方向去想。
他呆呆地站在宋世骄的办公桌旁边,久久不语。宋世骄倚在老板椅里,歪着脑袋看林卓尔。
半响,宋世骄笑了笑,伸手握住林卓尔的手轻轻摇。
什么都没有变啊,他说,我们还是和从前一样。
真的吗?
真的啊,宋世骄顿了顿,只不过你和你妈的零用钱现在由我来发了。
林卓尔笑了笑。
只要人闭上眼睛什么都不去看,那么生活确实可以跟从前一样。
林卓尔选择相信,对于哥哥的话,从小到大他永远都只会选择相信。就像他已经错过无数遍的那些题目,下一次遇到,他还是会把错误的答案写上去。他记得自己错过,记得自己为什么错,就是不记得怎么做才是对的。
夏天到了,国内的大学还没有放暑假,国外留学的谭凯川先放假回了国。
他约林卓尔出去见面。那天上午,林卓尔去过哥哥的公司,哥哥下午也有事外出,就开车送林卓尔去见谭凯川。
谭凯川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俩一起过来。等到宋世骄的车子开走,谭凯川揪住林卓尔问:“你怎么还和宋世骄待在一起?难道你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林卓尔的表情茫然。
谭凯川吃了一惊,连忙将林卓尔拉到了角落。
“我回国才听说你妈妈赌钱借高利贷的事情,我觉得好奇怪,阿姨不是那样的人啊,再说了,她当时把遗产都输得一干二净,什么样缺心眼的高利贷公司还会给她借钱?我求我爸爸去查一查,一查出来结果,我吓了一跳,立即来找你问清楚。结果你什么都不知道? ”
“你到底查出来什么了?快点说啊!”
“就是给你妈放高利贷的那个公司啊。”
“那个公司怎么了?”
“那个公司的法人换过一次名字,查她的身份可费劲儿了。我爸打听了一圈儿才打听出来,那个高利贷公司的法人就是周嘉如啊。”
“周嘉如是谁啊?”
“周嘉如就是你哥哥的亲生妈妈啊。”


第7章 第7章
第七章
初夏,气温升高,走在室外已经能感到湿润闷热的势头。
车水马龙的大街整洁而宽阔,不过只要离开大街往小巷口子里一钻,人们就能进入一个与外面截然不同的世界。
国王十字车站的秘密入口似乎没什么稀奇,在这座城市,仅仅一个路口就能让人穿越到八十年代。
狭长而逼仄的弄堂好像永远没有白天,抬起头只能看到一条细窄的天和突兀横出的古旧晾衣架。
周嘉如下楼倒马桶。
她有点坡脚,急窄的楼梯让她走得很艰难。等她吃力地倒完马桶,才有功夫稍稍直起佝偻的脖颈,那时她看到不远处一个男人正在打量她。
那男人西装革履,面带微笑,双手插在裤兜里,银色的袖扣闪闪发光。
周嘉如没有说话,转身上了楼梯。
她不用回头也能感觉到,那个男人也悄然无息地跟了上来,就好像一头尾随猎物的孤狼。
周嘉如走路的速度不快,男人很耐心地跟在她的身后。
一楼是公用的厨房、厕所和洗衣室,二楼才是民居。
两人来到了二楼的某间房。
房门虚掩着,周嘉如用肩膀撞开门,径直走进了屋子。
这间房子面积很小,一开门就是一片既是过道又是起居室的区域。贴着左边的墙放置了一张小桌子和一对明显不配套的竹椅,贴着右边的墙立着一个铁棚架,从地板到天花板都堆满了杂物。
周嘉如进入里屋放好马桶,随手扯了一块抹布,一边擦拭手上的秽物,一边走出屋子讥笑着说:“呦,是什么风把宋大少爷吹到我这儿来了?”
宋世骄说话时不得不低着头,免得让头顶碰到天花板垂下来的风扇。
“妈,你老公去哪儿了?”
周嘉如往陈旧的竹椅上一靠,椅子发出了咔哧咔哧的声音。她费力地翘起脚,用刚刚擦过手的抹布猛擦脚上的塑料拖鞋。
“差头司机哪有休息的时候啊?他开车去了。”
宋世骄单手插着裤兜,另一只手摆弄了一下桌上的防蝇罩。罩子下面放着几盆冷了的热菜。
“最近有什么人来找过你吗?”
“国税局的人给我打过几次电话。”
“你跟他们说什么了吗?”
“我还能说什么?”周嘉如冷哼一声,说话的语气听起来很像吵架,“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能说什么?”
宋世骄笑了笑。
他解开西装的扣子,不紧不慢地坐在另一张竹椅上。
周嘉如把抹布拍在桌子上,不悦地说:“你打算什么时候把我的身份证还给我?”
“你要身份证有急用吗?”
“没有,但我怕你顶着我的名字在外面做什么龌蹉的事情。”
“再过几天我就会把身份证还给你,另外还有一份文件要你签字。”
“什么文件?”
“我以你的名字开了一个公司办了一些事情,现在事情办妥了,公司可以关门大吉了。”
“神经病,净搞这种瞎折腾的事情。”周嘉如的语气相当愤愤不平,“你简直跟你爸一模一样。我告诉你,他就是算计太多,自己把自己算计死了,你当心别走他的老路。”
“是吗?”宋世骄的目光有些飘远,“但爸爸以前说,我跟你才是一模一样啊。”
周嘉如不说话了。
宋世骄掏出一份文件放在桌子上。
周嘉如起身去找笔,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宋世骄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支钢笔,周嘉如接到手里觉得沉甸甸的,光滑的笔盖隐约反射出她不再年轻的脸。
她坐下来,在文件上一笔一划地签下自己的名字。
宋世骄又掏出了皮夹。
他刚打开皮夹还未来得及数钱,周嘉如就高声喊道:“我不要你爸的臭钱。”
宋世骄讶异地说:“这是我自己赚的钱啊。”
周嘉如却很固执,宋世骄只好收起了皮夹。
周嘉如签好名字把纸笔一起还给宋世骄,宋世骄注意到她的左手无名指显出一种诡异的僵直状态。
他忽然问:“妈,既然你这么恨我爸,那你为什么要跟他结婚?”
“你别把我当成神经病,我又不是一开始就恨他的。”
“哦。”
宋世骄收起文件和笔,慢悠悠地说:“我记得我小时候,你和爸爸在家里几乎不会说话,一说话就是吵架。后来,我住进了林家。那时,我十岁。有一天晚上,我下楼看到爸爸和那个女人还有她的孩子坐在一起看电视。那小子睡着了,女人亲了他的脸,然后爸爸把他们两个抱进了怀里。”
周嘉如默默地听着。
宋世骄笑着说:“当时我看呆了啊。我从来不知道爸爸也会拥抱别人,那时我才知道不是所有人的父母都是仇人,原来电视上的美满家庭是真的存在的。”
话说完了,迟迟没有得到回答。
其实宋世骄本来也不期待得到什么回答,他的期待早就在童年的一次次失望之中消耗殆尽了。
临走时,他还是抽出了一沓粉色的钞票放在桌子上。
刚推开门要离开,周嘉如忽然说话了。
“人的缘分就是这样子。”她说,“有些人是天注定要凑成一对的,不成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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